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傾盆，黑夜凝若實質。
閃電劃過漆黑的夜空，古老悲涼的大地在一剎間亮若白晝。
斜向下延伸入海面的宏偉建築群破敗不堪，頑強的雜草從每一條石縫中滋生出來，爬滿苔蘚的風化殿堂，在暴雨中默然矗立。
波濤洶湧的大海上翻滾著巨浪，一遍又一遍地拍擊海岸，宣洩著永不熄滅的自然怒火。
艾薩拉，以古代暗夜精靈帝國至高無上的女皇之名命名的首都艾薩琳所在的地區，曾經坐落於永恆之井的岸邊，是古卡利姆多大陸中心最耀眼的明珠。
只可惜天崩地裂後，這片被撕裂的土地早已被時間的流沙掩埋，只有在時間長河中逐漸消亡的殘垣斷壁，還在訴說著曾經的輝煌。
一個身材瘦弱，疲憊不堪的暗夜精靈女孩，在廢墟中深一腳淺一腳的穿行著，不時被碎石絆倒摔進爛泥中。每到這時，她牽著的那頭跛足夜刃豹，便會輕柔地咬住她的斗篷，把她從爛泥里拉出來。
“謝謝你，霜牙……呼，呼……我們，應該……快到了吧。”
女孩摸了摸夜刃豹的腦袋，忽然看到了廢墟中的火光，驚喜地趟著及膝深的雨水走了過去。
“感謝艾露恩！”
這是一座破敗的圓頂殿堂，依稀可以看出它昔日的恢弘。看清拱形巨門中透出的火光，以及傾斜的建築陰影下一群避雨的夜刃豹和角鷹獸後，女孩大喜過望，說了一句“霜牙，在這等我”就在門口那兩名凶神惡煞的守衛的注視下衝進了殿堂。
見主人直接扔下了自己，夜刃豹不滿地低吼了一聲，走到避雨處嚇退兩頭體型稍小的同類，抖抖身上的雨水，安靜地趴了下去，開始舔舐前爪的傷口。
呲溜，
呲溜……
舔著舔著，霜牙就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為了保護弱小的女孩，它已經一連兩天沒有好好休息過了。它殺過的惡魔，四個爪子加起來也數不過來……
……
一進大廳，溫暖的氣息就撲面而來，讓已經在惡魔佔領區穿行了兩天之久的女孩，頗有種劫後餘生之感。緊繃的精神也頓時鬆懈了下來，渾身的傷口都開始隱隱作痛。
上百名暗夜精靈把殿堂佔得滿滿當當，圍攏在一堆堆篝火旁邊，神情嚴峻地凝視著火焰出神不語。
有人看了看她，但很快就失去興趣，一言不發地轉回頭去繼續烤火。
“好多人啊！”
女孩悄聲說了一句，脫下油布斗篷，使勁兒擰出了一大灘雨水，然後找了個無人的角落坐了下去，頗有些畏懼地觀察起了大廳裡的人們。
他們服飾各異有男有女，有的穿著哨兵輕甲，也有袍服模樣的，甚至還有一些人舉止間透出一股趾高氣揚的感覺，坐的也離其他那些身上淌著雨水的暗夜精靈很遠，一看就知道身份不低。
每個人身上都或多或少的帶著傷，角落裡還趟著幾個奄奄一息的暗夜精靈，四周照料他們的人，都對他們身上被惡魔造成的，已經開始發臭的邪能傷口束手無策。
幾名暗夜精靈抬著新死的屍體從她眼前經過，走進了外面的雨幕之中，然後就傳來了一聲重物被丟進水裡的聲音。
瘦小女孩的心抽緊了。
要不是艾露恩眷顧，她可能也會變成這些屍體中的一員。
“諸位……”
鏗鏘有力的堅強女聲傳來，瘦小的女孩循聲望去，只見一道身影從殿堂搖搖欲墜的石階上拾級而下。
隨著進入篝火的光照範圍，她那勻稱修長，健壯有力的矯健身姿顯露而出。可那張被一道可怖的傷疤貫穿鼻樑的堅毅臉龐一出現在光影中，瘦小女孩就忍不住嚇了一跳。
太嚇人了，上面還有未乾的血跡。抵達之前，她一定沒少與惡魔戰鬥。
女孩想道。
疤面女暗夜精靈嚴肅地環視一週，審視著大廳裡狼狽不堪的同胞，朗聲說道：
