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文和埃爾文把所有戰士召集到瞭望塔下，每個人的臉上都掛著勝利的喜悅，只有雷吉的表情十分平靜。
他實在太累了，如果現在給他一個枕頭，他能一直睡到明天黃昏。
嘉文清點了人數，相比於城外的戰鬥，城裡的傷亡更加慘重一些，共有十九名衛兵和十四名民兵在白刃戰中陣亡，而城外的戰鬥中，只有一個人失蹤，剩下的人全都活著回來了。
這個失蹤的人，正是老希爾。
老希爾的女兒安思麗含著眼淚，卻沒有哭出聲音，這個堅強的姑娘要到城外尋找她的父親，蘇力特要和她一起去，雷吉拒絕了他們的請求。
“今夜不能出城，山道上還有黑粉，敵人的殘兵也隨時可能反攻。”
“我不在乎，”安思麗渾厚的聲音有些顫抖，“我要把我的父親帶回來，哪怕只是帶回來他的屍體。”
“好姑娘，你的父親還活著，”雷吉道，“相信我，他明天一定會回來。”
安思麗費解的看著雷吉，蘇力特在旁低聲道：“領主大人是擁有不死之身的神靈，他絕對不會欺騙你的。”
安思麗低聲道：“擁有不死之軀的難道不是惡靈嗎？”
蘇力特道：“我也弄不清領主的身份，總之他和以前不一樣了，他能未卜先知，你只管相信他就好。”
雷吉不是神靈也不是惡靈，他也不懂得未卜先知，但他的確沒有欺騙安思麗，他之所以斷定老希爾還活著，是因為壓在他身上的公牛對他說了一些話。
公牛會說話，這簡直顛覆了雷吉的世界觀。
不得不承認，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不可思議的存在，雷吉需要一些時間慢慢去理解，但眼下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眼前跪著四名戰俘，薩恩一語不發，布徹不停哀嚎，他的肚子上還插著一把刀，肖恩放聲叫罵，只有格溫還保持著一絲理智。
“雷吉維克特，你把碎雪城逼到了絕境，你的愚蠢會害死碎雪城的每一個人！我要你立刻釋放王子殿下，仁慈的國王或許能寬恕你愚蠢的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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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吉沉默片刻，神情木然道：“格溫希德裡弗公爵，作為拜爾國的輔政大臣，我想你應該懂得最基本的教養。”
格溫咬牙道：“你想表達什麼？”
巴切洛道：“老朋友，領主的意思很明顯，在提出請求的時候，你應該注意你的語氣。”
“請求？”格溫放聲笑道，“你以為你在跟誰說話？”
雷吉緩緩道：“我在跟一個戰俘說話，一個正在激怒我的戰俘。”
“激怒你又怎麼樣？如果你敢傷害王子……”
“我當然敢傷害他，”雷吉起身道，“我可以隨時下令把他掛在碎雪石上。”
雷吉的聲音並不大，可就連周圍的士兵都感受到了言語中的殺氣。
肖恩安靜了下來，布徹也不敢在呻吟，格溫沉默了許久，低聲道：“如果你還有一點良知……”
“注意你的語氣，格溫希德裡弗。”雷吉再次發出了警告。
此時的格溫終於認清了現實，他和肖恩的生命都掌握在雷吉手裡。格溫不是個貪生怕死的軟骨頭，但他在肖恩的眼睛裡看到了恐懼。
無論如何，得讓王子活下去。
沉默了許久，格溫選擇了屈服。
“我，請求你，給王子殿下一個合適的住處，給他一些水和食物，給他找一個醫生，”雖然說得很勉強，但格溫這次使用了敬語，“我懇求你，領主大人，請給一個王族起碼的尊重。”
雷吉答應了他的請求，他命令把所有的戰俘分開關押在地牢裡，並找來了醫生給他們治傷。格溫、薩恩和布徹都能從各自的角度提供很有價值的情報，但前提是絕對不能給他們串供的機會。
