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的新聞曝光了那起殺人案。
一開始僅僅是報案人發現屍體然後報了警,媒體聞風而至,沒過多久,更詳細的訊息就接連被曝光,“兇殺案”也變成了“恐怖殺人案”,最後又變成了“恐怖招財貓分屍案”,兇手也被媒體鼓吹成“變態殺人狂”。
我用鼓吹這個詞而不是貶低,是因為我覺得“變態殺人狂”這個稱號是在把兇手推向一個新的高度。
殺人彷彿變成了藝術。
這讓我在激動的同時,也感到難言的不安。我知道這起兇殺案一旦曝光,一定會引起轟動,也預感到了警察會非常賣力地偵破這起案件,但真的到了這個時候,我卻有點害怕。
怕他們真的找到我。
仔細想想,我好像遺漏了什麼線索。在清理完殺人現場、我出門之後,由於怕別人看見,竟連門把手的指紋都忘了擦掉,由於那天下雪,我走後沒多久雪就停了,恐怕腳印也沒有被覆蓋。
幸好,我殺掉的那個人和我沒有半點瓜葛,就算留下了指紋和腳印,警察也絕不會查到我頭上來,他們反而連替罪羊都找不到。
只要活在這個社會,就必然會和他人產生交集,伴隨而來的就是利益的競爭、感情的衝突,愛慕和憎恨。只要有人和兇手有這類的交集,就會多少被懷疑,可絕不會有任何一個嫌疑人能跟兇手的指紋相匹配。
我明知道他們找不到我,只是我還是感到不安。是不是因為殺人這件事本身就讓我恐慌呢?
我很想知道那些警察的調查進度怎麼樣,所以昨天在和何婉靜分開之後,我就有想去殺人現場看一看的衝動。可是,我不能出現在殺人現場,就算周圍也不可以,尤其是當天那麼多媒體盯著那看,一旦把我拍進去就又會多一份危險。
因為我是兇手,我不能自己創造自己和受害者之間的聯絡。
可以的話,我連受害者的名字都不想知道。
我忍住了,昨天一整天除了見何婉靜之外,我哪都沒有去,一直憋在家裡對著電腦,思考我想寫的小說。
何婉靜讓我寫童話故事,老實說,我一點都不想寫。
我的人生沒有童話,也留不下童話故事。
我只想寫我的故事。
儘管我的生活越來越拮据,我的小說無人問津,我還是想要把它寫出來。
然而,我還是一個字沒有寫。
不知從何處下筆,也無法靜下心來。
我腦子裡一直都在回想著殺人的那天晚上,我記得住每一個細節。
於是今天,我再也忍不住了。我想要去看一看,就算在遠處看一眼也好,這能讓我放下心來。
我把東西收拾了一下就出了門。
今天天氣很好,卻比下雪之前冷得多。我沒有打車,用自己的雙腳向城邊村那邊走。
這是一條漫長的路。
我租的房子在城西,殺人的地方在城東外的城邊村,兩邊相隔很遠。我殺人回來時,走了大概三分之一的路,剩下的路坐的計程車,用了一個半小時回到家。這一次我從城西走到城東,用了三個半小時。
我到護城河的時候大概是上午十點。
護城河上有一座橋,走過這座橋就是城邊村,我沒有走過去,我覺得這座橋就是我和兇手的界限了。
乞丐還在橋下。
我在護城河邊轉了一會兒,完全看不到殺人現場,也看不出有什麼異樣。我不能靠近殺人現場,在遠離殺人現場之外的這裡,其實跟我在家沒什麼區別。
我想這一舉動一定相當的愚蠢,我根本沒必要來。
正在我準備走的時候,我看到護城河另一邊有兩個身穿警察制服的人從城邊村走了出來,他們走得很慢,一邊走一邊交談,距離太遠我看不到他們的樣貌,但能看出那是一男一女。
怕他們看到我的臉,我裝作若無其事地鑽進旁邊的小飯館裡,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這時候那兩個警察已經走到護城河邊,男警察背過身來,把身子倚在護欄上,抬著頭,好像在看太陽。
我跟服務員要了碗揚州炒飯,之後就注視著窗外。
他們兩個在護欄邊停了一會兒,左邊的男警察指向那座橋,隨後他翻過護欄,順著坡道走下去,身子一點點沉入我看不見的河床,緊接著,女警察也跟著去了。
他們好像是去橋下。
我心裡一下子被恐懼塞滿了,回想著我殺人那天晚上,離開時向橋下的乞丐扔了一把錢,那個乞丐,有沒有看到我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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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念頭令我汗毛倒豎,冷汗淋漓,心裡真想去看一看那兩個警察去橋下幹什麼,可卻連走出這家店的勇氣都沒有。
“帥哥,你的揚州炒飯好了,請慢用。”
女服務員把盤子端到桌子上,我才猛然回神,向她點了點頭,就低下頭悶頭吃飯,唯恐她在我臉上注視哪怕一秒。
聽到服務員的腳步聲離去,我低著頭往窗外瞥,什麼都看不見。
他們是不是去問乞丐了?乞丐到底有沒有看到我?
