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接二連三的人影被從紅光裡面彈出來的時候, 地面上留守的修士紛紛驚住了。
縱觀整個修真界,秘境都是一種無意識的存在,從沒見過能主動往外扔人。眼看著巨大蓮臺載著弟子們沉入秘境,卻有許多人在觸到秘境邊界的一剎那,像觸到了什麼無形的牆壁一樣,“譁——”的一下就被彈向了空中。
那過程實在是太快, 以至於地面諸君誰也沒來及阻止蓮臺, 就這麼眼睜睜看著, 它載著剩下的弟子滑進去了。
高勝寒整個人被彈出來了, 椅子卻沒有。
人一落地,馬上臉色大變, 高喊一聲:“領隊的都誰出來了?”
仙靈宮碧海宮主臉色難看地應了一聲:“我出來了。”
經世門紫霄真人摔得暈頭漲腦:“出來了,出來了,我們都出來了!”
結果被瑤光星君捶了一頓:“領隊的都出來了你激動個屁!弟子們可有一大堆進去了!”
高勝寒心中一動, 轉頭四下高喝:“冼掌門!冼江!”
隔了一小會兒, 誅仙劍派那裡傳來回應:“各位前輩, 我們掌門沒出來!我們掌門還在裡頭!”
山下眾人終於穩定了一點心神。
高勝寒把彈出來的弟子們集合起來,草草點了一遍人頭。
邢銘匆匆飛來,面沉如水:“怎麼樣?”
高勝寒回過頭來, 眉心盡是戾氣。
“三千金丹掉出來兩千一百多, 裡面只剩不到一千金丹。但是通竅以下的弟子,一個也沒出來。”
邢銘眸色深深,望著頭頂血濤洶湧的煉獄圖:
“這可真是怪了,從沒見過秘境還能擇人而入的。它選人的標準是什麼?修為?”
高勝寒卻道:“冼江元嬰修為, 可是被放進去了。”
邢銘沉吟起來:“誅仙掌門戰力不俗,所以戰力也不是標準。”
高勝寒心中一動:“有沒有可能是……年紀?”
……
“大家再把年紀報一下,另外幾位領隊都沒進來,那是不是沒有三百以上的?”
“前面的道友說了一句廢話,除了幾位領隊。我們中最高修為是金丹,本來就不會有三百以上。”
“換個思路,出去的有沒有三百以下的?”
“崑崙釋少陽沒進來。”
“有沒有可能太小也不行?”
“崑崙楊夕還在。”
“可以排除年紀了。”
藉由經世門高效的蓮臺結構,以上溝通迅速的就在開荒弟子們掌心中完成了。
此時的楊夕他們已經落在了地面上,地面尚有一些紅色的怪石,遠處卻看不到地平線。
這感覺其實十分地滲人,因為人們在生活中其實很少遇到這種情況。只有腳下才有細節和質感,舉目去看四方,就好像置身於虛無之中了。
“大家再想想,還有什麼擇人的可能?”
“大家覺得,有沒有可能是童男童女啊?”
“這誰的主意?這麼齷齪!”
“不知道。”
“不是我,我的上線,以及我上線的上線。”
“蜂巢的匿名,使某人出賣了自己的靈魂。”
“你們夠了。”
“別廢話了,不是的哥們兒吱一聲。姐們兒就算了,姑娘家這是秘密。”
“講道理,漢子也是有隱私的。”
“那就請說這句話的朋友,趕快你的隱私貢獻出來幫我們解決眼前的困境,好嗎?”
互聯式通訊中斷了一小會兒。
楊夕盯著景中秀看了看,景中秀憤怒地瞪她。雖然自己是個漢子,但這蜂巢裡面坐著一群妹子呢!是不是都丟人,誰報名字誰傻!
楊夕又看向遊陸,遊陸默默轉過頭去看那血色天幕,就好像那兒忽然浮現了迷人的風景。
葉清和……
葉清和閉著眼睛裝作什麼都沒發現的樣子。
楊夕最終只好把頭轉向了最不熟悉的蘇不言,蘇不言一愣,噌地紅了臉。
可是還沒有從蘇不言處得到回覆,其他方向上已經有行動迅速的小夥伴兒,想到了解決辦法。
“雖然我不能說我自己,但我可以很明確的告訴你們,我們仙靈宮的大師兄方少謙還在。”
“仙靈宮的朋友,你們是那個意思麼?”
