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您為什麼成了袁督師了呢？”騰保興致勃勃地問。
袁崇煥此時似乎正要準備喝酒，可是最後又把酒盞放了下來，拍著大腿道：“這就是個人的問題了，因為恩師賞識，我被分到了兵部，然而呢，其他人到了兵部，大概要走關係，打通官場要道，我沒這麼做，咱是個廣東蠻子，官場上照應得少，便是真的要打，也打不通什麼，所以我便做了另外一個決定。”
“什麼決定？”騰保瞪大了眼睛問。
“你真想知道？”袁崇煥眯起眼，笑眯眯地看著騰保。
“是啊。”騰保連忙點頭，大概酒精讓我奪了幾分膽量，他咬著嘴唇道：“在官場上，誰不想跟您一樣青雲直上呢？”
要知道旁人從一個六部管事到頭領，起碼需要三四十年的時間，而袁崇煥其實只用了三年，超過別人十倍！
“然而現在呢？”袁崇煥似乎看出了他的熱切，指了指自己身上的囚衣，眯著眼一字一句道：“在這麼個亂世裡，升得快，死得也快啊。”
“也對。”
看到袁崇煥的囚衣，騰保忽然生了膽怯，縮了頭。
袁崇煥發出朗聲的大笑，震動著整個牢房，此時上差的獄卒們也來了，見到我居然坐在囚犯的牢房裡聊天，皆面面相覷，瞠目結舌。
“我當時為了報恩師提攜之恩，也是為了報效朝廷，便親自去了遼東一趟。”
“你……親自去了遼東？”騰保吃了一驚，上下打量著袁崇煥，結結巴巴地問：“是說，您從北京這邊親自去了遼東？”
“是。”袁崇煥點頭，臉上浮出幾分自豪來道：“兵部裡人人說遼東戰事，說來說去也沒什麼趣味，便是真的長短，親自去看看便知分曉，所以我便從兵部打了差事，親自去遼東看了看。”
“然後呢？”騰保問。
“回來之後，我去拜訪了熊大人和錢大人，問他們安遼之策。”袁崇煥說到這裡，忽然嘆了口氣，抓起盤子上的花生米道：“他們都主張關外不可棄，韃子雖然看似兇悍，卻也不是沒有抵禦之策，只是缺一個有勇氣的人。”
“然後呢？”騰保問。
袁崇煥抬頭撩了我一眼，微笑道：“然後我就寫了請戰書，願意奔赴前線守寧遠，這本是個荒唐的請求，一點也不合規矩，可是皇上卻很快批了。”
“啊。”騰保點了點頭，見袁崇煥臉上現出幾分譏諷之色，忽然悟道：“關外是個爛攤子，誰也不願意去，所以袁大人肯去，朝廷自然千肯萬肯。”
“對。”袁崇煥又朗聲笑了起來。
騰保也笑了起來：“沒想到袁大人果然一戰成名，遼遠大捷，威震天下，還把韃子的酋長打死了。”
袁崇煥聽到這話，也十分自豪，拍著大腿唱道：“”
騰保靜靜地聽著，忽然，牢房外的鎖鏈響動，一回頭，正是同僚老李，正一臉驚疑地看著我們，再又看向了袁崇煥，臉上充滿了嫌惡的表情，對著騰保道；“溫升，你可是瘋了？怎麼跟欽犯聊了起來，快出來。”
騰保雖然跟老李平級，可是老李卻是我的前輩，此時剛剛來衙門，前輩的話不能不聽，騰保只得站了起來，對著袁崇煥拱了拱手道：“袁大人，不好意思，我先走了。”
袁崇煥忙擺手道：“已是階下囚，算什麼大人。”
“溫升，你搞什麼？已是階下囚，算哪門子大人？”
出來之後，老李用同樣的話訓斥我，騰保嘿了一聲，摸了摸臉頰上的酒熱，嘆了口氣。
“他不僅是階下囚。”老李見騰保不當回事，惡狠狠地提醒道：“說到這圍成，韃子有一半是他引來的，如今這城裡城外，合著上上下下，沒有一個不恨他入骨？你搗什麼亂？”
“哦。”騰保咬著嘴唇，想要開口辯解什麼，卻無從辯解。
“這韃子是你引來的嗎？”
趕著有一日，趁著下差的空擋裡，騰保問袁崇煥。
