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起來很傷心，我不太擅長安慰呢”
艾麗卡的聲音讓夏曉天回過神來，天馬牽拉的水晶馬車依舊在深夜的星空緩緩行進，遠處似乎有光芒在微微閃爍。
夏曉天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竟然摸到一手的淚水。
心之所在真是一個神奇的地方，明明不是實際存在的現實空間，卻擁有著最完美的細節。
“我只是……我只是有些遺憾”
“遺憾……”艾麗卡緊緊握住夏曉天的手，少女艾麗卡遠比真正的艾麗卡體貼溫柔。
她的眼神中充滿了共情的哀慟。
“我……還有很多事情沒有完成——我自己的身世還沒有查清，迦太基真神還沒有被我斬殺，我們建立的德洛麗絲仍然是幼苗而已，我什麼都沒做到”
夏曉天揉了揉自己的頭髮，摸幹了淚水。
死亡這回事不真正接近一回是無法體會其恐怖的。
窒息般的體驗，隱隱傳來的葬禮之音，靈魂脫離軀殼的陣痛，用多麼華麗的辭藻或是多麼偉大的演說都無法解釋其中分毫。
夏曉天已經能夠感覺到自己身體產生的變化了，雖然非常微小，但一切的確是在向不好的方向發展。
“那我至少能夠陪你做到這三件事中的一件”
少女艾麗卡摘下遮陽帽，露出鮮紅而充滿活力的長髮，輕輕將頭靠在夏曉天的肩頭。
“其中的一件？”
夏曉天似乎有些聽不懂。
“我們正在前往的地方，是你靈魂的最深處，那裡埋藏著許多連你自己都不知道的秘密”
“我自己都不知道……”夏曉天再次瞭望遠處，光芒似乎近了。
“你不是這個世界的人吧——寂滅空間，那裡才是你的家鄉，而據我所知，寂滅空間是一個完全封閉的死世界，你、以及和你一樣的寂滅使者，是如何誕生在那樣的世界，又是怎樣逃出來的呢？”
艾麗卡微笑著說道。
“你是說，我雖然忘記了出生到來到這個世界過程中的一切，但我的靈魂沒忘記？”
“啪”
艾麗卡打了個響指，突然說道；“說到記憶，大哥哥，你覺得記憶這種東西如果是實體，會是什麼東西呢？”
“書籍吧”
“那我們要去的地方，你覺得應該是什麼所在呢？”
艾麗卡似乎在等待著夏曉天的答案。
“圖書館？”
“停下吧，孩子，停下吧”
艾麗卡輕輕拍了拍天馬，天馬溫順地向地面駛去，速度還是如剛才一般平穩。
他們兩人，已經來到了光芒的邊緣，夏曉天依舊看不清光芒中到底隱藏著什麼。
“靈魂和記憶，都是很纖細的東西，跟著我”
艾麗卡微笑著牽住夏曉天的手，向光芒走去，水晶馬車和天馬都被拋在了腦後。
“蠟燭……”
夏曉天震驚地看著眼前的景象——
蠟燭，放眼望去是無窮無盡的蠟燭組成的燭光長龍，這些蠟燭都被擺放在殘垣斷壁之上，這些殘垣斷壁前擺滿了書架，一眼看不到燭火與砰排排書架的盡頭。
“這就是我的記憶？……記憶圖書館嗎？”
夏曉天難以置信的看著這些露天的書架，雖然作為圖書館形制簡陋了些，也沒有符力作為光源，但規模卻是他前所未見的。
生靈的腦海內，竟然隱藏著如此複雜的東西嗎？這樣規模的東西，都可以被心靈具象化？
“沒錯，這就是你的記憶圖書館”
艾麗卡走到第一排書架前，隨手拿起一本封面無字的書籍——
“嗡嗡嗡——”
空氣中立刻生成一段畫面，那是以某人視角為切入點的畫面，畫面中的主角是紅髮的少女艾麗卡，畫面周圍被金黃的莉莉絲佔據。
這顯然是不久前剛剛發生在夏曉天眼前的。
“那最深層的記憶——”
“自然就在最深處了”
艾麗卡拉住他的手向燭光延伸的地方走去，通明的燭火、漫天的星光、廢墟般的殘垣斷壁——這副圖景比吟遊詩人口中的世界都要夢幻。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數十分鍾，也許數個小時，也許數天也說不定，時間的概念變得模糊了。
