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罡宇再次嚇得不輕，連忙起身，想要解釋，不料萬重山大力一拍桌面，震得一桌子碗筷紛紛彈起，氣勢如虹地怒喝道：“兀那糟老頭子，找抽是吧？！”
易罡宇臉都綠了。
赫連先生冷哼一聲，右手虛空輕揮，道：“小子無禮，掌嘴。”
萬重山一愣，正要開口譏諷，忽然覺得涼風撲面，還沒搞明白狀況，右臉上已經不知道被什麼東西抽了一下，火辣辣的疼。
易罡宇趕緊躬身，道：“赫連先生......”
“你閉嘴。”
“是。”易罡宇不敢再說，退開一側。
那一次萬重山為他出頭，在富家公子哥裡打砸，被護院揍暈，因此並沒有聽到華神醫說的一番話，而易罡宇卻記憶猶新。那看起來很是厲害的護院，面對華神醫卻畏縮的如同淘氣的孫子見到了嚴厲的爺爺，大氣都不敢喘一口。而華神醫接下來一句“所幸是我，若是赫連先生”，寥寥十個字，更是讓護院渾身篩糠，跪地謝恩。
如此看來，赫連先生定是比華神醫還要厲害幾分才是。
萬重山莫名其妙挨了抽，雖然不明白是怎麼回事？但可以肯定是眼前這個身著華服的糟老頭子搞的鬼，心裡火冒三丈，站起來一腳踹飛木凳，伸出一指，厲聲道：“糟老頭子，竟敢在老子面前裝神弄鬼，老子豈能饒你？！”
易罡宇有心勸阻，奈何萬重山的執拗脾氣一旦發作，那是九牛二虎也拉不回來的。再轉念一想，萬重山如果吃點小虧能收斂一點，也未必不是好事。只可惜他忘了萬重山上次被揍得七葷八素之後，依然還是我行我素，根本不存在吸取慘痛的經驗教訓一說。
赫連先生反手輕揮，道：“再掌嘴。”
萬重山偏不信邪，反而伸長脖子，大聲道：“老子倒要看看......哎喲！”
無端端的，萬重山左臉之上，又被看不見的東西重重抽了一下。萬重山疼得呲牙咧嘴，倒抽冷氣，還是沒看出名堂，而易罡宇卻看到了他左臉之上四道清晰的紫紅指印，心裡一凜，暗道華神醫、古老爺子還有這赫連先生，個個看起來瘦骨嶙峋、弱不禁風，怎麼一動起手來，個個都是高深莫測呢？
華神醫一指壓制自己，古老爺子一指隔空殺魚，現在赫連先生，隔空無形抽萬重山的大嘴巴子，也著實是大開眼界。
萬重山連連被抽，不但不害怕，反而更是暴躁狂怒，大罵一聲“老匹夫！”，握緊拳頭，雙眼血紅的衝向赫連先生。
赫連先生一動不動，右手再次輕揮，道：“三掌嘴。”
這一次顯然力道更大，衝鋒中的萬重山，看起來聲勢驚人，卻被一個無形的大嘴巴子抽得原地轉了個圈，才堪堪站穩，發一聲吼，繼續衝鋒。
赫連先生輕聲道：“四掌嘴。”
萬重山原地轉了兩圈。
“五掌嘴。”
“六掌嘴。”
“七掌嘴。”
萬重山直接被抽成了一隻陀螺。
易罡宇看得心驚肉跳，數次想要求饒，都被赫連先生一眼瞪了回去，只能心裡祈禱著赫連先生下手有分寸，不會抽掉萬重山滿口白牙。
天旋地轉的萬重山，終於抵擋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兩邊臉頰腫得老高，青紅紫綠，近乎透明。奇怪的是，被抽得這麼慘，嘴裡卻並沒有流血。
氣喘吁吁的萬重山，左手撐在地上，右手勉強抬起一些，指著赫連先生，道：“算......你狠，會妖法，等老子借來桃木劍、捉鬼符，再與你死磕到底。”
赫連先生淡淡道：“不服？”
萬重山猛地抬頭道：“打死不服！”
赫連先生點頭道：“倒是個狠角色。”
萬重山咬牙道：“怕了吧？”
