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安兒心情不太好。
託訊息傳送極快的網路的福，他第一時間看到了商業中心劫持案的直播——就算他自己反應慢，身邊有個簡直跟裝了“彌賽亞資訊接收器”的好友時，他的反應也就慢不到哪裡去了。
自然的，兩人都看到了林梓茵對彌賽亞下手的瞬間。
之後又是林家的新聞發佈會，林安兒還沒對林梓茵的說辭做出什麼反應，螢幕就已經黑屏了。
默默地把目光從那被自己主人淋了一頭的茶水、受了無妄之災短路的螢幕移開，林安兒無語地看著自己好友：“你對著它撒什麼氣？好歹也是你的東西啊。”
蕭沉玉收回手，把剛剛倒空的空杯放到一邊，淡淡道：“我的東西，我愛怎麼著怎麼著。”
林安兒搖了搖頭，沒多說什麼。
林梓茵的說辭很站得住腳，人在缺氧狀態下幾乎只能看到人影，嚴重點甚至什麼都看不清，配合她脖頸上的淤青手印，這話的可信度非常高。
但是林安兒不信。
他不覺得林梓茵是無辜的。
蕭沉玉同樣。
那是有意的，他一眼就能分辨得出來。
但是那又怎麼樣呢？
他一直暗中默默關注的女孩……還是被她冒險救下的人反手刺傷。
讓管家送去解除【蔓羽藤花】所需的材料，蕭沉玉坐在藤椅上，默默地轉動著手上的玉扳指，一言不發。
“……你別想著這種時候對林梓茵下手。”一眼看穿好友在想什麼，林安兒沒好氣道，“現在林梓茵要是傳說什麼被謀害的資訊，你信不信林家馬上把這盆髒水潑彌賽亞身上？”
類似於被彌賽亞的狂熱粉絲攻擊之類的說法，他分分鐘就能想出好幾個來。
“……我知道。”蕭沉玉冷然道，“我當然知道現在下手會給她帶來不好的後果……這種事我清楚。”
他絕不會原諒自己的行為給她造成任何傷害——這也是為什麼直到今日，他依然只在暗中關注著她，卻從未站到她面前，甚至連認識的機會都不創造一個的原因。
蕭沉玉沒有忘記自己身上還有婚約在，在和林梓寒的婚約解除之前，他並不是自由的。
不可以去追求一個人，不可以告訴她自己的心情，甚至，最好連認識的機會都沒有……這樣，就不會有任何可能的不好的言論、稱呼、會被那些掌控著道德這個武器的人攻擊的漏洞出現在她身上了……
他不在乎自己會被罵成什麼樣，但是他不能忍受那些汙水潑到他視若珍寶的人身上。
但有的時候，還是很想站到她面前，好好地看看她……
“林家會向她道歉吧？”蕭沉玉沉默良久，才開口道，“會讓誰去？”
“別看我，總之不會是我的。”林安兒先擺手拒絕了這份絕對不可能落他頭上的差使，然後才想了想，道，“應該是會讓那個跟著我來遲雁的大管家代表林家出面吧。”
從記憶裡翻出林安兒說的人，蕭沉玉皺眉：“他？他的身份足夠嗎？”
大管家本身的地位在林家不算高，他只是資歷深，並不是林家的心腹管家。
只看他跟著林安兒被派發到遲雁來這點，就可以知道，大管家在林家的地位並不算靠前——哪怕林杉宸再怎麼寵愛林安兒，私生子就是私生子，勉強記在淙夫人名下也依然沒有被長老會認可，林家本家裡服侍的人會被派到林安兒身邊，本身就說明了他們的不受重用。
“除非能在遲雁這邊找出第二個比他資歷更深的，不然這個工作肯定他的。”林安兒無所謂地說道。
蕭沉玉嗤笑了一聲：“確定他不會把事情弄得更糟？”
林梓茵可是放下了身段，在公眾面前以卑微到極點的態度道歉了，那個管家的個性他清楚，讓他去帶著東西賠禮道歉……呵，不把人家的怨氣再勾出來就算不錯了。
林安兒想了想，不得不承認好友的話很對。
大管家的優點只有工作能力強，對林家忠心耿耿，但這兩點卻依然讓他無法進入林家的核心圈子，一直被排斥在外，原因就是他的個人態度。
過於看重尊卑。
對地位高的人卑躬屈膝，對地位低的人高高在上，最重要的是，這種態度他從未掩飾過，直白地表達。
面對林家人的時候，他是最好的管家。但若是面對那些來和林家打交道的人……那股尖酸刻薄、狗眼看人低的小家子氣就暴露無遺了。
這是林家無法接受的，哪怕他的工作能力再強也沒用。
對於林家來說，這樣的人能用，但不能重用，更加不能提拔到總管地位，否則影響家族形象。
如果不是遲雁行區沒有比他資歷高的人，林家是不會把他派出去的。
而現在麼……
林安兒瞥了眼剛剛走過的大管家，垂下眼簾。
