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州勉縣,一戶書香之家頗顯溫馨,庭院較之農舍略顯寬敞,有四棟房屋並列矗立,東西延伸坐北朝南,暗示良好的風水。
這便是張家宅院,既不奢侈也不顯寒魄。
四周是低矮的院牆,院門前後雙開便於隨意出入,庭院打掃的乾乾淨淨。
第三排房屋有一間小屋敞開著,炕上坐著一位年輕貌美的少婦,呆望著菜園出神,一張過於慘白的臉上寫著落寞、哀怨和憂傷。
少婦烏黑的髮髻上戴著一根鑲玉銀簪,上面那一小塊陽綠色的翡翠格外醒目,與那張輕微粉飾的鴨蛋臉交相輝映,顯得優雅恬靜。
她的肌膚細膩而潤潔,不見半點瑕疵,正是豐茂年華,好比剛剛熟透的水蜜桃,即便是鄉紳公子見了也會多看一眼。
外面淅淅瀝瀝地下著雨,雨珠打在瓜藤葉上輕輕搖擺。
住在屋簷下的燕兒嘰嘰喳喳叫個不停,有幾隻小燕衝出屋簷在雨中捕捉飛蟲,此時的小蟲翅膀沾著水氣容易捕捉。
少婦看著歡快的燕兒露出淡雅的笑容,發覺那些初春孵出的小燕已然長大,不久將跟隨母親飛往溫暖的南方過冬。
想到這裡心中一陣酸楚,自然地念起失蹤的孩兒,那時和兒還在身邊,得空便去捉蜻蜓和蝗蟲,親手喂那些剛剛孵化的小燕。
稚嫩的小燕全身光禿無毛,但爭著張開嘴巴搶食,嘰嘰喳喳好不熱鬧,和兒見到它們可愛的模樣歡喜不已。
想到這裡,少婦臉上的淚水不停地滑落。
和兒失蹤已是三月有餘,起初幾個月裡她茶飯不思,整日以淚洗面,時常獨自跑到郊外尋找,若不是兩位兄長和嫂嫂盯得緊,恐怕早已發生意外。
時間久了她的情緒逐漸平復下來,這自然得益於父母和兄長的百般勸慰,全家人皆是飽讀詩書者,口才不是一般地好,否則她早已抑鬱而亡。
父親說的不無道理,如今多數人都知道和兒是功臣之子,誰敢妄加殘害?借他三個膽也不敢下此狠手!
話雖如此,卻遲遲不見有人把孩子送來。
兩位兄長更會勸慰,推斷和兒貪玩,與出入縣城的那些雜耍藝人去了,不會有生命危險,不日會自己歸還。
細想,這種推測不是沒有可能,只是為何三月有餘還不歸還?那些流浪藝人應該知道孩子的家人會擔心啊?
兩位兄長怕她追問總是躲著她,時間一久父母兄嫂也在躲著她。
張伊瑤為此頗感不爽,總感覺全家人只有自己一人焦灼難過,也許這只是自己的錯覺,以她的修養不會說出口傷害親情間的感情。
她有時候也自責,此事不能全怪家人,誰教自己不守婦道違反家規呢?
未婚產子在哪裡都是恥辱,何況張家是書香門第,禮數更加嚴謹,眼裡豈可容得半粒沙子。
因為此事張家起過不小的波瀾,全鎮鬧得沸沸揚揚。
每當憶起往事,張伊瑤總是拔下髮髻上的那根鑲玉銀簪,拿在手中視如珍寶,看見它彷彿面對那個生命中深藏著的人。
事情要從九年前的亂世說起。
那時她正值二九年華,已是婚配年齡,許多女子未滿十六便已出閣,父母提及此事她總是害羞地說不急。
記得那是一個陰雨連綿的夏日,她打著雨傘出外買鹽。
從鹽鋪出來,街頭騷亂一片,看來叛軍又闖入了縣城。
百姓雖然四處逃竄,但也習以為常,不像先前那般驚惶。
張伊瑤竟然躲到一角窺視雙方打鬥,平日聽人津津有味地談論朝廷衛軍和安祿山叛軍之間的戰爭,由於好奇很想親眼目睹一番。
身為女子天生怕血腥殺戮,睜著驚恐的眼睛一時分不清敵我,只見一群兵馬圍攻一人,她尚不能透過兵服和旗幟辨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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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中激戰異常慘烈。
那人單槍匹馬神勇無比,數名馬上將領剛剛圍起,瞬間被擊破,只見人仰馬翻鮮血四濺,哀嚎和吶喊聲懾人魂魄。
馬下步兵奮力圍攻,卻被輕易斬殺,宛如一片蒿草倒下。
張伊瑤就在這分不清敵我的狀況下頓然戀上此人,女人的愛就這般純粹而不帶階級性,也許這才是極致的情感。
在她的眼中那人無疑是天地英豪,只有身肩正義之人才具備這般豪氣和英武,揮劍之處所向披靡。
望著他在馬背上騰空舞劍,彷彿不是在殺人,而是在披荊斬棘,為蒼生開闢一條光明之路。
張伊瑤已然痴迷,全然忘記危險跟隨混殺的兵馬緊緊尾隨,心中只有一個念頭:英雄千萬莫被擊傷。
然而形勢對英雄極為不利,感覺那群兵馬人數在增加,被斬殺無數理應減少才是?原來從另外幾條街不斷湧出。
更讓她不安的是,那些將士在用各種暗器狙殺,各式暗器不斷向英雄發出,是飛刀還是飛鏢她看不清楚,即便看見也分辨不出。
英雄時而低頭,時而在馬背上騰空翻滾躲避,雖然動作俊朗,卻也險象環生。
張伊瑤一手撐著雨傘,一手拎著鹽包一驚一咋,心都快跳出來了。
就在此時,她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看見上百枝弩箭同時向英雄射去,眼前黑壓壓一片,只見他舞出巨大的劍花打落,但還是有一枝刺入他的後背。
張伊瑤看在眼裡,彷彿那枝箭刺入自己的胸膛,當場呆立,悶聲叫出來,“啊……這可如何是好?”