“沒錯,可以排除童男女。”
“我是方少謙,所有仙靈宮的現在給我報數,有一個算一個!”
就在仙靈宮弟子們賣隊友賣得正開心的時候,蓮臺的中央卻忽然站起來一個人。
一片虛無的血紅天地之中,冼江盯著其中一個方向,緩緩地拔出了劍。
其他人見此情況紛紛緊張起來。
拔劍的拔劍,掐訣的掐訣,迅速擺出了戰備狀態。
冼江卻面沉如水地擺了擺手,單手持劍,緩緩地邁出了自己所在的蜂窩,走向蓮臺的邊緣,而後一步跨下蓮臺。
然後他仍然保持著直線方向,謹慎地往前走。
走出了有十幾丈遠,他的身形便開始模糊不清了。楊夕與身旁的遊陸對視一眼,驚異於此處的能見距離居然這麼近。
可是冼江還在往前走。
楊夕不信他沒發現,再這樣走下去就要與低階弟子們失去聯絡了。然而他並沒有絲毫停步的意思。
就這樣一步步走進了那片血紅之中。
直到他消失了好一會兒,才有人回過神來驚叫一聲:“我靠!冼掌門不是被什麼東西控制了吧?”
緊接著這名弟子就如喪考妣地失去了他寶貴的舌頭。
眾弟子們面面相覷,楊夕有點想追著冼掌門的方向去看看。
人都已經站起來了,卻被葉清和一把拉住了手。
楊夕低頭看了一眼葉清和,葉清和眯著眼對她搖了搖頭,在她手上寫下一個字:“等。”
事實上他們並沒有等很久,大約過了也就一刻鍾的時間,與冼江離去相反的方向便傳來一定一頓的腳步聲。
離得近的幾名弟子劍修迅速起身,對著血紅之中即將走出來的東西或者人,劈過去了。
而他們劈出去的招式,全都被一把深紫色的長劍架住了。
遠超一般長度的紫劍,極其輕鬆隨意地就把幾人的招式卸掉,撥向了兩邊。
正在眾人驚駭於,這個從暗處走來的敵人竟然如此強大時。
沉凝的腳步聲中,冼江握著那把紫色的長劍,從一片血紅中走了出來。
葉清和長長嘆了口氣。
冼江看清眼前的眾人,面沉如水,卻似乎並不十分意外。
他伸頭看了看前方,又臉色沉凝地轉頭看了看身後的路。
楊夕明白了。
冼江剛剛一直走的恐怕都是直線,然而他卻回到了原地。
鬼打牆?
忽然手被景中秀捉住,景中秀在她手中畫了一個圈。
楊夕明白他的意思,在沙漠、雪地等廣闊的地域之中,人的眼前沒有參照物的時候,經常會不自覺的走出一個圓型,卻以為自己走的是直線。
山河博覽的課上,有師父講過。
但是楊夕看了景中秀一眼,微微搖頭。
他們都能想到,沒有理由冼江就想不到。
冼江當然想到了,而且他想得還要更複雜一些。
他召集了十幾名誅仙劍派的弟子,並且給他們每個人的手腕繫上了一根靈絲。
楊夕看見那靈絲的瞬間,腦中閃過一個念頭,似乎很有用。
可是一時卻沒有捉住。
那些被系上了靈絲的誅仙弟子,被簡短地吩咐過後,迅速的向四面八方跑開去。
靈絲的另一端,全都攥在冼江的手中。
冼江握著靈絲的一端,無意識地用手指摩挲著手中的劍柄。沒人知道他其實在緊張。
從進入到這一片空間中,冼江就感覺到此處的空間有問題。
自從這看似沒有邊界的紅色佈滿了視野之後,毫無來由的憋悶和煩躁,就開始彈動著他的神經。
而緊接著他便發現,自己神識無法掃描這處空間。並非是神識探不出去,而是掃描回來的觸感,冼江理解不了。
那是有悖於這世上的常理的現象。
冼江不知道現在有多少金丹弟子發現了這異狀。即便原本沒有神識掃描的習慣,剛才看見自己繞了一圈走回來,他們中的很多人也一定會想起查探。
而這些先一步瞭解到現狀的人,此時一定被嚇壞了……
冼江舉目望著頭頂鮮豔的殷紅,如果事實真如他所料一般。
這片沒有靈草、沒有礦石、沒有怪獸的地方。既看不見考驗的關卡,也沒有像是出口的所在。
只有一片漫漫紅砂,和血色的怪石。