我什麼都不知道,也什麼都做不了,只能在這嚼著該死的要齁死人的炒飯。
是不是應該去看一下?
不,不能讓警察見到我,更不能讓乞丐見到我。假設他看到我了,那麼他一見到我,我就完蛋了。
我把炒飯一口一口往肚子裡塞,又覺得吃太快了,如果吃完警察還沒走的話,我該怎麼辦?在這呆著肯定會吸引到服務員的注意。
我又開始小口小口地吃。
差不多快要吃完了,還沒見那兩個警察出現,這讓我的恐慌感越來越濃烈。
就在這時,乞丐出現在我的視線中。
他從橋邊的臺階爬出來,彎著腰,嘴裡唸叨著什麼東西,那身上破破爛爛的衣服和臉上的汙垢看起來特別噁心。
走出護城河,他抬起頭左右看了看,竟徑直朝這家店走過來。
有鳴笛聲響起。
一輛轎車行駛而來,乞丐沒有躲,迫不及待地穿過街道,那輛車就來了個急剎車,車身一歪,差點撞在護欄上。
怎麼沒撞死他!
車主開啟車窗,朝外咒罵:“你他媽瞎啊!老要飯的!”
乞丐也沒理會,或許根本不知道是在罵他,就開門走進來,我聽到的第一句話就是“警察局怎麼走”。
乞丐的自言自語令我感到窒息。
那兩個警察真的去找他了。
我又望向窗外,車主罵完之後見是乞丐,又把車窗關上,開車離開了,好歹是沒鬧出動靜。
那兩個警察沒有從這邊上來,而是從城邊村那邊上岸,走上了橋。
“我想吃飯。”
乞丐朝女服務員說完,女服務員就問他:“傻子你有錢嗎?有錢給你吃好的,沒錢就只能給你吃剩飯咯。”
聽這話乞丐似乎經常來。
“有,有!我有錢。”乞丐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大把錢,看樣子怎麼也得有兩三千,他拿出一張遞給服務員,又說道:“我想吃飯,吃好吃的。”
他還是個傻子。
傻到什麼程度?會不會記住我?他沒有把錢全給出去,說明他至少認識錢。
“好好好,給你吃好吃的,你先坐……坐那吧。”
女服務員指著我前面那個空桌子。
乞丐朝我走來,我又把頭低了低,那兩個警察正在橋上往這邊走。
我想離開都沒辦法了,只能裝悶頭吃飯。
還剩最後一點。
我應該能再撐一會兒,誰知道乞丐竟然沒有去坐那個空桌子,反而坐到了我對面,嘴裡還唸叨著:“警察局怎麼走……”
灼熱的視線燙著我的臉。
兩個警察走過了橋。
被逼到無路可退的地步,我艱難地抬起頭,乞丐呆滯的目光盯著我看,一直盯著。
他出奇地安靜,我彷彿能聽到他心跳的聲音。
是不是認出我來了?
這種想法一閃而過,乞丐開口了:“警察局怎麼走?”
他到底有沒有認出我?
“我不知道。”
我這麼說,他就顯得更呆滯了。
“梁立說誰都會告訴我,警察局怎麼走?”
兩個警察沒有過來,是不是穿過街道離開了?
我緊張到了極點。
“嘿,傻子!”女服務員又端著盤子走過來,拽著乞丐的衣服讓他起來:“我讓你去那桌,別打擾客人吃飯!”
乞丐被她揪到另一桌,背對著我坐下,她又把盤子放下,那也是一碗炒飯。緊接著她把零錢塞進乞丐手裡,跟他說:“好好保管,小心別被偷了,你這個傻子!”
接著她回頭跟我道歉:“對不起啊帥哥,這個傻子有點痴呆,沒打擾你吧?”
我搖了搖頭,心想自己的臉色一定相當難看。
警察沒有追過來,傻子就在那悶頭吃。我像是待在鐵處女裡,戰戰兢兢地吃著飯,感覺時間差不多,兩個警察應該已經走遠了,才吃下最後一口,把錢放在桌子上,就低著頭離開了這家店。
街道上沒有警察的身影。
我向另一個方向走,特意繞了遠路,徒步回家,心裡卻一直想著乞丐的臉和他嘴裡唸叨的那句話。
警察一定找他問話了,問沒問出什麼我看不出來,乞丐有點痴呆,但是警察一定讓他有事去警察局,所以才告訴他問別人去警察局的路。
他到底有沒有認出我?
其中有一個警察叫梁立,這是個男名,那個男警察。
天冷的令人發抖。
不能再露出破綻了,我得想個辦法,想一個讓他永遠也認不出來我的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