終於，最後一排書架，出現了。然而，他們竟然不是唯一的來客！
只見書架前，有兩個身影，其中一個背對著他們看著書架不斷搖頭，看背影夏曉天總有種熟悉的感覺。
另一個，則是將自己的身體蜷縮在一起，蹲在書架旁，看起來像是睡著了。
“你是誰”
夏曉天主動向書架前搖頭嘆氣的人說道。
那人回過頭，夏曉天愣住了。
對方與他長相一模一樣，簡直是翻版的他。
這個“夏曉天”並沒有理會他，而是依舊哀嘆著離開了，正當夏曉天想要追上去時，艾麗卡卻拉住了他。
“你不認識它嗎？它就是你身體裡的那個怪物啊”
艾麗卡無奈地說道。
身體裡的怪物，那只幫助他吞噬靈魂，融合不同血統的怪物。
“看起來……”
“就像你自己，是嗎？”艾麗卡搖了搖頭說道：“我能確定他與你是有差別的”
“那他呢？”
夏曉天指了指書架旁蜷縮的身影，那身影在顫抖。
“這不重要”
艾麗卡打斷了夏曉天，開始在書架上尋找著什麼。
很快，艾麗卡就在燭光的幫助下，找到了一本非常厚重的書籍。
“要看嗎？”
艾麗卡突然回頭問道。
“為什麼不呢？我們都來到這了”夏曉天苦笑著回答道。
“我滴意思是……也許會有一些東西是你不想知道的——比如你的父母其實是故意把你丟掉什麼的”
“開啟吧，死前，我無論如何都像知道一些事情”
艾麗卡不再多話，而是輕輕翻開了書頁。
“太早了……太早了，犯規犯規”
突然，書架旁那個蜷縮的身影發出了質疑之聲。
但艾麗卡似乎並沒有聽到這聲音，就好像這聲音只有夏曉天能聽到似的。
翻開的書頁散發出黑白相間的光，僅僅片刻，就將周圍的一切全都改變。
夏曉天和艾麗卡此刻來到了一件充斥著白色的房間，還有各種閃爍的燈光。
房間的最中央，有著一個透明的小牢籠，一個似乎是剛出生的人族孩子在小牢籠中無聲地擺動著嬌小的手臂。
房間中聚集著數名穿著青藍色服飾的人正緊張地圍繞著孩子的牢籠來回忙活著什麼。
“主任，孩子的心率很低，存活機率很低”
“持續觀察，腎上腺素準備”
為首的藍袍人將大大小小幾根細管道穿過透明牢籠預留的孔洞插在孩子的身上，一旁龐大的器械開始運轉。
“瘋了，你瘋了，這麼小的孩子用腎上腺素會死的”
“什麼都不做一樣會死，按我說的做”
那名藍袍人首領用不容置疑的語氣如此說道。
“醫者”
夏曉天終於確定了這群人的身份，而小牢籠中的孩子，多半就是他了。
“很奇妙的世界呢，看起來他們沒有運用符力治療病人”
艾麗卡疑惑地歪著頭。
周圍的畫面開始逐漸溶解，新的畫面逐漸生成。
還是這間房子，稚童夏曉天安穩地在小牢籠中伸手，似乎已經度過危險。
“大夫，真的沒辦法了嗎？”
“雖然孩子的性命暫時保了下來，但這種先天性的疾病痊癒的機率很低，所以大機率還是會……國外一所大學有一個專門研究這種疾病的小組，你們可以嘗試用郵件聯絡”
德高望重的藍袍首領語氣十分無奈。
“父親，母親”
夏曉天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眼前出現的一男一女兩名三十左右的中年人，顯然就是孩子的父母。
他們的的樣貌十分普通，穿著雖然奇怪，但也看不出絲毫貴氣，似乎是下層人。
夏曉天輕輕向母親伸手，卻只能觸控到空氣。
“別沉迷其中，大哥哥，這只是記憶，不是別的什麼”
艾麗卡的聲音將夏曉天澆醒。
母親的容貌幾乎於他如出一轍，都是屬於一眼看上去並不會讓人驚訝，卻意外柔和的感覺，此刻的母親雖然年齡並不大，哀愁之色卻讓她的眼角生出了一絲皺紋。
畫面再次溶解，母親在夏曉天的面前消失了。
“看來你經歷過生死的危機呢大哥哥，雖然他們的話我聽不懂，但似乎是在說你很難活下來呢”