至於肖恩王子，他的價值比其他人高了太多，可若使用不慎，又可能帶來很多問題，雷吉需要一點時間去尋找解鎖王子的方法。
處理完了戰俘，該嘉獎英雄了。
雷吉站在人群中央，高聲喊道：“我們贏得了一場勝利，一場偉大的勝利，一場可以讓碎雪城世世代代為之驕傲的勝利！石塔之上將刻上你們的名字，你們是碎雪城世世代代的榮耀！”
雷吉的聲調依舊不高，他實在沒有喊話的力氣。
但他聽到了眾人的響應，雖然很雜亂，但至少是發自內心的歡呼。
“碎雪城萬歲！”
“見鬼去吧，拜爾國！”
“我們贏了！”
……
歡呼聲過後，雷吉繼續說道：“還記得我的承諾嗎？英勇的戰士們，你們將獲得獎勵，普通士兵將獲得五個金幣、隊長將獲得七個金幣，營長將獲得十個金幣！”
人群再次爆發出歡呼聲。
“領主大人萬歲！”
“金幣萬歲！”
嘉文古斯塔期待的看著雷吉，雷吉知道他在期待什麼。
“還有死去的戰士，陣亡者的家人將得到三十個金幣，在今後的五十年內，他們的家人每個月還將得到五個銀幣。”
戴克託瞠目結舌，嘴裡含含混混的說：“領主，你是在開玩笑嗎？”
瓦雷斯喊道：“如果這是真的，我還不如死了算了！”
眾人爆發出一陣鬨笑，但雷吉沒有笑。
“所有陣亡的戰士，都是碎雪城的英雄，他們的名字將被刻在石塔的最頂層，在領主的名字之上！”雷吉盡力提高了聲調，“這是我的承諾，也將是碎雪城的鐵律！”
雷吉很期待眾人的歡呼，至少要給一點掌聲。
可士兵們十分安靜，他們很震驚，也有些懷疑，在萊恩王國，抑或是相鄰的其他王國，就他們所知的範圍，沒有任何一位領主會如此善待陣亡者的家人，更沒有領主會如此在乎陣亡者的尊嚴。
就連嘉文都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大人，您剛說的都是真的嗎？”
“你又在質疑我的話，”雷吉無奈的看著嘉文，轉而神情變得更加嚴肅，“嘉文古斯塔，碎雪城第一騎士，我，雷吉諾德維克特子爵，以碎雪城領主的身份任命你為碎雪城第一軍軍長，第一軍所有戰鬥人員全部由你指揮，所有人員職務全部由你任命，所有的武器和軍用全部由你分配，從今以後，第一軍將成為碎雪城最高級別的部隊，在你的統帥之下與來犯之敵戰鬥。”
城頭上再一次安靜下來，所有人都在等著嘉文的反應。
風吹過嘉文的長髮，蓋住了他的眼睛。
他沉默了很久，拔出了長劍，跪在地上，道：“我，嘉文古斯塔，以騎士的榮耀向您宣誓，我將以我的血肉之軀，捍衛你的生命、捍衛你的領土、捍衛你的榮耀，我將以我的血肉之軀守護在你的身旁，直至血液流乾，直至軀體腐朽，直至靈魂為你湮滅。”
這好像是一段誓言，雷吉拼命搜尋著記憶的碎片，卻只找到了一點模糊的印象。
是不是該說點什麼？
雷吉把視線轉向了大學士。
大學士低聲道：“這是騎士最高的效忠禮，領主大人，您應該回答，我會給你我的麵包和鹽，我會給你我的尊重和信任，我會和你分享我的幸福和喜悅，我會和你分享我的驕傲和榮耀。”
聽起來很有儀式感的一段話，可麵包和鹽是幾個意思？這些東西很重要嗎？
而且誰會記住這麼多話呢？
傳統的儀式必須要得到尊重，雷吉調整了一下聲道，道：“我給你鹽……”
雷吉剛剛開口，一個士兵衝到了嘉文面前，打斷了神聖的儀式。
“騎士大人，我之前也殺死了不少敵人，你是親眼看到的，我想我也應該成為一名隊長。”
幾個士兵一起衝了上來。
“騎士大人，不要相信他，我才是殺死敵軍最多的那個。”
“軍長大人，”蘇力特也衝了過來，“我想你看到了，是我用火弩點燃了敵軍的黑粉，我有資格成為騎兵營的營長。”
“你個無恥的小人！”戴克託喊道，“沒聽見領主說麼？第一是最高級別，我是第一隊隊長！營長的位子是我的！”
……
看著被眾人簇擁的嘉文，雷吉喃喃自語道：“我還給你麵包……”
民兵們得到了獎賞，現在該衛兵了。
“埃爾文布萊威爾，我，雷吉諾德維克特子爵，以碎雪城領主的身份，正式任命你為碎雪城第二軍的軍長，領主衛隊的所有成員都將成為第二軍的戰士，從此以後，第二軍將成為碎雪城的捍衛者，所有將士將得到和第一軍同樣的獎賞，你將得到和嘉文古斯塔同樣的地位和榮耀！”