“你們都是認同伊利丹大人理念的少數派，否則也不會歷盡千辛萬苦，穿越危險的惡魔控制區來到這裡。但你們必須明白，這是一條註定無法回頭的道路，從今往後我們將被烙上與‘背叛者’同流合汙的烙印，飽經同胞的唾棄、家人的不解、朋友的鄙夷……昔日的一切都會遠去，你們……真的想清楚了嗎？”
“我們早就想好了。”
“我將誓死追隨伊利丹大人！”
“伊利丹大人是對的，那些愚蠢教條的德魯伊並不能為我們帶來拯救！”
……
疤面女視線所及之處，每一名暗夜精靈都堅定地抬起頭來，毫無畏懼地與她對視著。
兩天以來，當聽聞伊利丹以“背叛者”之名遭到流放，這些曾經認同於伊利丹，甚至早在一萬年前就追隨過伊利丹的暗夜精靈，便紛紛脫離部隊，義無反顧地來到了艾薩拉。
做下這一決定之前，他們就已經想好了今後將要面對的一切，即使前路再多艱難險阻，也沒人會臨陣退縮。
唯獨那些服飾考究，還或多或少帶了一兩個隨從的暗夜精靈面露猶豫之色。
他們中有一部分是七千年前未隨達斯雷瑪東渡的上層精靈，在塞納里奧議會的禁令下，遠離與奧術為伴的生活很久很久了。他們很難適應曾經高高在上的地位一落千丈，基本無法融入現代暗夜精靈社會。
他們沒有勇氣前往如今被稱作厄運之槌的埃雷薩拉斯，投靠那些傳說中以吸取惡魔邪能的方式來滿足渴求的上層精靈同胞。
上層精靈並不是特指一個不同於暗夜精靈的精靈種族，而是對一萬年前所有服侍於艾薩拉女皇，身份超然的暗夜精靈貴族的統稱。
這批至今還遺留在暗夜精靈社會中的上層精靈，相較於勇於追隨達斯雷瑪開創新生活的上層精靈，無疑是最沒有血性，也最難以捨棄舒適環境的那類人。
他們之所以來此，也是寄希望於伊利丹能否為他們的生活帶來改變，並逃離已淪為戰區的海加爾山地區。
至於他們究竟願不願意為了信念付出代價，又能付出多少代價，就很值得商榷了。
說不好，他們根本就沒有所謂的信念。
好在他們只有寥寥十餘人。
當疤面女的目光投向自己，瘦弱的女孩一下子繃直身子，將*****小包包高高挺起，有些緊張地說道：“我，我也誓死追隨伊利丹大人！”
疤面女的目光裡飽含審視，似乎有些想不通，她這麼弱小，為什麼半路沒死在惡魔手上。
“你叫什麼名字？”
“考……考瓦斯，我叫考瓦斯.血棘，大人。”
瘦弱的暗夜精靈女孩答道。
疤面女又看了一會，最終移開了視線，再度對眾人說道：“伊利丹大人此時另有要事，他要我們到附近的漁村中尋找所有可堪一用的船隻，儘可能挑選那些結實的大船，等風暴一停，我們就遠涉重洋，前往破碎群島！”
“什麼？”
上層精靈們譁然，難以置信地交頭接耳起來。
破碎群島離艾薩拉足有數千海裡之遙，再快的船，沒有幾個月的航程也不可能抵達那裡。
可倉促起航之下，旅途中所需的糧食與淡水又該去哪找？
更不用說作為惡魔大軍的登陸地區，艾薩拉所有的暗夜精靈漁村和港口幾乎都被摧毀了，哪還剩下什麼能勝任遠洋航行的大船？
“你說背叛者的目標，該不會是十幾年前突然浮出水面的那座蘇拉瑪城的月神殿吧？”
他們並不知曉，蘇拉瑪城那座在三百年前沉入大海，又在十幾年前被獸人術士古爾丹施法升起的月神殿，正是守護者艾格文封印薩格拉斯分身的墓穴。
“不對，一定是蘇拉瑪！我聽說我們的同胞利用某件神器，創造了一個名叫暗夜井新魔法源，這一萬年裡在享受它的魔力！背叛者一定想到那裡去……”
這番話讓不少上層精靈都眼前一亮。
任由啜取的魔力源……這正是他們夢寐以求的。