最近大管家調取了好些東西，灕江銀耳，歌雅圖蜜棗王……往日裡，這些都是專供靈祭和嫡系食用的高等食材。
他給林家打報告的時候寫的用途是送給彌賽亞，理由是一套做全，把滋補身體的工作也一併補上——那些東西再珍貴，也及不上月精花籽，既然花籽都送出去了，那麼再送點傷後滋補身體的食材也不奇怪，端的都是林家對於這次事件的誠懇歉意。
當時林安兒萬分驚訝大管家這次居然想通了，不僅僅是他，林家那邊得到這份申請報告也震驚了：那五十年都沒開竅的榆木疙瘩居然想通了？
震驚歸震驚，對於大管家的這次申請審批報告，林家是完全支援的，很快就把那一系列極為珍貴、往日裡被視作聯盟傳說的食材傳送了過來。
但現在，林安兒覺得裡面有點貓膩：
送補身體的食材很正常，但是……
把食材都精心熬煮完畢，然後送去軍部那邊，這怎麼看都不正常了吧？
而且，也不知道大管家怎麼做到的，居然把林家三年前就已經榮養歸鄉的烹飪師請了過來，專門烹製……
這怎麼看都不正常！
難道……林安兒呆了一下，難道他知道了彌賽亞就是林梓寒？
可是不對啊！如果知道了靈祭下落，以大管家的個性會不上報林家？
現在的林家會這麼風平浪靜？
而且知道了林梓茵對靈祭下手，以大管家那個把靈祭視作信仰一般的態度，他會不直接生撕了林梓茵？
再不濟，也會把林梓茵刺傷的人是靈祭這件事上報，而不是如現在這般，依然對林梓茵極為恭順。
……大管家不知道林梓茵刺傷的人是靈祭這點可以確定，但其他的就難說了。
可排除掉大管家知道了“彌賽亞=靈祭”這件事，林安兒實在是想不出來還能有什麼其他理由，可以讓大管家做到這種地步來。
才這麼想，就見剛剛還一臉笑容的大管家板著張臉，面色陰沉地走了過來。
“安兒少爺，”他行了一個讓任何禮儀教師都挑不出錯來、卻處處透出不悅的禮節，直起身，道，“請您準備一下，明天和梓茵小姐一起回林家。”
林安兒愣了下，放下手裡的書，面上就帶出幾分侷促來：“可、可是父親給我的任務還沒……靈祭殿下的下落還……”
大管家眼裡閃過一絲輕蔑，面上卻依然看著似是十分尊敬地說道：“這是長老會和家主傳來的訊息，讓您暫時放下任務，同梓茵小姐回去。”
“這……好吧，我這就去準備，”林安兒有些失魂落魄地站了起來，“父親會對我很失望吧……”
他走了兩步，又有些不安地停住，轉過頭來，悄聲詢問，聲音很低：“大管家……您能告訴我，忽然讓我們回去……是為了什麼嗎？”
大管家眼裡閃過一絲嫌惡：這樣小家子氣畏畏縮縮的人居然是家主的兒子……真是半點都比不上大公子！
都是那個不知道哪裡來的女人的過錯！
淙夫人生的大公子和殿下就有著林家嫡系的風範，哪怕殿下多年流落在普居區，從未得過林家的精細養育，那一身氣度依然遠超梓茵梓茹兩位養在林家本家的小姐！
這才是林家的血脈！
也不知道家主被誰下了蠱，居然把這人給認了回來，還那麼寵愛，簡直丟盡了林家的臉面！
好在……
雖然心裡絲毫不願解釋，大管家還是開口說了聲：“安兒少爺不必擔心，是好事。”
林安兒一愣：“什麼好事？”
似是被提及了自豪的內容一般，大管家面上忽然閃過一絲狂熱的崇拜，還有隱藏甚深的畏懼：“大公子要回來了！家主召集大家回去見大公子，連被外派到了中央區的二老爺也被叫了回去！”
大管家越說越開心，忍不住就得意地看了一眼似乎是呆住了的人：等大公子回去之後……哪裡還有你的位置！
這一次，林安兒是真的愣住了：
大公子要回來了？
那個十數年杳無音信、被林家以“出門遊歷”為由掩飾過去、失蹤了那麼多年的林松亭，要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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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林安兒怎麼想，第二天一早，他就坐上了林家特別準備的地底直達列車。
整個列車的包廂裡只有他和林梓茵兩個人。
坐在對面的林梓茵臉色很差，眼底青紫一片，面色更是慘白如紙，任是誰看到她這般模樣，心底都會湧起難掩的憐惜。
感覺到心底止不住地湧上憐愛的情緒來，林安兒面上不顯，心裡對林梓茵的厭惡卻越發深重。