但一枝箭不足矣將英雄擊垮,只見他騰空向後飛彈,將長劍舞出耀眼的炫花精巧地將追兵斬殺,敵軍將士瞬間倒下一片。
那匹戰馬頗有靈性,立馬掉頭追隨自己的主人,後方殺出一片血路,英雄翩然落於馬背逃離。
張伊瑤趕忙讓開路,若是稍慢一步定然被馬蹄踩踏。
再看追兵,成片成堆地追擊,她只好跑進路邊的屋角躲避。
一切彷彿在夢境裡,懷疑剛才的事情是否真正發生過。
她痴呆半晌緩緩走出,狼藉的街頭終於恢復寧靜,到處是死屍,證明一切真實發生過,只希望那位英雄已經逃出虎口安然無恙。
雨勢越下越大,且起了風,她握緊雨傘憂心忡忡地往回走。
陡然,她被沉悶的**聲吸引,扭頭四處尋找,懷疑是自己的聽覺出了問題。
她剛要繼續趕路,又聽見一聲**。
這一回聽得真切,一轉身找到聲音傳來的方位,頓然睜大眼睛。
她發現那個英雄臥在一戶人家的菜園裡,雙手握緊籬笆樁,兩隻大眼睛透過縫隙凝望著她,似乎在向她求救。
張伊瑤趕忙跑過去,焦急地問詢,“英雄可好?如何躲在此處?”
她靠近兩步,看清那個人在籬笆內的地上爬行,像是傷的不輕。
那漢子勉強露出笑容說:“還好,那幾個叛軍能奈我何?”口音有些怪異。
張伊瑤喜出望外,“英雄果真是衛軍將領?如此說來小女並未猜錯?”注視著他的雙眼繼續猜測,“英雄可是外族人氏?”
那漢子點頭,“我乃高句麗人,奉平盧節度使王玄志之命,前來支援安西節度使高仙芝平亂……在途中遭遇安祿山叛軍……”
張伊瑤心想,對方將如此重要的機密說出來,自己豈能置之不理?
便匆匆從院門而入,跑進菜園搭救。
那漢子已然從地上爬起來,想必不想以狼狽之相面對她。
英雄忍著劇痛朝她微笑,“此處皆是我大唐子民,一定會痛恨叛軍,站在衛軍一邊。”
張伊瑤眼神深情凝望,“這是自然。小女親眼目睹將軍殺敵,感佩之至,將軍武藝力壓群雄……”心疼地看著刺入他後背的弩箭說:“將軍傷得很重,務必找郎中醫治才是,以防弩箭有毒……”
那漢子要邁步,卻是一個趔趄險些摔倒。
張伊瑤趕忙去扶,“將軍小心……可去我家中養傷……”
那漢子不無顧慮,“只是,若被叛軍知曉,定會連累你全家性命……”
張伊瑤雖然心裡害怕,但極力微笑,“將軍放心,此時街頭落雨無人瞧見。”扶著他走出菜園,“即便有人瞧見也不會去揭發……”
張伊瑤將受傷的漢子帶到家中。
家父乃飽讀詩書之人,對女兒義舉很是讚賞,立馬答應將此人留在家中療傷。
她兩個兄長雖然心中反感,但不敢向父親表示異議,乖乖地去喚來最好的郎中為其醫治。
從此,張伊瑤寸步不離地服侍,二人之間的情感深厚起來。
原來,此人姓李,名正己,乳名懷玉,乃平盧節度使王玄志愛將。
李懷玉身材魁梧,體質特別強壯,她每每為其擦洗傷口換藥時感到痴迷,湧起一股莫名的吸引,正所謂哪個女子不善於懷春?
李懷玉同樣對她懷有好感,她的容貌足矣使一個正常的男子動容,加之極富柔情,彼此很快產生情愫。
於是二人的世界變得豐富熾熱,相互有種期盼。
郎中交待一日換一次藥,她卻為他換洗兩次,如此可以多獨處一會兒。
如此以來,李懷玉的傷口癒合得更加快捷。
這反倒使二人擔心,傷勢一旦痊癒,他二人便要分別,毫無結果的情愫有誰能不遺憾?
有一次,張伊瑤經不住衝動輕輕撫摸他的傷口邊緣,不無怨氣地嘀咕,“你的體質為何這般突出?如此深的傷口不到一週便合攏……”
李懷玉豈能不解風情?輕輕握住她如棉的手背問:“體質好也是壞事?”
張伊瑤嘟起嘴感到委屈,“你當真不知小女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