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母親，我長大了，我是您的兒子，你知道的……哦，怎麼說呢，我害怕，我害怕當我去找你的時候，看到你跟那些年輕叔叔在一起，我就會忍不住去打他們，我害怕，所以不敢，另外，叔叔說，母親您是愛我的，當年您生我的時候，曾經選擇為了我而放棄自己過，為了這個，我一直在努力，所以……我不想問你答案，答案我已經知道了，不是嗎？
就這樣，日子似乎平順起來，我因為學習好，成了家族裡的典範，每當家族宴會的時候，就是我的高光時刻，可是習慣了，似乎也沒什麼大意思了，您還是那樣的忙，忙到沒什麼時間顧得上我，叔叔還是那樣的耐心陪伴，保姆們照樣整日八卦，學校的老師同學照樣碰著我，一切……的一切，都沒什麼不同。
然而，有些事情是註定的，有些答案，是逃不過去的。
有一天，叔叔忽然告訴我，母親懷孕了。
“啊？”我有些反應不過來，驚疑地問：“懷孕了？什麼意思？”
“就是你也許有個弟弟，或者妹妹了。”叔叔說到這裡的時候，拍著我的肩膀，臉上露出和氣的笑容：“你要成為哥哥了，高興嗎？”
“哦……沒想好。”
是真的沒想好，想到自己要成為哥哥，我多少是有些興奮的，可是想到有人來分享母親的愛，我又有些不歡喜，不過……也許我多慮了，畢竟母親當年生我的時候，可以捨身為了我，有個弟弟又如何呢？無所謂。
就這樣日子忽忽而過，有一天，當我放學回家的時候，房間裡忽然響起了嬰兒的哭聲，母親你抱著孩子走了出來，笑眯眯地對我道：“小剛，快來看弟弟，這是你弟弟。”
我一怔，放下了書包，呆呆地看著您，因為生孩子的緣故，你胖了不少，臉圓圓的，不像是平日裡的秀美，可是此時的你卻更好看了，因為……不讓我害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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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弟。”我輕輕唸叨著。
“快來啊。”你招手，我只得上前，看到了那一團的猴子，皺皺巴巴的一團，看不出所以然來，不過我還是笑著點頭道：“嗯嗯，很好看的弟弟。”
我記得當時你忽然大笑起來，笑得那樣爽朗，像是聽到了不得了的笑話，然後你拍了拍我的肩膀道：“以後哥哥要多擔待弟弟哦。”
“是。”
聽到這話，我挺直了身子，鄭重地點頭道：“我一定的。”
講真，當時我確實是認真的，認真地想要照顧弟弟，甚至要認真地照顧弟弟一生一世的，所以每天我放學回家，就會把作業搬到嬰兒室，一邊監督保姆們照顧弟弟，一邊寫作業，彷彿只要這樣，就可以盡到哥哥的責任，然而就這樣過了不久，叔叔忽然告訴我一句話。
“你弟弟也許會跟你搶繼承人的名分。”
這話宛如五雷轟頂，一下擊中了我。
“什麼？”我目瞪口呆地問：“弟弟會跟我搶……搶……”
“對，你要更加努力才成。”叔叔一臉正色地道：“如果他長大了比你優秀，說不定你父親會把繼承人的份位給他，而不是你。”
我眨了眨眼，咀嚼著這話，張了張口，想要問，哦，或者說，我一直想要問的是，如果是這樣的話，母親你會不會就不愛我了呢？
會嗎？
我很想問。
然而我卻沒有說話，我只能沉默，盯著那日益長成的弟弟，心裡忖度著母親的愛，他現在很小，很弱小，完全不可能是我的對手，我會解數學題，會寫作文，會說英語，他只會嚶嚶地哭而已，所以優秀之類的，我根本不怕，我只是……
我只是……
我確實發現了一個可怕的事實——母親更加疼愛他。
“這個很簡單。”叔叔笑眯眯地解釋這個現象：“一般情況下，父親更愛長子，母親更愛幼子，很正常的，你放心。”
放心？我怎麼可能放心？
看著母親對弟弟的疼愛，我的心像是貓抓了一般難受，我不能容忍，絕對不能容忍！
然後……
然後……
我記不得了，只記得保姆給弟弟吃藥，還有午睡的時候，弟弟的被子被人揭開了，然後，然後，弟弟得了哮喘。
叔叔說這個事情是我做的，我……真的不是那種人，母親，我不是，真的不是，我發誓，我不是故意給弟弟揭開被子讓他裸睡的，我發誓。
然後，得了哮喘的弟弟，我以為會被送到醫院，從而讓自己眼前消停一些，結果呢，他並沒有送到醫院，卻是您，一直忙著周旋其他男人，而對我們不管不顧的您，居然搬到了嬰兒室，每日每夜的照顧他！
你知道我內心的感受嗎？
你不知道，我知道你不知道，你想來忽略這個兒子的，我從來都是你的空氣而已，只有在年底宴會上，當我拿出全班第一的考卷的時候，我才能在您的瞳仁裡看到我的倒影，所以那個時候，你根本就顧不上看我一眼，而是素著一張臉，瞪著一雙熊貓眼，穿著一身黃色的睡衣，跟幾個保姆和家庭醫生連軸轉著。
而我，因為幫不上忙和怕傳染，被隔離了。
“你別擔心，母親陪著你弟弟呢。”叔叔照例陪伴在我跟前，低聲安慰我。
其實他還不如不安慰，這件事給我重大打擊，就像是我一直躲避的答案，忽然蹦了出來，在我眼前跳躍著，叫喊著，示威著。
怎麼辦？
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我會光著腳推開臥室的門，一步步走下樓梯，悄聲走到嬰兒房，推開門，便見到你坐在嬰兒的搖籃前，低垂著頭睡著的容顏，你瘦了，為了弟弟，你憔悴了，為了弟弟，你拋棄了那些情人，為了弟弟，可是你曾想過，曾近為了你展顏一笑付出一切的大兒子，心裡怎麼想呢？
我光著腳，站在那裡，看著夜光映著你的臉，那樣的靜謐美好，就是我想想裡母親的樣子，可惜的是，這樣的美好不是給我的，而是給了那個弟弟，那個皺成一團不成樣子的猴子。
呵呵。
呵呵呵，我明白了，或者說，我聽到了，那個我曾經躲避了許久許久，寧肯一直逃避也不敢面對的答案——
母親，你愛我嗎？
你愛嗎？
不愛呢。
想到這裡，我忽然傷心欲絕，轉身慢慢地向臥室走去，在黑暗裡，光著腳，一步步踏著木質的階梯，一點點地向前去，走到臥室前，推開門，萬念俱灰地撲在了床上，無聲地哭泣起來。
不過我還沒有徹底死心，畢竟這個念想騙了我很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