真是讓人噁心。
終究是敵不過幾乎滿溢來開的情緒，林安兒輕聲開口：“梓茵……妹妹，”他有些艱難地吐出這個稱呼，似乎是在怕她厭惡這般說辭一樣，“你、你還好嗎？”
林梓茵恍然從自己的世界裡回過神來，面上立刻帶上了幾分勉強的笑：“不，我沒事！我只是……”她垂下眼，渾身洋溢著悲傷難過的情緒，“我只是……沒休息好，一閉眼就、就想起我刺傷了彌賽亞……傷了救了我的人……”
那樣悔恨的模樣，讓任何一個看到的人都會下意識地認定，她真的不是故意的。
林安兒狠狠地咬了下舌尖，丟下一句我出去走走，就匆匆離開了這個包廂。
心底最令他憤恨的記憶片段被林梓茵勾了起來，林安兒在包廂外看著窗戶外飛掠而過的地下通道壁廣告，狠狠地閉了閉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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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想到接下來的行程還有將近半個月，林安兒就有點崩潰。
真是一秒都不想和那個賤人坐在一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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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方宋霆發回去的一則資訊而整個動作起來的林家會做出什麼反應來，方以唯並不知道。
好像是第三天了呢。
花苞形成的外壁不厚也不薄，方以唯透過照射在上面的陽光亮度來判斷太陽下山時間。
略無聊。
剛剛被推進花盤中央，被閉合的花苞關在裡面的時候方以唯還有點無措，但是很快她就鎮定下來了。
頭像下出現了代表正在使用月精花籽的特殊圖示，等到倒計時結束的時候，估計就可以出去了。
於是方以唯就這麼安下心來了。
花苞內部很快分泌出了某種清亮又純澈的液體，慢慢沒過她整個身體。
一開始她還擔心呼吸怎麼辦，哪怕知道這應該不會淹死她，但是她還是沒忍住憋了氣，直到再也憋不出了，才整個放開，然後口鼻裡立刻湧入已經充滿了整個花苞的液體。
神奇的，可以呼吸。
方以唯吐了個泡泡，感覺自己變成了魚。
花苞內部的空間其實很大，但是方以唯不太想動彈。
花苞壁外的光暗淡了下去，是太陽下山了。
睡意湧了上來，她就順勢睡了過去。
沉睡的時候，似乎有誰在耳邊不停地說著什麼。
等再醒過來的時候，花苞壁已經亮起來了，太陽昇起來了。
雖然晚上完全是在一個強力嘮叨聲裡睡完整夜，但是很奇怪，方以唯發現自己睡得很好，絲毫沒有被那個嘮叨聲影響了睡眠的跡象。
甚至於，那聲音嘮叨的內容她還都記得……
一天沒有進食，卻依然不覺得飢餓或者口渴，方以唯看著充斥整個花苞內的液體，猜測這東西大概有輸送營養成分的功能。
醒了睡、睡了醒的日子過去了兩天，第三天的時候，變化終於來了。
方以唯發現自己應該是在睡覺，但是她卻覺得自己好像變成了一株巨大的植物。
很大很大的一株植物，佔據了整個山谷，卻依然覺得不夠。
想更大，更大的地盤，這樣才能開啟更多的葉片，製造出更多的養分，供給花苞中的珍寶……
但是再擴大，獲取的養分還及不上消耗的……
狩獵吧！
把那些強大的魂獸引過來！
這個念頭變得清晰，方以唯隨之發現巨大的身體各個部位開始製造一連串和之前完全不同的造物。
不多時，製造完畢，透過全身的葉脈輸送到葉片，氣孔開啟，散發了出去。
是甜香！
能夠引誘來魂獸的甜香！
山谷裡的風有些喧囂，將那些氣味遠遠地送了出去。
站在山谷上的顧修明敏銳地注意到了散發開來的甜香。
林松亭說過，出現甜香，是月精花覺得自己攝取的養分不足以供給花苞，決定獵取更多的獵物，製造更多的養分時才會出現的現象。
一般很少出現這樣的情況，絕大多數情況下，月精花本身的力量就足以供給花苞裡的人進行脫胎換骨般的潛能重塑，但是偶爾也有例外。
可按照林松亭的說法，那至少也是七天之後才會出現。
這才第三天。
