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過了多久，龐學林茫然睜開雙眼，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片雪白的天花板，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消毒藥水的味道。
窗戶透著光，即使不開燈，整個房間也顯得很亮堂。
與地下城的那種更為柔和人造光源相比，眼前的自然光明暗相間，讓龐學林稍稍有點不習慣，卻沒由來地生出一股親切感。
房間很大，是一個套間，除了各種醫療裝置外，旁邊還有一組會客沙發和一張陪護的躺椅。
此時，一個陌生的年輕姑娘正在躺椅上睡覺，她眉頭微皺，身上透著一股疲憊感。
龐學林皺了皺眉，他依稀感覺這人有些熟悉，卻已經回憶不起對方的名字了。
二十多年的流浪地球之旅，現實世界中的許多記憶都已經塵封在了他的腦海深處。
房間外隱約可以聽到喧鬧的人聲，時不時還夾雜著幾句熟悉的方言。
江城大地震之後，龐學林已經很少再聽到這種鄉音，現在重回耳畔，卻讓他生出一種悲喜交加的複雜情緒。
自己終究還是回來了！
吱呀
龐學林發愣的時候，病房的門突然被人開啟，母親梅雨晴提著食物走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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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目光與龐學林對視，眼中露出驚喜之色。
“小林，你醒啦！”
隨即，她將食物放在茶几上，轉身以更快的速度出了病房，一邊喊道：“醫生……醫生，我兒子醒了！”
梅雨晴的動靜驚醒了陪護椅上的姑娘，那姑娘從躺椅上起來，打了個哈欠，轉過頭，檀口微張，驚喜道：“學弟，你醒了？”
學弟？
龐學林有些疑惑地看了對方一眼，沒有說話。
那姑娘皺了皺眉道：“學弟，你不認識我了？”
龐學林這才開口道：“你……叫什麼名字？”
那姑娘不由得為之一愣，疑惑道：“我是齊昕啊，學弟，你該不會失憶不記得我了吧？”
“齊昕？”
龐學林喃喃自語，塵封在腦海深處的記憶中，好像是有這麼一個人，但時間太過長遠，他已經沒什麼特別深的印象了。
這時，返回病房的梅雨晴聞言之後，也跟著嚇了一跳：“小林，你還認識媽媽不？”
“媽！”
龐學林點了點頭，表情有些淡然。
二十多年的時間，父親、母親對他而言成了一個相當遙遠的詞彙。
梅雨晴松了口氣，隨即又皺起了眉，因為她能明顯感覺到，自己兒子的狀態有些不對勁。
從小到大，龐學林雖然跟爺爺奶奶一起長大，與父母的感情不算特別親近，但梅雨晴也從來沒有從兒子身上感受到這樣的疏離感。
很快，一群身著白大褂的醫生護士衝了進來，開始對龐學林做各種檢查。
……
幾小時後，各種檢查報告相繼出爐，最終，負責龐學林病情診治的江城大學醫學院附屬醫院神經內科主任醫師唐修遠在會議室內與龐學林父母還有過來幫忙的齊昕進行了會面。
“唐教授，我兒子現在情況怎麼樣？”
父親龐永年問道。
唐修遠搖頭道：“現在根據顱腦mri檢查、神經肽釋放功能檢測、神經元異常放電部位檢測、神經組織受損檢測、遺傳變異基因檢測以及其他幾份檢查報告來看，小龐教授並沒有什麼大礙……”
梅雨晴皺眉道：“可沒什麼大礙，怎麼會莫名其妙地昏迷兩天兩夜，而且剛才他醒來後狀態明顯不對，甚至連自己的女朋友都不認識了。”
在一旁旁聽的齊昕不由得俏臉微紅，說道：“阿姨，我和龐教授只是好朋友！”
“噢，是好朋友，好朋友……”
梅雨晴笑了笑，但眼神裡透出的那種意味卻讓齊昕有些害羞。
唐修遠道：“幾個月前小龐教授其實自己來過一次醫院，說自己出現了幻聽現象，我懷疑這次昏迷，跟那次幻聽病症造成的原因類似。現在不排除癲癇造成小龐教授出現暫時性失憶的可能，但不管是腦電波還是其他幾項檢查報告，都沒有檢查到腦部異常放電，所以我建議小龐教授在醫院繼續觀察一段時間。另外，這段時間儘量讓小龐教授放鬆一下心情，我懷疑他出現這種症狀，與工作壓力過大也有關係……”
“唐教授，謝謝您，這次小林的病就麻煩您多費心了！”