赫連先生忍不住輕笑一聲，道：“你若是有機緣，三五百年後，老夫可能會讓你三分，若是有大機緣，三五十年後，老夫肯定見到你就繞道而行。”
萬重山怒道：“不用那麼久，你就老死了。”
赫連先生道：“那老夫就儘量多活幾十年，免得你要報仇，卻沒了物件。”
萬重山道：“好！”
估摸著赫連先生沒有再抽下去的想法，易罡宇才敢小聲道：“赫連先生，您大人不記小人過，我這兄弟，也就是脾氣火爆，其實心眼最好。”
赫連先生道：“若非如此，早就滿地找牙去了。”
易罡宇躬身道：“謝先生。”
“你還謝他？！”萬重山悲憤道，“老子被抽得跟陀螺似的，你不出手幫忙也就算了......哎，沒法子，你出手也是捱揍，快點過來扶老子去找華神醫。對啊！華神醫神通廣大，厲害的緊，老子請教一番，鐵定能破去你的妖法，你不要溜，有種就在這裡等著。”
易罡宇扶起堅決不服的萬重山坐在木凳上，道：“晚點再去，現在華神醫肯定在後院煮酒吟詩，天王老子去了他也不會管。”
萬重山無奈，倒了一碗酒一口幹了。易罡宇不得不服，這傢伙被抽成了豬頭，居然還能喝酒，也的確算是個狠角色了。
赫連先生緩步走進雅座，來到窗戶邊抬頭看了看天色，道：“小罡，最近地狗鎮上會發生一些事情，無論看到什麼，聽到什麼，都切記謹言慎行，以免惹禍上身。尤其是你萬重山，最好閉上那張大嘴，外面來的人，可沒有老夫這般心慈手軟。”
易罡宇點頭稱是，萬重山摸了摸臉頰，無聲抗議赫連先生的所謂心慈手軟。
赫連先生接著道：“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你們兩個萬一遇上麻煩事，可速去黃泥巷找顧道人援助，可保性命無憂。”
易罡宇心裡一凜，赫連先生說的顧道人，想必就是那個能把一張黃紙符變成大黑貓的邋遢道人，正要詢問詳細，萬重山卻是捂住肚子，咧嘴笑道：“那個邋遢鬼，渾身長滿吸血蝨子，比老子家裡的癩皮狗還瘦，能有什麼鬼本事？你會妖法，老子固然打不過你，但那邋遢鬼，不是老子誇口，一根手指就能捅死他。”
赫連先生這一次沒有計較萬重山的出言不遜，只是淡然道：“鎮外那條淚眼河，寬達三十七丈，深約五丈。河中巨鼉橫行，體長七八丈，重逾萬斤，人畜一旦靠近，立刻就被囫圇吞下，絕無倖免。然則淚眼河對岸的群山之中，礦石資源十分豐富，鎮上居民有心過去開採，奈何巨鼉擋道，無法成行。”
易罡宇道：“先生，不是有一座淚眼橋嗎？”
赫連先生道：“河中盡是巨鼉，工匠們豈敢入河搭橋？”
易罡宇一拍額頭，道：“對了，我問過鎮上不少的老人，他們居然全不知道這淚眼橋是什麼時候建成的？我還問過古老爺子，他只是笑笑，卻不肯說。先生，您應該知道吧？”
赫連先生道：“這就得歸功於顧道人。”
易罡宇一愣，正要細問，不料萬重山卻搶著嘲諷道：“邋遢鬼？嚇得老子一滾，你不會告訴老子，是那邋遢鬼一個人跑到淚眼河邊，跳進河裡洗了個澡，把那些巨鼉都毒死了吧？如果你這樣說，老子還真的就信了，哈哈！”
赫連先生輕聲道：“是一劍。”
易罡宇和萬重山對視一眼，萬重山大笑不止，易罡宇卻認真問道：“什麼一劍？”
赫連先生道：“一劍斷河。”
萬重山聞言，居然往地上一躺，滾來滾去，笑得上氣不接下氣。