這一次，房間陷入了夜色，只有微微的電光在閃爍。
“是她”
艾麗卡輕聲說道。
只見夏曉天的生母不知用了什麼手段，竟然來到了房間之內。她將孩子身上所插的管道統統拔取，眼含淚水，將還在用薄薄的毛毯裹住抱在懷裡，向外走去。
“那是維持你生命的東西！”
艾麗卡的眼神中湧現出憤怒之色，因為離開那些管道的孩子，胸口立刻癟了下去，顯然生命受到了威脅。
“我沒死不是嗎？不然我就不會站在這裡”
夏曉天一邊說著，一邊跟著母親的腳步向外走去，而艾麗卡也緊緊跟上。
漆黑的走廊裡，母親似乎一直在躲避著什麼似的行走，還一直把孩子用她的半邊身體遮住。
“她在躲什麼”
艾麗卡遲疑地說道。
顯然這走廊並沒有什麼巡邏的守衛，即使有，也不是她這樣遮擋可以奏效的。
夏曉天指了指天花板角落裡的一個閃爍著微微紅光的奇異器物。
“她在躲那東西，也許是用於警戒的器物吧”
跟著母親的腳步，他們一路向上，穿過一層層樓梯，上方的星空的光芒已經展露無遺。
天台，母親帶著瀕死的孩子來到了天台。
“這——”
面前的景象讓夏曉天和艾麗卡都愣住了，他們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
光，無盡的光在四面八方閃爍著，這座城池即使在深夜，也還未沉睡，到處都是數百米的高大建築，迷幻的燈光在城市的每個角落亮起。
“滴滴——”
遠處的街道上，一個個長方形的鐵盒子在不斷地穿梭著，這是這世界的載具，是習以為常的事物，它們發出轟鳴聲和尖嘯聲，匯入城市的光芒群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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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台的視野剛好把整個正是囊括在內，只是天空中閃爍的星星數量不多。
“寂滅空間？寂滅空間……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名字呢？明明是個熱鬧的地方”
艾麗卡嘟囔著，不敢置信地環顧著周圍。
“孩子，到頭來我能給你留下的就只有這個塑膠牌子了，這還是醫生為你做的，名字我們早就為你起好了”
母親慘然的笑著，將手中刻著名字的銘牌塞進裹著孩子的毛毯中。
這銘牌夏曉天何其熟悉，這正是老爹交給他的那塊牌子。
“我不配做你的母親”
母親緩緩向天台邊緣走去，而夏曉天的拳頭也逐漸捏緊。
誰會阻止她？她會回頭嗎？
母親來到天台的邊緣，望著遠處川流不息的燈火，瞳孔中映出一縷光芒——
她將身體前傾，和孩子一同下墜了。
“不不不，這不對，我活到了現在”
夏曉天寒毛直豎，難道他們一直觀看的不是自己的記憶嗎？
“嘖嘖嘖，人族”
突然天空中出現了一個戴著兜帽的身影。
這身影輕輕揮手，已經下墜的孩子和母親一同被紅色的力量託舉，回到了天台。
“符力！”
艾麗卡一眼就看出了這紅色力量的本質，雖然是記憶，但艾麗卡還是看了出來。
此刻，母親似乎已經昏迷過去，而孩子也似乎早就窒息而亡。
“不錯的強度，你就是下一顆種子”
兜帽身影的聲音嘶啞難聽，但其中裹挾的興奮與嘆息卻是無法隱藏的。
他輕點孩子的額頭，孩子竟然立即甦醒過來，放聲大哭起來。
“啊，生命的活力……希望你是那個掙脫命運的孩子”
兜帽身影似乎很滿意自己的行為，他再次輕輕一指昏迷的母親，母親立即甦醒，雙眼卻看上去沒有神采，像是木偶一般。
