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影走進月亮門，進入一個長滿樹木的庭院。
京城已經入了冬，樹葉早就掉光了，只剩下一根根乾枯的暗紅色樹枝。
這些都是桃樹。
趙影漫步走著，忽然視線停留在一塊一人多高的假山石上。
這座假山石下窄上闊，像一個倒立的佈滿窟窿眼的大棒槌。
趙影知道這是哪裡了。
這是曾經的晉王府，她四歲以前的家。
趙影一陣恍惚，彷彿看到一個小豆丁一樣的小女孩，踩著一個個窟窿眼爬上石頭，又順勢爬到旁邊一株開滿桃花的樹上。
視線轉動，假山石旁確實有一株桃樹，一根樹幹橫了過來，正好架在石頭的頂上。
耳中似乎又聽到了順著風傳來的聲音。
“柔葭！柔葭！”
一個稍大的女孩焦急的從桃樹下跑過。
小豆丁嘻嘻一笑，將剛摘的花瓣拋到姐姐的頭頂。
姐姐抬起頭，失聲叫道：“柔葭！你爬那麼高幹什麼？”
“姐姐，我給你摘花。”
“我不要！你快下來——不，你別動，我去叫人！”
“姐姐，我要下來啦！”
“不要！”
小豆丁站在樹枝上，身子晃動，作勢要跳。
姐姐嚇得臉都白了，張開雙臂想接住妹妹。
小豆丁縱身一躍，卻沒有跳下來，雙腳重新落在了樹幹上。
樹幹上上下下的晃動起來。
“哈哈哈！”
小豆丁大笑著，在樹幹上跳啊跳個不停。
忽然她腳下一滑，身子哧溜一下從樹幹上栽了下來。
“啊！”小豆丁嚇得閉上了眼睛。
一個人影衝了過來，將小豆丁攔腰抱住。
小豆丁睜開雙眼，看清楚接住自己的人立刻高興起來，把手裡緊緊攥著的桃花插在對方的頭上，脆生生的說道：“爹爹，好看。”
男人頓時轉怒為喜，柔聲說道：“柔葭，下次可不能再爬樹了。”
……
“柔葭——”
身後傳來的聲音將趙影從回憶中喚醒。
她回過身，看見了那個人。
容顏依舊，只是雙鬢已霜，面上也多了許多歲月留下的刻痕。
記憶和現實的畫面重合在一起。
大勵帝緊緊盯著柔葭，眼睛不知不覺模糊了。
像，太像了。
冷木枯枝都消失了，大勵帝的眼前是滿園燦若雲霞的桃花，一陣風吹過，落英繽紛。
在花瓣雨中，他的王妃站在樹下，面上帶著淡淡的哀愁。
兩人對視了許久。
趙影躬身行禮，“陛下。”
“柔葭、你……”
趙影肅聲說道：“陛下，微臣的名字是趙影。”
大勵帝沉默了。
半晌後，大勵帝重新開口。
“柔葭，當年是我對不起你們，可我有苦衷。當時我的兩位兄長已經離世了，我是唯一活著的皇子，看起來繼承大位天經地義。可是先帝病重，朝廷大權都把持在世家勳貴手中，不要說我當時還沒被封為太子，就是已經當上了太子，不如他們的意，他們有一萬個辦法廢了我，或者讓我死得無聲無息。”
趙影沉默著。
大勵帝繼續說道：“我沒有辦法，世家讓我娶奉國公府大小姐當太子妃，我只能答應下來，我只有當上太子，甚至當上皇帝才能保護你們。否則，別的人登上了皇位，怎麼能容我這個先帝唯一的皇子活著？我只有先保住自己，才能保護你們。”
趙影道：“陛下，臣是孤兒，從我被人從江中撈起，到成為修士，從來沒有人保護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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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是我的疏忽，我只顧著盯奉國公府，沒想到他們請託了邪修出手……偏院一場大火，我以為你們已經遇難了，所以沒有及時尋找你……”
“你知道當年動手的人是誰？”
“知道，直接出手的人是亢金龍，這些年我一直在讓山陵衛通緝他，還有背後的老奉國公，哼——”
大勵帝臉上露出一絲冷厲，卻沒有接著說下去。
趙影心中一驚，老奉國公的死難道另有隱情？
大勵帝道：“柔葭，回來吧，你是我的女兒，是大裕朝的公主，這份尊榮本來就應該是你的。”
趙影搖頭，“陛下，我如果真的是您和先晉王妃的女兒，恢復身份的第一件事一定是查明當年的真相，為母報仇，不管背後的人身份有多尊貴。”
“可是老奉國公已經……”
“其他人呢？”
大勵帝嘴唇動了動，在背後指使亢金龍的人，除了老奉國公，至少還有一個人至今沒有受到懲罰，就是當年的奉國公府大小姐。
可她現在貴為皇后，還給他生了唯一的嫡子。
現在天下動盪，災厄連連，他還不能廢掉皇后，那會把奉國公府為首的世家逼到牆角，他們會瘋狂反撲的。
雖然在青州開陵一役中受到了沉重打擊，但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世家勳貴積累了幾百年的實力還是異常雄厚，更不用說奉國公掌控著南疆的二十萬邊軍。
“柔葭，現在局勢艱難，我撐得很艱難……現在還不能為你孃親徹底討回公道，但是你相信我，總有那麼一天的，你能不能先回來幫我？”
趙影：“陛下，我是您的臣屬，一直都在幫您。如果您真的想為先王妃報仇，那就從亢金龍開始吧，臣願為先驅。”
大勵帝握緊了手掌，他對亢金龍恨之入骨，只是一直無法奈何這名築基邪修。
柔葭的話也有道理，她的身份一旦公開，自然要為生母討回公道。
先王妃名義上死於急病，明眼人都知道是怎麼回事，柔葭如果不為母親洗刷冤屈，報仇雪恨，天下人又會如何看待她？
“柔葭，你想對付亢金龍，這很好，我會全力支持你。不過你還沒有築基，必須仰仗外力，不如這樣如何？”
大勵帝提出了一個建議。
……
庭院外，陳立等了很久，趙影總算出來了。
“怎麼樣？”
“和他見了一面，說了些話。”
“說什麼了？”
“我的身份先不公開，他支援我找亢金龍報仇。”
“怎麼支援？”
“他把騰驤衛交給我。”
“什麼意思？”
“明天他會任命我為騰驤衛大都督。”
“啊！？”陳立有些被驚到了，“那二皇子呢？”
“以年紀還小要專心讀書的名義卸任。哦對了，為了讓我能名正言順的接管騰驤衛，會認我為義女，給個公主的封號。”
趙影輕描淡寫的說道，這是她和大勵帝商量出來的妥協之法。
趙影還沒有築基，不能擔任都統，但是大都督只要有皇族的身份就可以擔任，所以她最後同意接受公主封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