它截然不同於以往的秘境。
它甚至可能根本不是個秘境。
少年得意的冼掌門,人生順遂,心大如鬥。這世上鮮少有什麼東西令他切實地感到緊張。唯一的一次經驗,是他第一次見到虛境的時候。
那樣一片浩瀚茫茫的黑暗,舉目沒有任何焦點。
雷光照不亮眼前的一寸。
不論多強的力量打出去都如泥牛入海。
而任何活的東西離開了護體法寶就會自爆!他反覆檢驗過那些被爆掉的東西,沒有被任何東西入侵、附著或是攻擊,它們好像就是那麼自然而然的從內部爆開了。
冼江理解不了眼前的一切。
他覺得那彷彿置身於另外一個世界。
那次從虛境回來,誅仙劍派的冼掌門被嚇吐了。
他恐懼於自己的無知與渺小。
而此時此刻,望著眼前一片茫茫無際的血紅。
冼江的心臟,感覺到與那時相似的顫慄。
像絕境中人握緊了浮木一樣緊握自己的劍柄,冼江對自己說:
別怕。
你不能害怕。
你是這裡修為最高的人,那些金丹弟子還都指望著你呢。
不多一時,誅仙弟子們接二連三地從相反方向跑回來了。
他們手腕上靈絲的另一端,還直直地握在冼掌門手中,沿著他們離去的方向抻得筆直。
而他們自己卻已經走到了線頭的身後。
這太荒謬了……
其中一名弟子,回過身對著身後自己手拿著的靈絲抖了幾下,然後眾人就看到他眼前屬於他的那根靈絲的起點,跟著一起抖了兩下。
冼江沉默地接過這些弟子們手中的靈絲,在手裡挽了小圈。
於是,平地之上兩點間的直線,被首尾相連地打了一個節。
其中一個跑得慢,最後歸隊的小個子女修,更是臉色發白地忘記了不能說話。
她開口的聲音,顫抖著,就好像會吐出一隻魔鬼:
“你們……你們……有人在路上看見別人的線嗎?”
誅仙弟子們駭然地搖頭,隨著發現周圍搖頭的人越多,他們的臉色就越發白了幾分。
他們從不同的方向撐出一條直線,走回了原點。
他們的原點是同一個,可他們的直線卻不曾相交。
開口的小個子女修尖叫起來,幸好她因為先前說話而失去了舌頭。
只能發出“嘶嘶”地抽氣聲。
此時就連楊夕也想起來放出神識去查探周圍了,但是她並不會什麼高妙的探查之術。
平時過於依賴離火眸的結果,就是她只會鋪天蓋地地把神識往一個方向放出去,等著神識自己遇到障礙物被擋住、或者彈回來。
令人震驚的情境出現了。
楊夕把神識竭力的探向前方,但是她觸控到了自己的後背。
這是極為精準的一條直線,神識準確地捉到了自己腦後的那條馬尾。中間沒有碰到任何人,或者任何人的探查術。
探查術當然是可以被感應到的,不然各大山門也不會讓修士開著探查術,沒日沒夜的巡山。
可此時,一路向前的神識,竟然什麼都沒有碰到。
就好像身邊沒有人與她同時放出神識一樣。
可楊夕明明親眼看見周圍的人,紛紛祭起神識之術的法訣。
楊夕驚恐地看了看四周的同伴,看到了景中秀、遊陸同樣震驚的臉。
她無法描述向前伸手,卻摸到自己後腦勺的感覺。但她能夠描述伸出手去,卻摸不到身邊夥伴的感覺。
那感覺就像,他們根本不存在。
她和他們,雖然互相看得見,卻並不在同一處空間。
楊夕下意識抓住了手邊最近的一隻手——蓮花臺上許多人不約而同的作出了相同的動作。
葉清禾的手掌冰涼乾燥,他抬眼的神情使楊夕意識到,他早已經知道了。
他身處離幻天修行多年,神識之術正是他之所長。
然而並不是每一個人都像葉清禾這樣鎮靜,大多數人都像楊夕一樣發懵。
更有許多人像景中秀一樣被嚇傻了,
“now, i know picasso……”
楊夕聽不懂他在說什麼,很用力地晃了晃景小王爺,企圖解開他打結兒的舌頭。但隨後就發現不用操心了,他已經因為隨便開口而丟掉了舌頭!