埃爾文單膝跪地，低聲道：“我不是騎士，不能行騎士的效忠禮，可我想說的是，我願意隨時為您奉獻我的一切。”
雷吉叫來了嘉文，讓他和埃爾文並肩站在一起。
“現在我宣佈另一條鐵律，無論戰爭到了何種地步，在城門失守之前，第一軍不得在城內戰鬥，第二軍不得在城外戰鬥，你們聽明白了嗎？”
嘉文和埃爾文對視了一下，雷吉的話貌似不是太好理解。
巴切洛聽懂了雷吉的意思，在旁解釋道：“第一軍只能對外戰鬥，第二軍用於保證城內的秩序與和平，在城門沒有失守的情況下，你們不能逾越彼此的位置。”
再說的淺顯一些，嘉文是軍隊的統領，但他不能輕易把軍隊帶到城內，否則會有軍事政變的危險。
埃爾文是衛隊的統領，他不能讓衛隊輕易離開城池，否則會讓領主失去最後的防守底線。
這是部隊之間的牽制手段，鐵律化的硬性規則存在一定的弊端，可考慮到戰爭仍未結束，這是當前保證領地穩定的最好方法。
說完這番話，極度疲憊的雷吉幾乎站不穩腳跟。按照他制定的鐵律，第一軍不能在城內戰鬥，押送俘虜的任務必須交給第二軍。埃爾文讓人把俘虜押上了馬車，格溫看著雷吉，低聲說道：“也許你不想聽，可我還是要給你一句勸告，偉大的拜爾王不會寬恕你的罪行。”
雷吉實在不知道該用什麼方法，才能遏制住這位輔政大臣的囂張氣焰。
遏制不住沒關係，可至少得懟回去，雷吉正在醞釀措辭，巴切洛在一旁接過了話頭：“偉大的拜爾王不在這裡，老朋友，看在這麼多年交情的份上，我也提醒你一句，這裡只有一位王，他就在你的面前，他是偉大的碎雪之王。”
格溫鄙視的看著雷吉，但這句碎雪之王卻被很多人聽到了。
“碎雪之王……”埃爾文默默念了幾遍。
“碎雪之王！”嘉文高聲喊了出來。
“碎雪之王！”
“碎雪之王！”
“碎雪之王！”
先是三五個人，而後是身邊的幾十人，漸漸地，城頭上所有的人都開始呼喊。
幾百人不算多，可拼盡全力的呼喊足以讓這聲音在夜空迴盪。
雷吉深深吸了一口氣，他想擺出一個有王霸之氣的動作，但痠痛的四肢不是很配合。
他覺得自己的人生已經邁上了巔峰，但其實這只是一小步而已。
“今天，我們共同慶祝碎雪城的勝利！”雷吉高喊一聲，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你們用信念和忠誠守衛了碎雪城的尊嚴和榮耀，你們是碎雪城的英雄，無論活著的還是死去的！”
“還有牛！”安思麗喊了一聲。
“是的，還有牛，無論公牛……還是母牛，”一句話能打斷所有的思路，如果不是這個姑娘太強壯了，雷吉一定把她拖出來打一頓，“各位勇敢的戰士，我一定會兌現我的承諾，明天，你們，你們都來……來找我拿錢！”
眾人繼續看著雷吉，他的話似乎還沒有說完。
雷吉用力揮了揮拳頭，喊道：“好！”
十秒鐘以後，終於有人附和他了：“好！”
“好！”
“碎雪之王！”
“碎雪之王！”
……
呼喊聲仍在繼續，雷吉搖搖晃晃消失在了夜色中。
一路之上，他對埃爾文和巴切洛佈置了很多事情，主要都是善後工作。
如雷吉所料，原始的黑火藥並沒有那麼可怕，城中有幾處老舊的民宅被炸塌了，街道上留下了不少碎石和瓦礫，城堡挨了兩下，其中有一顆火藥箱炸在了雷吉的臥室旁邊，也只是炸壞了窗子和燈臺而已。
雷吉扯下了床單，把木屑和各色的碎片抖了下去，隨即抱著枕頭睡著了。
其實要做的事情還有很多，包括釋放地下室的平民，這件事情埃爾文自然會處理好。
還有要向王都報捷，這件事情交給大學士就是。
另外還要監視殘敵的動向，重新蒐集圓木和滾石……
這些事情都可以交給嘉文處理。
雷吉只想好好睡一覺，十七歲的身體充滿了活力，可雷吉真的嚴重透支了。
在入睡之前，他的耳畔似乎傳來了一個遙遠的聲音。
“好樣的，第一場秀，做的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