“別談這些了，他就是個瘋子，沒有充足的食物和淡水，我們會死在半路的……”
結果很快就有人給他們潑了一盆冷水。
他們交頭接耳的時候，其餘暗夜精靈都在冷眼旁觀，眼中的鄙夷之色不加掩飾。
疤面女暗夜精靈冷哼道：“懦夫……沒人要求你們必須同行。”
“你說什麼？”
有的上層精靈一下子站起身來想要駁斥，可一想到如今的自己有求於人，又屈居人下，只得壓下怒火，又坐了下去。
疤面女暗夜精靈不理會這些毫無血性的同胞，繼續說道：“你們自行分為五隊，每隊至少三十人，立即出發尋找船隻！無論如何，一天以後也要趕回這裡……艾薩拉仍然被惡魔佔據著，留意自己的小命，我可不希望你們都死在外面的爛泥裡……”
眾人聞言立即與近處的同胞交談了起來，就要依據命令組成隊伍，但沒人搭理那些自我隔絕的上層精靈，也沒人留意角落中手足無措的瘦小女孩。
“你好，請問我能跟你們一起嗎……”
考瓦斯.血棘剛剛鼓起勇氣與身旁的人搭話，目光就被一個大步走進大廳的瘦削身影吸引了過去。
不知為什麼，這個人一進入大廳，考瓦斯就感覺到了一陣陌生而又熟悉的魔法波動透體而過。
正有什麼讓人倍感舒適的氣息，從那個陌生人身上散發出來。
恍惚間，考瓦斯不由自主地往那邊靠了兩步，隨後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俏臉一紅，與其他人一起好奇地望了過去。
對於男性平均身高超過兩米半的暗夜精靈來說，他那不足兩米的身高無疑顯得又瘦又矮，他披著寬大的暗色斗篷，上滿沾滿雨水。
他伸出雙手摘下兜帽，露出一張疲憊的男性血精靈臉龐，環視一週後，準確地找到了這裡的主事人，對疤面女暗夜精靈說道：“帶我去見你的主人，暗夜精靈。”
考瓦斯注意到，凶神惡煞的疤面女一看清那張雖然不太符合暗夜精靈審美，卻有一丟丟好看的臉龐，就立即變得誠惶誠恐起來，恭敬地答道：“如您所願，伊利丹大人就在上面，請隨我來。”
說罷她走下石階，謙卑地躬下身子，一隻手指向了樓梯。
“這些人就是伊利丹最初的追隨者麼……原來戰力非凡的伊利達雷是脫胎於此的。”血精靈呢喃著點了點頭，走了上去。
一路上，不斷有暗夜精靈露出震驚的神色，口呼“先知”，滿懷虔敬地朝他單膝跪了下去。
這讓考瓦斯疑惑不已，不由問身邊的人：“他不是來這邊搜尋古爾丹之顱的血精靈嗎？他做了什麼，怎麼大家這麼尊敬他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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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問話的暗夜精靈難以置信地看了她一眼。
“你還不知道嗎？先知回來了！這兩天事情已經傳開了，他就是一萬年前指引我們戰勝了燃燒軍團的先知大人啊！”
“啊！”
考瓦斯長大了嘴巴，一雙大眼睛緊盯著血精靈，再也挪不開了。
先知……
這個稱號，在暗夜精靈中，可謂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血精靈從她眼前經過時，好聞的氣味撲面而來，女孩紅著臉，忍不住貪婪地多嗅了兩口。
直至現在，她才明白過來，血精靈身上散發的，是井的氣息。（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