“我？”袁崇煥蹙眉：“怎麼可能？”
“對，我也覺得不太可能。”騰保彷彿松了口氣，點頭道。
“是啊，只是說，我沒有料到皇太極那麼聰明，居然從蒙古借道。”袁崇煥說到這裡，臉上忽然顯出痛苦之色，舌頭像是被咬到了一般，立刻剎住了口。
看著這樣痛苦的袁崇煥，騰保終於閉嘴，這個世界上有些事情，不是他一個小官吏所能瞭解的，他只是旁觀者，也只能做旁觀者而已，而且他已經得到了上峰的警告，不得跟這樣的欽犯走得太近，因為這個緣故，他只能默默地離開了這個有趣的大人物。
不過命運似乎沒打算放過騰保這次“機遇”，就在他準備在袁崇煥面前徹底消去的時候，忽然，上峰龐大人找到了我，急吼吼地問他：“你可是認識袁崇煥？“
“認識袁崇煥？”他怔了怔，心道這個問法倒也古怪。
“哎呀，你倒是快說啊。”龐成不停地跺腳。
“認識。”見上峰這樣的著急，他只能匆忙地做了回覆。
“那就是了。”龐成長籲了口氣，忙不迭地道：“你，今兒晚上，快去找袁崇煥。”
“快去找袁崇煥？”他咀嚼著這話，感覺說不出哪裡的古怪，先前幾天，龐大人還黑著臉警告他，不能跟欽犯走的太近，怎麼這麼沒幾天功夫，忽然轉過頭來讓他找袁崇煥？
“是要填埋嗎？”騰保問出一句監獄裡的行話。
所謂填埋，就是傻那種不好說，卻必須死的囚犯，把囚犯綁起來，然後身上蓋上一層土沙袋，差不多一夜人就完了，這麼著死了，上面也不好說是殺了的，只“病死獄中”四個字就可以打發眾人。
“填埋個屁。”龐成急得眼睛眉毛都著了火，幾乎要跳起來：“你還真是個不問世事的傻子，這麼多天外面的事情居然一點也不知情？”
“不知道啊。”騰保苦著臉搖頭道；“龐大人，你一直催著我登側名，我正忙著呢。”
“好了。”龐成大概懶得計較，飛快地擦了一下鼻子，抽了抽口氣：“你知道吧？袁崇煥逮捕之後，他的屬下祖大壽反了。”
“反了？”騰保吃了一驚，心頭一涼，遼寧鐵騎可是大明勁旅，要是真的反了，如今韃子近在遲只，還沒退，這不上趕著亡國嗎？
“是啊，反了。”龐成跺著腳，臉色陰沉得像是鍋底道：“這個袁崇煥，真是沒想到呢，哼哼，因為祖大壽要走，所以聖上這邊急了，讓內閣大學士來勸說袁崇煥，要拿到袁崇煥的手諭，把祖大壽給勸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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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聽到這裡，不知為什麼，騰保忽然一笑。
“你笑什麼？”龐成大眼瞪小眼。
“不，您繼續說。”騰保忙擺手，用袖子擦了擦鼻子。
“所以啊。”龐成背著手，在房間裡又開始不停地轉圈道：“所以這不大學士們都過來勸，但是袁崇煥不識抬舉，死活不肯寫勸降手諭，這都誰也沒辦法了，我忽然想起你了。”說著，龐成拍了拍我的肩膀，那張胖臉靠著我，一抽一抽道；“那個袁崇煥是個？頭，誰勸也不聽，閣老去都不管用，也只能靠你了。”
騰保眨了眨眼，正要猶豫，忽見龐成跺著腳：“等城破了，你也活不了。”
“好。”他立刻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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