小小的身體虧空，竟然大到這個地步了麼……
顧修明不敢想，如果沒有月精花籽，沒有及時找到小小，沒有讓小小接受治療，那小小……還能在這個世界上呆幾年？
甜香的氣息越發濃厚，顧修明的魂力下意識地就運作起來，抵禦甜香，不受其誘惑。
大概是並沒有把他視作狩獵目標，甜香對他的影響並不是很大，不一會兒，顧修明就沒有那種頭暈的症狀了。
但那些被甜香氣息直接針對的目標，就沒這麼好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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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很多魂獸過來了。
不知道為什麼，明明什麼都沒看到，什麼都沒感覺到，方以唯就有這樣的念頭。
還都很強大。
她可以感覺到“自己”的歡欣鼓舞。
好多肥料！
太好了！
可以製造更多的養分了！
抓住它們，把它們做成“自己”的肥料！
第一只魂獸出現在山谷口，是一隻身材高大、目測至少八百斤的山豬。
隱藏在巨大葉片和粗大肢體下的藤蔓如蛇一樣，在葉片掩映下快速遊走，在山豬還未來得及反應過來前，藤蔓倏然捆上了它的四蹄，一根藤蔓直接刺入它的脖頸，那只膘肥體厚的山豬顫抖了幾下，就失去了反抗之力。
山豬被直接拖到了葉片和枝蔓之下，從藤蔓裡分泌出來的溶解液撒在上面，很快將山豬融化成了一灘液體。
液體滲入土壤之中，被深埋其下的根系吸收。
剔除雜質，活化魂力，融入液體中，一股極為精純的力量被輸送到了花苞中。
還要……更多！
來的魂獸越來越多，甚至於連天上都有魂獸冒頭。
好像有點不妙？
方以唯很快發現貪心的“自己”引來了太多的魂獸，頗有些手忙腳亂地應付，但裡面不乏好手強敵，不一會兒，植株就有區域性被撕扯掉。
再這麼下去可不太好。
方以唯有些傷腦筋地想，不知道她能不能操控“自己”，剛剛旁觀了半天，“自己”可以製造很多種甜香，還有許多藤蔓可以攻擊，只是“自己”不知怎麼運用這些優勢而已。
她決定嘗試看看。
試著指揮“自己”的藤蔓，那藤蔓立刻隨心所欲地前進後退，連速度都和她所需的一樣，頭腦裡念頭一閃，它就停住了。
方以唯的眼睛亮了亮：
圍觀了那麼久，終於可以鬆鬆筋骨了！
即時戰略遊戲我來了！
愚蠢又無知的叢林居住者啊，讓彌爹來好好疼你們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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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前倒是說過有時候月精花籽會引來過量無法解決的魂獸，沒想到來的這麼快……
顧修明皺眉，就要出手幫忙清掃過多的魂獸。
陽光下的花苞晶瑩玉潤猶如美玉雕就，隱隱約約，可以看到其中少女的身影。
小小還在裡面。
正要出手，忽然，顧修明發現那些藤蔓有些異常。
剛剛還是遵循著就近原則，附近有什麼就拖什麼，根本沒有智慧和戰術可言的藤蔓，忽然之間，就像是開了竅有了智慧一般，忽進忽退，飄忽不定。
時而昂頭，時而低伏，時而噴出一團團的障毒霧氣，中了的魂獸紛紛倒地，蹄子抽動了幾下，就再也不動了。
弄暈了也不急著溶解吸收，而是先將附近的魂獸都清掃乾淨，等騰出空來，才開松處理那些倒下的魂獸。
天上的魂獸也是，又長又靈活的藤蔓被舞動得像鞭子，角度刁鑽又奇異，把被甜香吸引來的飛行魂獸無知無覺地聚攏在了一起，然後，一網打盡。
顧修明驚異地看著這一切。
就像是……忽然有了智慧，學會了戰術，學會了針對魂獸的弱點一樣。
那些藤蔓數量比之前還要少不少，可攻擊效率和攻擊範圍反而大了許多，面對魂獸時，它甚至有空慢慢將其逗弄一番，最後才找出弱點來一擊斃命。
真像是拿到了非常好玩的玩具、於是玩得不亦樂乎的小孩子。
正想著，顧修明忽然轉頭，看向谷口。
有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