景小王爺在蓬萊島被軟禁的那幾年,刑訊虐待之下自動自發地生長出了一個新技能。
逼急了,嚇傻了,驚呆了的時候就吐出英文來。他初中水平的英文,在這世界中成為了一種孤獨的胡言亂語。
這個世界上有幾百億人,使用著相同的一種語言。
創世之神會被消滅得如此徹底,大概就是因為他,沒見過被上帝毀掉的巴別塔。
就在各派弟子們陷入前所未有的驚慌的時候,忽然空中響起一聲炸雷。
一人粗的紫色雷光從蓮花臺的中心直直地劈向蒼穹。
那紫雷幾乎把天空中的紅色都蓋住了,筆直筆直地竄向天空,沒有遇到任何阻擋。
所有人因那聲驚雷而抬頭。
冼江站在那裡,手中的本命靈劍上纏繞著未熄滅的電光。
“看到了嗎?”一個聲音在他身旁響起,“還有一個方向不會回到原點。接下來,我們就要探索那個方向,所有人一起。”
開荒弟子們被那聲驚雷震醒,下意識仰望那閃電消失的天際。
並沒有雷電從腳下的土地中鑽出來。
說話的人是一個誅仙劍派的普通弟子,但他顯然是在代替開局就意外失去了舌頭的冼江發言。
緊接著又換上了一個嗓音嬌嗲的女孩子,
“現在大部分人都已經沒了舌頭,我說完這段話也要沒了。但是大家要向上探索就沒有辦法一直乘坐蓮臺了,我們需要一種更高效的溝通方式。如果誰有什麼看家法寶,或者壓箱底的絕活兒的話,趕快拿出來吧。嗯,傳音入密不算,它仍然是一對一的,並不比在手心寫字好用。”
楊夕一愣。
她終於抓到了自己剛才的想法。
連偶術……
楊夕立刻起身,迅速地施展出幻絲訣,靈絲直接捲上了最近幾人的手腕。
連偶術中酣暢淋漓地狂吼:“我真是笨得可以!我居然怎麼可以現在才想到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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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清歡驚駭地回聲:“這是什麼?為什麼我忽然有了這麼多視角?”
景中秀:“我擦,這就是做蒼蠅的感覺嗎?”
景中秀話音未落,性情更謹慎的遊陸甚至還沒有來得及表達新體驗的驚喜,天邊忽然響起一道尖利的叫聲。
“作弊!作弊!陽間所有的話嘮都應該在煉獄裡服刑!藐視煉獄的判詞,你們是會受到懲罰的!”
那童稚險惡的聲音,正是他們初到此地時聽到的,那個唱著判詞的童音。
而他如此人性化的憤怒,令眾人驚覺它不是一段錄音,而明顯是個活物!
楊夕立刻去看蓮臺中心的冼江。
只見冼江一手持劍,另一只手直直伸向了楊夕的方向——顯然他看見了楊夕他們剛才的動作。
雖然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既然激怒了這煉獄背後的生物,顯然說明楊夕的行為有用。
楊夕心領神會,一道靈絲瞬息發出,直接卷向了冼江的手指。
誅仙掌門被接入了連偶術之後,連個適應的時間都不等,第一句話就是:
“矮個兒的小妞到我身邊來,其他人護住她!那吱哇亂叫的東西只怕要攻擊了!”
第二句話則是:
“臥槽……這特麼是哪兒?小妞兒你綁架了我嗎?”
楊夕也是一臉懵逼,她剛才與冼江的判斷一樣。
也以為那秘境背後的生物只怕要對自己動手了,正全神戒備的時候,眼前一花。
她就站在了一片一望無際的冰面上。
那冰面光滑得沒有一絲紋理,低頭便可以照見自己的全身,纖毫畢現,比楊夕見過的所有鏡子都更加清晰。
而身邊的人就只剩下了,景中秀、遊陸、葉清和、蘇不言……冼江。
作者有話要說: 努力很久,生怕寫得不夠明白。
沒看懂空間現象的同學請留言,要是太多了我就……改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