母親在兜帽身影的操控下透過樓梯離開了天台，彷彿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你究竟是誰”
夏曉天看著兜帽身影，不禁搖頭苦嘆。
“你覺得我是誰呢？孩子”
“什——”
艾麗卡和夏曉天立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戒備起來，這個兜帽身影，竟然能夠與他們對話！
“你我與產生過聯結，孩子，忘了嗎？”
兜帽身影緩緩開口。
“該……隱”
夏曉天苦笑著舔了舔嘴唇，這兜帽身影帶給他莫名的熟悉感終於被他想起。
這正是捲浪注入凋零之力後悔出現的那個王座上的兜帽身影，百鬼之王，吸血鬼的始祖——該隱。
這位神明，應該是與奧丁同一級別的創世神明。
“你能和我們說話？你是怎麼做到的？即使你是該隱……”
艾麗卡無法理解地搖著頭。
這只是一場記憶，說是夢境都不為過！
“我的力量，不是你能揣測的，女孩兒，虛空之中，我做不到的事情真的很少”
兜帽身影輕笑一聲，更靠近夏曉天了一點。
“該隱大神，我為什麼能夠得到你的解救，你剛才說的‘下一顆種子’是什麼意思”
夏曉天看不清該隱兜帽下的面容。
“我可以為你解釋，孩子，我可以為你解釋一切，但你也要給我一點回饋，不是嗎？”
“你要什麼？”
“我要你答應我，未來會回到這裡，回到寂滅空間，找到支離破碎的我”
“雖然我不知道你為什麼會支離破碎，但我原本就打算一定要回到這裡的”
夏曉天幾乎是毫不猶豫地答道。
“我不會愚蠢的讓你發誓，我知道你會守信，你是個好孩子”
該隱邪邪一笑，接著說道：“在無盡久遠的過去，我和奧丁產生了不可調和的衝突，為了躲避他的追擊，我衝進了寂滅空間——那個表面上充斥著冰火風暴的死世界”
“我來到這裡，發現了這個世界的不同，這個世界——不允許規則外的事物存在”
“規則外？”夏曉天和艾麗卡幾乎同時發問。
“這是一個奇蹟不被允許的世界，它自成規則，不存在符力，它被這裡的土著生靈稱為‘宇宙’，這個世界是有限無邊的，因為它就在虛空中存在”
“然後呢？”夏曉天眯起雙眼。
“來到這裡以後，我體內的符力變成了會枯竭的事物，因為符力無法得到補充……並且這個世界，向外極難突破，我幾乎無法回去……但我有太多太多事情還未完成，我不能永遠待在這裡”
夏曉天似乎聽懂了什麼。
“所以……”
“我發現這個世界並非是真正的荒蕪之地，並非完全不允許奇蹟存在，這裡的每個生靈，都有一種叫做‘心靈’的東西”
“心靈……”夏曉天仔細品味著這個詞。
“心靈賜予這世界活力，是地位還在符力之上的事物……所謂的心靈，就是你體內的‘怪物’”
“它貪婪、平衡，有想象力，是靈魂的鏡面產物，也是這裡的生靈特有的東西”
“這樣……”
夏曉天看著自己的手掌。心靈，就是體內怪物的名字，它調和一切，吞噬靈魂。
“心靈這種東西，雖然每個在這裡的生靈都會有，但幼年時是最強壯的，隨著時間的推移，心靈的強度會逐漸減弱，經過我的觀察，起因是是他們被固有的規則束縛，而心靈這種東西，只有在自由的領土之上才能繼續存在”
“我將每個我看中的孩子刻上命運的刻痕，然後用符力將他們作為種子播撒到虛空各地，他們身體嬌小，靈魂渺小，突破這個世界的壁障比我要簡單得多”
“該隱大神，你是期望這些孩子可以回來救你？”
“這是計劃之一……實際上懷有‘心靈’的孩子去到虛空，心靈就會接觸到自由的土壤，不會變得衰敗，所以每個孩子都是潛力無限的，憑藉妙用無窮的‘心靈’，他們終有一天會威脅到奧丁”
“真是龐大的計劃”
夏曉天難以置信的搖搖頭。（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