赫連先生微微皺眉，輕輕一腳踢在萬重山的屁股上，萬重山立刻就像一根羽毛般的從窗戶飛了出去，片刻後聽到萬重山站在大街上小聲咒罵了幾句，卻是再也不敢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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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罡宇眼見萬重山沒有摔傷，也就不再擔心，而是轉向赫連先生，疑惑問道：“請問先生，什麼是一劍斷河？”
赫然先生搖了搖頭，道：“哎......若不是山雨欲來，黑雲壓城，老夫又豈會跟你們講起這些，懵懵懂懂豈非更好。小罡，你無需知道的更多，這人吶，各有不同機緣，或大或小之分罷了。老夫原本打算要你離開地狗鎮......奈何華神醫、古老爺子、傅掌櫃、寧裁縫、屠夫老張、狄瘦子、薛夫人，還有顧道人都舍不得你離開，罷了罷了，且看這一份天大的機緣，究竟誰才是有緣人吧？”
易罡宇愣了愣，隨即笑了笑，道：“我也捨不得離開呢。”
赫連先生略一猶豫，道：“小罡，老夫問你個事，你得如實回答。”
易罡宇道：“先生請問。”
赫連先生道：“這小鎮之上，數千戶人家，你砍的柴火、掏的鳥蛋、抓的魚兒、捉的泥鰍等等等等，除了你的那些窮苦鄰居，為何只送給我們九個人呢？”
易罡宇低頭小聲道：“回先生，我藏了私心。”
赫連先生道：“說來一聽，如何？”
易罡宇實誠道：“我送給先生，是因為先生菜地甚多，我可以給您翻挖菜地，換來菜蔬，一來自己可以果腹，二來可以送給鄰居。先生或許不知，我那三家鄰居，一家只有個老奶奶，年近八旬，無人照顧。另外一家，是個盲人。還有一家四口，丈夫癱瘓在床，已經三年，家裡家外活計，全是那瘦弱婦人一肩承擔，小男孩六歲，小女孩三歲半，我豈能冷眼旁觀？”
赫連先生道：“善。”
易罡宇接著道：“我送給華神醫，一是因為誰能保證自己不生病呢？我沒有錢，萬一病了，也許華神醫能免費給我看看。這不，我身上毛髮，這些年來逐漸變白，也不知道原因，結果華神醫看過之後，給了我一罈子桑葚酒，喝著喝著，毛髮全部轉黑了。二是我也可以討個藥方，跟那些藥童學習辨認藥材之後，去山上採挖藥材，給那劉嬸熬藥，這小半年來，她丈夫病情漸有起色，搞不好再有小半年，還能下地幹活呢。”
赫連先生道：“善。”
易罡宇不好意思笑了笑，道：“屠夫張大叔每天宰豬賣肉，總是能剩下一些碎骨頭、碎肉塊，還有一些豬內臟他都不要，我正好換來自己吃，也分給鄰居們吃，補身子嘛。張大叔最喜歡吃我的油炸小泥鰍，吃一次，讓我白拿七天，賺到了。”
赫連先生道：“善。”
易罡宇道：“古老爺子那裡，我更賺到了，不但跟著他老人家識字讀書，還跟著學到了燒菜，要不然張大叔可沒那麼大方。”
赫連先生忍不住笑道：“難怪你熬煮的小黃魚湯如此鮮美。”
易罡宇微笑道：“寧大奶奶嘛，會給我一些碎布料，我拿回去讓劉嬸給兩個娃兒做新衣服。另外，去年年底，寧大奶奶還給我做了一套棉衣棉褲，沒要錢。薛夫人教我辨認各種寶石，我尋思著有時間去藟山碰碰運氣。狄大哥送了我菜刀、柴刀、鋤頭好多工具。顧道人偶爾會變戲法給我看，還送了我一張金紙符，說是可以保平安，我一直隨身帶著呢。”
赫連先生聽到此處，動容道：“小罡，那金紙符正面，是否用硃砂畫有一劍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