歡喜城一戰的半年後,渡口酒館裡多了兩位常客。
一位是離族的二殿下霧澤,被歡喜城的城主緲織一箭穿心,好不容易恢復了丁點兒的體力,便瘋子似的跑回來,蹲守在歡喜城的城門口,也就是渡口酒館那座影壁牆前,日日傻子似的發呆。
另一位,是離族的大殿下烏雅。不知道是受了弟弟的傳染,還是因為別的什麼不可告人的目的,居然也日日往這渡口酒館裡跑。還叫離族的小奴將日常文書之類全都送了過來,大有在她這酒館裡處理離族事務的架勢。
兩人長租了雅室,給的仙珠也綽綽有餘。
海棠問緲織道:"姐姐,你看他倆..."
緲織道:"錢給夠了就行...盯好了,敢鬧事兒就往外趕人。"
於是這日子就這麼奇怪的過了下來。
緲織嫌這兩人礙眼,便回瑤山住了一陣,某日膩了回到酒館,發現這兩人還沒離開。
於是又去朗瞳那裡住了一陣,再回來,這兩人還在。
海棠抓住她不放,道:"姐姐,你先別走了,這些日子妖界都在傳七牙海角出了神器,各族的少主都派了小奴來買無畔海的海圖,家裡只剩一張,姐姐多製出些來吧。"
緲織道:"你不會制?不是教過你麼?"
海棠道:"平常的還行,無畔海的制不出來,海島多,暗礁多,形狀詭異,我五天才制了一個島,太耽誤生意。"
緲織道:"有一天我徹底死了,你們都改行要飯去吧。"
海棠道:"呸呸呸,姐姐永垂不朽。"
無畔海的圖確實難制。但是沒辦法,緲織必須接這些生意。
歡喜城的日常維護需要很多仙珠,渡口酒館的生意雖好,但根本不夠支撐偌大歡喜城的支出。
是以她便留了下來。
自己給自己打著氣,明明是那個人做錯了事,憑什麼她躲出去?
渡口酒館的後院是她的宅子,從幻境大師白羽手裡買的幻境。
竹林幽深之處,搭著木質的房子。竹林邊是清澈見底的池塘,底下鋪著白色的鵝卵石,吐著泡泡的金魚瞪著大眼游來游去。
緲織跪在席子上,趴在案上制著海圖。
有人慢慢從竹林那邊溜達過來,她抬頭看去,是烏雅。
寬袍廣袖,玉帶高冠。
像是欣賞風景似的,撥拉著竹葉,悠閒自在。
她有些晃神兒。
細羊毫擱到筆山上,她直起身子,"你怎麼進來的?"
烏雅聽見她說話,背著手站在遠處笑道:"獻給海棠妹妹一柄波刃小蛇劍。"
笑容溫暖優雅,像冬日裡和煦的日光。
這死妮子,胳膊肘往外拐。
"這是私人的宅子,非請莫入,離族的大殿下還是請出去的好。"
烏雅拎出一個小紙包來,道:"族中小奴送來的奶酥茶餅,我記得你原先喜歡吃。"他把小紙包放在池塘邊的石桌上,"別太累著,無畔海的海圖不好畫,累了過來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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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人只在遠處站了站,便離去了。
緲織又開始晃神兒。
一千多年前,她第一次見烏雅,這人手裡就拎著一包奶酥茶餅。奶白色的一層一層,圓圓的棋子兒那麼大,咬起來酥脆,入口清甜。
好幾百年沒吃過了,那味道和口感她記憶猶新,卻一點胃口都沒有。心裡還平白地多了些空虛的感覺。
奶酥茶餅送給了送飯進來的小奴。
"海棠呢?"
"海棠姐姐在外面忙活,客人多,她很忙。"
這酒館差不多都是海棠在搭理,連小奴都唯海棠馬首是瞻。
她這個掛名的老闆娘當得真叫悲催。
三天畫了半張海圖,她也不知道是自己技藝生疏了,還是腦袋混沌了。
時不時地發會兒呆,不怎麼進得了那畫圖的狀態。
一般不舒服時她就愛睡覺,還沒到掌燈時分她便睡下了。一覺睡到大天亮,被嘰嘰喳喳的雀兒吵醒,揉著眼睛坐在榻上醒了醒盹兒,下榻來走出堂間,站在丹墀上伸個懶腰,猛地向後退了一步。
丹墀下坐著一個人,斜對著她。
"你要死麼?"
烏雅站起來,拍拍袍子,道:"啊,我該走了。"從容不迫地離去。
緲織叫來海棠,道:"我得換個咒語,你再讓放他進來,我就打死你。"
海棠道:"姐姐,他給了一萬仙珠,你七我三。"
緲織接過袋子,掂了掂,一邊罵著"叛徒"一邊將袋子揣起來。
烏雅再來,她不轟他走,卻也不理他。
烏雅有覺悟,知道她膩歪自己,離得她遠,並不靠近。
隔三差五地進來在池塘邊的石墩兒上坐會兒,後來自己還備了茶水糕點零嘴兒,沒人理他,倒挺自在。
有時候她一覺醒來,爬到案邊去制畫,墨池裡的墨汁便是新研好的。口渴了去風爐上拎茶壺,桂花茶也是新煮好的。
池塘邊石桌上的零嘴兒總是換著花樣。今天是蘋果蜜餞,明天便是砂糖核桃。
那個人雖然不怎麼在她眼前晃悠,卻總能讓人無法忽略。
黃昏時分,她擱下筆。望著遠處池塘邊看書的人,道:"你很閒嗎?離族連個偷雞摸狗的事兒都沒有讓你處理的?"
他抬起頭來,道:"有呀,都處理完了。"
緲織無語。
這個男人永遠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讓她好生心煩。
以前在瑤山上看茶花的時候,他就這個死樣子。
那時她還小,也沒有孃親管教,鎮日跟著大哥蘭曄的那幫子狐朋狗友吃酒撒歡兒,也沒覺得有何不妥。
後來有一日,從九天下來的四方帶了這個人過來吃酒,她才知道這個天地間還有另外一種男人。
舉手投足都是與眾不同的貴氣。說話慢條斯理,從不帶髒字。行動做派端正卻不做作,從容不迫,落落大方。與那些妖孽少主們能處到一處卻還是讓人一眼就看出不同。
宛如一群野雞裡站著一隻鳳凰。
她喜歡。
非常喜歡。
她爹是狐族的王,娘是九天上的仙姑。她是沒名份的孩子,自小就沒人管教。
她喜歡的,她就想要。
她給他斟酒,給他夾菜,坐他身旁。帶他遊覽瑤山風光,送他親手繪製的大航海圖。
他亦欣然接受,對她另眼相看。帶她去天山深處的神秘**裡討黑葡萄酒喝,為她親手製造掩日神弓和天羽箭。
大家就這樣廝混了許多年,漸漸長大,漸漸有了各自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