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十五日,封京。
白湖近來已經沒有什麼事情可做了。自從許士靖升任天機館的副館首之後,她這個副館首的工作便在一個月之內被全部接替下來。她明白這是泰學院在有意架空她,要麼是因為覺得她不可靠,要麼是因為留著她做實務工作會引起各國的憤怒。
應該說這是一個危險的訊號。架空了實際的權力以後,下一步就是把名義上的職務也給撤掉。白湖為此事去找過岑河清一次,得到的答覆是會保留她天機館副館首的閒職。
但他卻始終不願意為這個答覆寫一份書面的命令,說是不合規制。換句話說,這句答覆沒有任何實際的效力。
岑河清並不是輕易受人威脅的人,白湖也沒辦法為此事而威脅他。岑河清不是一個單獨的人,而是代表了一整個利益集團,與他作對就是與這整個集團作對。在雙方徹底撕破臉之前,白湖並不能這麼做。
於是她只好決定隔一段時間去找岑河清說一次。然而,昨日來政事堂找他的時候,衛兵便告訴她岑河清不在。今天再來找他,衛兵又說了同樣的話。
“他去哪裡了?”白湖問衛兵道。
衛兵答道:“我不知道。”
白湖道:“那麼誰知道?”
衛兵道:“我不知道。”
白湖湊得離他更近了一些:“馮宿和莊略在嗎?”
大冷天的,衛兵的頭上卻冒出了汗,臉頰上也泛起紅暈:“馮副院首今日在政務院。”
“很好。”白湖轉身離去。
然而馮宿也給了她同樣的答覆。
“我不知道。”
白湖用指節叩著他的桌子,道:“換句話說,院首失蹤了?”
院首即使外出,也應該有詳細的行程安排。怎麼可能像現在這樣,連副院首都不知道院首在哪裡?
除非馮宿知道但是不說。
馮宿從一堆公文中抬起頭來:“院首出行的行程分兩個密級:要麼不保密,要麼絕密,白先生不會不知道吧?”
言下之意,岑河清的行程是絕密。
白湖也不打算為了這件小事就威脅他,於是徑自離開了政務院。
屋外雪花漫卷,讓人幾乎睜不開眼睛。都快三月了,還是天寒地凍的。
白湖站在議政殿門外,抬起一隻手擋在眼睛前面。
去山陰轉一轉吧。她心想。
在封京待了好幾天了,她也想出去走一走。正好今天她只佩了一把長劍,並不擔心被人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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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泰學院的強力整頓之下,封京近來還算穩定。但是封京城之外,情況並不樂觀。
原本是農田的地方,現在零零散散地搭著木結構的溫室,但是大多數地方仍然被積雪覆蓋著。封京城外的昌河也絲毫沒有要化凍的跡象。
農學館館首胡思道本來預計今年春耕會因為融雪洪水而大受打擊,但現在看來恐怕不需要洪水了,雪本身就能夠毀了春耕。
山陰靠近泰學院與虞國的邊境,籠罩在虞國兩個師的陰影之下,也不太平。泰學院把第二師調過來與虞軍對峙,但一個整師駐紮在山陰附近,頓時給山陰帶來了沉重的後勤負擔——尤其是在現在這種糧食短缺的時候。
今日,山陰城外的東回村,村民試圖動用武力將駐軍趕走,但不到半個時辰便被鎮壓下來。白湖到達此地時,駐軍正在殺人。
雪地上染著一片片刺目的猩紅,四具無頭屍身倒在地面上,頭顱安靜地躺在他們的身體附近。無頭屍身旁邊,還躺著兩具有頭的屍體,但看上去也沒比無頭的好到哪裡去,滿身是血,到處都是傷口。
一群村民在旁邊圍了個大圈,議論紛紛。駐軍說首惡必究,脅從不問,那麼之前的武力衝突彷彿就與他們無關了,他們現在可以很自然地圍在旁邊看熱鬧。
駐軍正準備砍下另一個人的頭顱。
白湖降落在人群外圍,拍了拍一個村民的肩膀,開口問道:“這是怎麼回事?怎麼殺人了?”
這村民是個中年男子,左手拎著把鋤頭,右手還握著一把劍。一見白湖的容貌,他便殷勤地後退一步,跟她並肩而立。
“姑娘不是本村的人吧?以前沒見過你。”
白湖的語氣冷了三分:“我在問你,他們為什麼殺人?”
村民尷尬地咳了一下,道:“還能因為什麼?因為造反唄。”
白湖道:“這麼幾個人就要造反?你們沒參與?”
村民道:“脅從不問嘛。軍爺都這麼說了,那我們就算沒參與了。”
咔嚓。第五顆人頭落地。
白湖道:“既然參與了,你們為什麼還敢圍在這裡?”
村民道:“嗨,其實……”他說著聲音便小了下去,想湊到白湖的耳邊,卻又被她退後一步閃開了。“沒打多久,我們就被包圍了,然後就投降了。”他最終還是儘量壓低了聲音,不想讓其他的村民聽到“投降”的說法。
被包圍了,就意味著沒有被驅散。既然沒有被驅散,那麼現在還圍在這裡也就不算奇怪。
白湖又問道:“為什麼造反?”
村民已經不想回答她的問題了,但還是想多看看她的樣貌,於是耐著性子說道:“因為今天抓住了狐妖。”
白湖皺眉道:“什麼?”
村民道:“其實也不是抓住了狐妖,是抓住了……我這麼跟你說吧:那千年狐妖善於蠱惑人心,就是因為有她,最近才不太平,官軍才會駐紮過來,吃我們的糧食。這個你知道吧?”
白湖點了點頭。反正什麼黑鍋都能往她腦袋上扣,多這一口也不多。
“今天早上,村東頭的王家抓住了一個人,說是那只狐妖,昨天晚上來他們家借宿的。然後,全村人就聚集起來,把她一刀一刀地刺死了。”
“其實那狐妖那麼強,怎麼可能輕易被殺死?當時就有人說那人肯定是假的,但大家夥都不管那麼多了,說既然已經殺了一個人,就算是祭了天,不管是不是那只狐妖,今天都一定要趕走駐軍。”
白湖冷笑一聲:“就因為這個?”
草率無比,沒有任何計劃,也怪不得會投降了。
“哪具屍體是那個假狐妖?”白湖問道。
那村民撥開人群,帶著她走了進去,指向前方道:“就是那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