洩露天機者,天必誅之!
活生生一個人就在眼前,粉身碎骨,魂飛魄散。
葉長生抬頭望天,星月如故,璀璨天河,高不可攀,更升寒意。
真的!
老頭兒說得是真的!
九世靈童,功德圓滿……此世註定成仙!
九世因果,九世桃花……此世命犯桃花!
……
這一切都是真的!
天意已經為葉長生做出了判斷。
正是如此,他此刻心頭只有寒意,沒有驚喜。
原主九世修行,有大因果在身,故友、敵人尚在人間,他這個冒牌貨一旦被發現,後果不堪設想。
而更令他驚懼的是,九世轉世,元魂不滅,這種大修行者為何到了第十世偏偏被自己取而代之了?
巧合?
還是……
“自古天意高難問!”萬千頭緒在心中糾纏在一起,剪不開,理還亂,葉長生不禁念出了那一句臺詞。
不過,他終非是一般人,兩世經歷,總有些定力。
想不通,就無須糾結。
一瞬間,葉長生就做出決定,此後……
不沾因果!
噗噗噗……
紅泥火爐中,黃粱米粥仍在沸騰,米香四溢。
葉長生徹底定了下來,緩緩於桌前坐下,一勺一勺,火候正好,最是潤喉。
不過是煮粥的片刻功夫,紅船小閣內就發生種種離奇之事,只有那地上的焦痕證明這一切不是妄覺。
只是令他遺憾的是。
老前輩洩露天機,自知天誅在前,卻始終沒有透露半點自身修行的法門。
法不輕傳,道不賤賣,嚴苛如斯……
……
“葉老闆,再唱一曲!”
“謫仙人,一曲仙音怎麼夠?”
“戲魁,快出來啊!”
……
秦水兩岸,熱鬧喧天,長街燈火,為之搖曳。
紅船自有天地,雖是船,卻也是一座移動的梨園。
各路名家,匯聚到此,同臺較技。
但不管這些梨園大家如何使出渾身解數,不見叫彩。
反而隨著紅船漸漸靠近岸邊,那岸上的喧鬧聲越是沸騰,似要將偌大的紅船給掀翻了。
各路大家花容失色,紛紛黯然退場,目光卻不由看向紅船最高處,心中不禁暗歎。
謫仙在世,梨園無聲矣!
……
“葉老闆,紅船快要靠岸了!這壓軸大戲,還得靠您啊!……”
咚咚咚!
門外響起輕輕的敲門聲,有人小心在外傳話。
這位爺,雖不是紅船真正的主人,卻是鎮船的大拿,比紅船之主還要小心應付。
若是他一個不小心壞了葉老闆的心情,耽誤了壓軸戲,恐怕立刻就會被人踢下紅船不可。
只因江陵秦水千百裡地界,誰不知道,這位爺是戲臺千百年間真正的一枝獨秀。
無數名家,梨園百花,黯然失色。
一仙壓群芳!
“梨園之中不聽曲,謫仙在前不唱戲!”
民間有言,莫過如此。
……
“曉得了!”
屋內久久沒有回聲,正當那傳話小廝惴惴不安的時候,突聽裡面傳出一聲輕喝,小廝頓時繃緊的身體為之一松,如釋重負,倒退著身子緩緩地走了。
葉長生收拾好了老前輩留下的一身家當,想著找機會給老人家立個衣冠冢,以全這一段緣法。
唯有那龜裂的青瓷枕卻是被他小心收了起來。
神物自晦,法寶無價。
若想擺脫原主身上的大因果,此寶或許不可或缺。
十年練功,五年登臺。
葉長生下筆如飛,三指一捻,沾著脂粉,手腕一轉,就在臉上出勾勒出美妙的弧線,不一會,就露出一張驚心動魄的面孔。
明眸皓齒,劍眉朱唇,衣領半敞,雪一樣白的胸膛,眸光流轉,清冷淡然,似是雲端之仙,俯瞰人間……
上妝描眉,對他來說早已是再簡單不過的本能。
但這一次,葉長生畫得尤其的認真。
只因為自登臺以來,只是五年,他梨園生涯卻要比常人一生都要波瀾壯闊。
登臺必好戲,梨園仙獨秀。
這是他雷打不動的規矩了。
而這最後一場戲,自然更不能啞了下來。
是的!
葉長生已決定退出梨園了。
戲臺浮華,不是久居之地。
仙緣在前,豈容三心二意。
如何取捨,不言而明。
正是如此……
他這位謫仙人梨園生涯的壓軸戲,不演則已,演了就要…
絕!
“謫仙人怎麼還不出來?快急死人了!”
“葉老闆,不會放我們鴿子了吧!”
“放肆!怎敢褻瀆仙人?”
……
久等不出,窗外喧囂從始至終沒有停下。
門外腳步聲急促,卻始終無人敢貿然敲門。
不管外面如何雷鳴聲動,葉長生在裡面卻穩坐如山。
吱啞!
就在眾人望眼欲穿時,大門豁然拉開。
定眼一看,好傢伙!
青衣身影踏步而出,眉心朱痕,衣袖帶風,眼波一橫間,似起波的春水,清清冷冷,卻有著萬千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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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仙音一聲喊哪,喊下那巨靈劈華山,喊得那老龍出秦川……”
“好!”
千呼萬喚,一聲喊。
秦水岸邊掌聲雷鳴。
人還未見,先聞嗓音。
江陵城外氣氛登時再漲,瞬間攀升到最高峰。
“咚咚咚咚——”
鼓聲急響如雨落。
仙人踏步,踩在點上,如疾風驟雨。
仙女、力士、天兵、神將……緊隨其後。
大戲開鑼!
