率先打破沉默的是李鈺，這位白銀的領袖以一貫的玩世不恭，給出了自己的評價。
“很棒的故事，完全把自己立於不敗之地，而大小姐則成了徹頭徹尾的惡人，多疑、少智、沒良心，喪家之犬……”
李鈺一直到南無憂投來冰冷的目光，才聳聳肩閉上了嘴。
而南無憂瞪過李鈺後，便不由垂下頭，閉上雙眼。
她的不滿並非是針對李鈺，雖然後者的言辭的確是刁鑽毒辣，但他說的道理一點都沒錯。
在南於瑾的故事裡，她的個人形象完全就是個多疑少智，難打交道的反派角色。
而她偏偏沒有任何能反駁的餘地。
南鶴禮死後，不單是董事會，甚至整個南家都對她進行冷處理，是南於瑾將她從冰窟之中拉了出來，幾乎無私地提供著各種各樣的援助。
她從無人問津的棄女，迅速恢復繼承人的影響力，甚至得以暫時掌控【離】，背後全都是南於瑾的功勞，而後者卻沒有向她索取任何回報。
對於這種聖人般的二叔，她又做了什麼呢？
誠然，是南於瑾要她時刻維持著一顆懷疑的心，不要對任何人放下戒備，也的確是南於瑾在不斷縱容她的自作主張，但是這並不能成為她刁蠻任性的理由。
迷茫中，南無憂開口詢問了一個最具客觀立場的人。
“肖恩，你怎麼看？”
被點名問道，肖恩也坦然回應：“我並不相信南於瑾的故事。”
南無憂自嘲地說道：“但偏偏他並沒有說謊，我的確……”
話沒說完，就被肖恩打斷道：“如果他真的對你一片赤誠，別無所圖，只想扶持你儘快繼承遺產，那麼為什麼最後你會成為一個多疑少智的惡人？”
這個問題，讓李鈺和南無憂都不由一愣。
“好問題。”李鈺說道，“直指核心，想不到絕地學徒並不蠢啊。”
肖恩並不介意李鈺的詆譭，說道：“做蠢事的人未必真的蠢，反過來做好事的人也未必真的好。我聽了南於瑾的故事，只是有一點想不明白，他為什麼會有這麼多苦衷？”
“又是一個好問題。”李鈺幾乎忍不住鼓起掌來，“肖恩你在【離】這一趟真是獲益匪淺啊，腦子開竅了，懂得正確思考了。你問得沒錯，南於瑾一個成長在豪門世家的嫡系子弟，在乾坤集團董事會都能廣結人脈的大人物，怎麼會淪落到滿腹苦衷，只能對一個外人訴說的地步的？他如果真想幫忙，有一百種辦法把事情辦得漂漂亮亮，何至於讓大小姐當惡人？”
南無憂問道：“有一百種辦法把事情辦得漂漂亮亮，比如呢？”
“很簡單，不想讓大小姐你作惡人，就自己來作啊，幹嘛非要撞出一副好人扮相？他南於瑾結交三教九流人士的時候，怎麼沒見他憨厚樸實了？”
南無憂愣了一下，隨即恍然。
自汙，這的確是個絕佳的手段，在乾坤集團的歷史上，有很多名垂青史的“忠臣”，都用了這種方法來避免功高震主。而現在南於瑾既然表態要作南無憂的忠臣，為什麼連自汙都不捨得，反而要讓她承擔道德壓力？
南無憂沉默良久，說道：“這樣也好，當了惡人，我反而心安理得一些。平白得來的恩惠，總是拿不安穩的。既然知道二叔對我並非毫無保留，我也就不必再用良心譴責自己了。”
李鈺說道：“良心？大小姐你怎麼還留著那種東西的？你不是要繼承南鶴禮的遺產，成為南家的繼承人麼？我可從沒聽說過豪門領袖是有良心的。”
這種明目張膽的嘲諷，反而讓南無憂笑了起來：“嗯，說的也是，我的確有些天真了，既不想做壞人，又不想放下父親的遺產，天底下哪有這麼便宜的事呢？”
說完，南無憂正起顏色，對肖恩說道：“謝謝你願意將二叔的故事分享給我，也謝謝你選擇了信任我，而非信任他。絕地大師的事情，我一定會竭盡全力幫你，咱們的立場是一致的。”
——
結束了臨時會議後，肖恩回到自己的房間，心情頗為壓抑。
將故事分享給南無憂和李鈺，是基於理性的判斷，他不相信南於瑾的故事，也不願意承擔保密的風險，畢竟他即將與李鈺等人緊密合作，將這個故事藏著不說，被人發現了反而會平添心結。
但是分享故事的結果，卻不是他所樂見的。
李鈺對“良心”一詞的嘲弄，南無憂那欣然接受惡人身份的表態，都讓肖恩感到極度不適。
若非形勢所迫，他其實真的不願意和這種天然就背離善良立場的人合作，反而南於瑾給他留下的印象要好得多。
雖然他並不相信南於瑾的故事，也猜測他幫助南無憂的背後也藏有自己的目的，但評價一個人應當論跡不論心。他終歸是出手幫了南無憂，而且對肖恩也有大恩。
這樣一個人，怎麼也比南無憂要顯得可親多了。
但是，肖恩的想法並沒有到此為止。
如果沒有經歷太空城的連番故事，沒有親眼見識到貧民窟的繽紛百態，沒有親耳聽胡博講述貧民窟的價值觀，那麼肖恩對善惡人心的認知也就僅止於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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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他卻有了更多的想法。
南於瑾那幾乎無懈可擊的聖人姿態，本質在於資源上的餘裕。比起驟然喪父，被家族乃至集團排擠的棄女南無憂，他這個姍姍來遲的南家元老，簡直是天上人。
南無憂不得門而入的蒼穹頂，對南於瑾來說如同後花園；董事會的列席資格只需要打幾個招呼；甚至董事會直屬的星系最強武裝【黑翼】都心甘情願給他作保鏢。
這樣一個人，想要提攜南無憂根本是舉手之勞，在他的故事裡雖然有著各種各樣的苦衷，卻沒有任何一個苦衷能傷及他的根本。南無憂信不信他，他都是舉足輕重的家族元老，甚至南無憂的懷疑和疏遠，反而會讓南於瑾這個聖人獲得道德優勢。
這就如同富可敵國的富豪用零花錢做慈善，慈善成與不成對他們來說無關痛癢，但是對於被施捨的人，卻是生與死的差別。
所以，不可能要求被施捨的人，抱有和富豪同等遊刃有餘的心態。乾星系有句老話是窮山惡水出刁民，南無憂那不近人情的惡人心態，才是一個一無所有的人的常態。
肖恩不喜歡這種心態，卻已經可以坦然接受它。
唯一的問題是，其他人也可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