“不客氣，小龐教授可是我們國內數學界的驕傲，我們肯定會用最好的醫療資源保證小龐教授的健康！”
……
病房內，聽父親龐永年轉述完自己的病情，龐學林皺眉道：“爸，這麼說，我這段時間還得在醫院待著？”
龐永年道：“那當然，你這次莫名其妙昏迷這麼長時間，肯定要確定身體徹底沒問題後才能出院。”
梅雨晴也說道：“小林，你還真得感謝一下人家小齊，我和你爸今天凌晨才從歐洲趕回來，多虧了小齊及時發現你出事並且將你送往醫院，這兩天又一直在你身邊照顧，才算沒有出大事。”
龐學林將目光轉向齊昕道：“齊昕學姐，這次謝謝你了！”
“學……學弟，不客氣，我只是那天沒見你像往常一樣出門早鍛鍊，後來劉院長找你有事，結果打你電話也沒人接聽，我們才發現你出事了。”
齊昕有些黯然。
很明顯，這次意外昏迷，龐學林似乎徹底忘記了自己的存在，言語間再也沒有了往日的那種親近感。
梅雨晴朝龐永年打了個眼色，說道：“小林，我和你爸今天下了飛機後就直接來醫院了，還沒吃過東西，我們先去吃飯。另外之前為了防止你爺爺奶奶擔心，你昏迷住院的事還沒告訴他們，等下我和你爸回趟家，晚上再過來。小齊，今天就再多麻煩你照顧一下小林了。”
齊昕微笑道：“阿姨，你和叔叔先回去吧，我在這邊看著就行！”
梅雨晴用胳臂碰了一下龐永年，龐永年連忙跟著說道：“小齊，那就麻煩你了！”
梅雨晴拉著龐永年出了醫院，龐永年道：“雨晴，我們讓小齊一個人在醫院看著小林，不太合適吧，人家又不是咱們的傭人，這兩天已經幫了咱們大忙了……”
梅雨晴白了他一眼道：“人家姑娘樂意著呢，你操什麼心，你沒看小林昏迷的時候，那姑娘著急成什麼樣嗎？”
龐永年道：“你是說，她喜歡咱們家小林？”
梅雨晴道：“你眼睛還算沒太瞎，就是這次小林醒來，好像把這姑娘給忘了，你沒看我們剛才在病房的時候，小齊尷尬的樣子。”
“那我們走了，他們倆豈不是更尷尬？”
“我說你豬腦子啊，年輕人之間有什麼尷尬的，就算剛認識，只要多聊兩句，很快就會熟絡起來，我們在那裡杵著，反而是電燈泡！”
“噢我明白了！”
……
病房內，氣氛有些尷尬。
龐學林似乎並沒有說話的意思，只是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發呆。
那一雙明亮的眼睛不再有往日的清澈與坦然，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看淡一切的滄桑與憂傷。
齊昕有些坐立不安，過了一會兒，見龐學林依舊在發呆，齊昕道：“學弟，你現在肚子餓不餓，你這兩天昏迷，一直在輸營養液，剛剛阿姨買了粥和餛飩，要不你先吃點東西吧。”
龐學林搖了搖頭道：“不用了，我現在還不餓。”
話音剛落下，咕嚕嚕，肚子傳出了令人尷尬的抗議聲。
齊昕噗嗤一聲，笑道：“好了，學弟，你有什麼心事可以等會兒再想，現在先把肚子填飽了再說！”
說罷，她走上前按下控制器，讓病床的上半部分慢慢升起。
隨後，她放下餐桌，將一盒餛飩開啟放在餐桌上，說道：“你自己吃還是我喂你？”
“我自己吃吧！”
龐學林從齊昕手中接過小勺，抬起頭，目光無意間從病床門口掃過，一道熟悉的身影從他眼中一閃而逝。
“小夏！”
龐學林一下子從床上爬了起來，穿上拖鞋衝出病房，走廊上空無一人。
龐學林連忙向前來到護士站，問正在玩手機的值班護士道：“剛才你見到一個穿著米白色風衣的姑娘從這裡經過嗎？”
“沒有啊！”那護士抬起頭，一看是龐學林，連忙道，“龐教授，你怎麼出來了，醫生讓你多臥床休息！”
龐學林沒有搭理對方，又匆匆來到電梯間，有一趟電梯剛剛從他所在的樓層下去，其他幾趟電梯至少還要等幾分鐘時間。
龐學林想也不想，直接跑向樓梯間，一口氣從八樓衝到一樓。
住院部大廳人來人往，龐學林環顧四周，沒有一兒熟悉的身影。
龐學林有些茫然地走出了大樓，外面的天空，有他二十多年沒有見過的藍天白雲。
龐學林慢慢蹲下身去，茫然而無助。
過了一會兒，一個熟悉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學弟，我們先回去吧，你心裡有什麼苦楚可以和我說說，好嗎？”
龐學林扭過頭，便看到了齊昕擔憂的面容。
龐學林猶豫了片刻，點了點頭，慢慢起身，往回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