“
自幼兒發現在太和山前,受天地秉正氣生在了世間。
白日裡經風夜幕受霜露,吐納日月精靈機成了人仙。
師父火龍真人道法高顯,洞裡閉關辟穀把那純陽煉。
……”
只一開腔,一亮嗓,聲音萬丈高亢,九曲十八彎,直上雲天。
兩岸喧囂戛然而止,全場無聲。
唯有那人潮湧動,宛如忘了神,失了智,黑壓壓的,疊羅漢似的,朝前擠了過去。
噗通、噗通……
不時有人被擠下河去,被初春的秦水澆了個透心涼。
但可無人關注這些倒黴蛋,只是一雙雙目光鎖定在紅船之上。
戲臺方寸地,步步踏玄機。
只見那身形盤旋間,衣袖紛飛,閒庭散步,捲起風雷。
渺渺仙音迴響耳邊。
哪怕不見仙影,光聞此音,眼前也彷彿看到了一襲青衣逍遙人間,或臥石而眠,或對月吐納,或御劍而飛……
正所謂……
神不到,戲不妙!
戲生出了魂,人與角色合為一。
此時恍惚間,無人不忘記了眼前是一場戲,彷彿真見到一位仙人披風飲露,逍遙人間,大自在,大大灑脫……
唱詞蘊含道意,仿若有銀河從九天而下,洗滌人心,一時間雜念全消,只剩一片清淨之意。
“沐浴道音,晨鐘而暮鼓,人生大幸事也!”人心之中升起了一種無法言明的大歡喜。
妄念不起,眾人靜靜地看,靜靜地聽,唯恐發聲,驚了天上人。
戲臺高曲已久,起、承、轉、合,仙音逐步接近尾聲,調子轉低,漸漸無了。
暴風雨前的平靜,秦水兩岸一片屏住呼吸之聲。
下一刻……
無聲中起驚雷!
霍!
只見戲臺上,青衣仙人悠悠回頭,豁然睜眸,天地彷彿一亮,似有劍光。
“我本是天上人,又不是凡俗客!
萬丈紅塵任蹉跎,使我不得開心顏。
不如就此歸去,歸去啊啊啊……
莫問天道為芻狗,何妨高歌且寬心。
袖裡青蛇快過電,誰怕?
半雙草靴寄此生。
回首向來落寞處,歸去……
半為修緣半為君!
”
最後一次回眸,萬千情緒在其中。
卻有慧劍斬情絲。
仙人身影陡然拔地而起,直向雲天,飛昇不見。
只有戲臺上留下一隻孤零零的草鞋,見證了仙人飛天的聖蹟。
曲終罷了。
全場無聲。
目光對視間,眾人心頭皆是瞭然。
仙本就不是凡俗客,來此人間,本就是曇花一現,修一場緣。
功德圓滿,故此歸去……
來去從容,掛靴仙去,何其從容?何其灑脫?
什麼斬妖除魔?毛病!
什麼未卜先知?刻意!
什麼長生不老?俗氣!
……
什麼是仙?
這才是仙!
“葉老闆,葉老闆……”
“謫仙人,真仙人……”
“三生有幸見長生……”
短暫的沉寂後,秦水兩岸皆是癲狂之聲,面帶紅潮,失去了理智。
隨著紅船漸漸靠岸,烏壓壓的人頭如潮水用來,裡裡外外將其圍了起來。
四艘浮船早已提前停靠在那邊,等待多時了。
其中有倩影浮現,剪水雙眸碰撞間,似有火星。
“郡主,不,小姐,危險!”
人踩人中的長龍中,小姐和丫鬟被擠得找不到東南西北,卻樂此不疲地向前,終於被大驚失色的侍衛強行分開人群,護衛著帶了出來。
“快快快!趙侍衛,你不是會輕功嗎?快帶我衝進去,慢了,就見不到謫仙人了!”李小嬋不知事態恐怖,一個勁攛掇著侍衛再等他進去。
趙侍衛見眼前人群成了黑潮,你爭我先,落水聲不絕,如同下餃。
這麼恐怖,輕功再好,也會被踩成肉泥吧!
他面色一苦,拱手憋屈地道。
“小姐,屬下實在做不到啊!”
……
紅船大如小鎮,龐然大物,緩緩靠近。
近了,近了……
岸邊喧囂聲越是沸騰,逐漸上升到了最高點。
人們目光緊緊鎖定在紅船上方,等待那即將出現的謫仙身影。
卻無人發現,在紅船巨大的陰影背後,一艘小船悄悄放了下來,順著秦水無聲無息地離去,不驚任何人。
換了一身素樸衣衫的葉長生立在烏棚船尾,回頭看著那被徹底包圍的紅船,額頭有冷汗。
粉絲狂熱,傷不起啊!
溜了,溜了……
他微微一笑,手裡拿起一隻酒壺往嘴邊送去,卻手本能一僵。
葉長生回過神來,頓時自失一笑。
以後不唱戲哪!
他這才不做猶豫,仰頭飲盡。
冰涼的酒水入喉,化作了火線,流遍全身,燥熱大汗,渾身毛孔都被開啟了,酣暢淋漓。
葉長生眸子升起了霧氣。
醉醺醺間,心頭卻豁然開朗,好似一場大夢初醒。
原來如此!
二十年,恍覺一夢……
他坐下,微微靠在船艙上,醉眼而望,嘴角含笑。
頭頂皎月當空,群星璀璨,千萬銀光映照天地。
天上月和水中月交相輝映。
天上星河閃爍,水中星河破碎……
燈火如龍,小城不夜……
一切,恍若夢幻。
夢中人臥倒,天旋而地轉,地為廬兮天為蓋……
醉後不知天在水,滿船清夢壓星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