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剛落，武三思和來俊臣就一前一後匆匆地跪倒在了大殿之上。
武后的雙眸平靜地像一方深不見底的井水，注視著二人說道：“平身吧，夜色已深，你二人連夜入宮求見所為何事啊？”
來俊臣卻不起身，只是頓首道：“啟稟天后，臣有罪。臣今日應梁王殿下之邀去梁王府做客，不料適才回府的時候得知狄大人被帶走了。臣詳細詢問後，驚悉周興竟然還對狄大人用了刑，不僅如此，周興還偽造了狄大人的謝罪書。臣絕不敢欺瞞天后，故連夜來皇宮向天后請罪，路過梁王府時順道請上了梁王殿下為臣作證，臣今日的確是在梁王府中做客，否則斷斷不容此事發生。”
武后不置可否地哦了一聲。
武三思起身後向前一步拱手道：“啟稟天后，侄兒和來大人素來交好，眼下正是季春時節，府中桃杏爭豔、牡丹盛開，侄兒便想著邀請一些朋友來侄兒府上做客，賞花吟詩，把酒言歡，誰知竟然遇上此事，說起來侄兒也有錯，若非是我，來大人也斷不會離府，導致狄大人受此折磨。”
“哦？那你此次飲宴還邀請了誰呢？”武后似乎有些感興趣地問道。
“還有戶部尚書和吏部尚書，以及一些讀書人。”武三思毫不猶豫地回答。
武后點點頭：“那看來此事來卿的確是不知情。不過狄公乃是國之棟樑，此番被人誣告，總要還他一個清白，要嚴查。”
說著武后對站在一旁的孫子李隆基說道：“隆基，狄卿被誣告的事情我就交給你去查證，讓來卿對你從旁協助。誣告的人名叫史南城，我把他安置在了城郊丁自奇的家中，你和來卿務必把幕後指使給揪出來，和違旨用刑的周興一起處置，還狄卿一個公道，給天下人一個說法。你知道該怎麼做的吧？”
李隆基拱手道：“孫兒明白。”
武后滿意地點了點頭：“好，那你們退下吧。”
林阿明顯尚有疑問，正要上前行禮，李隆基從背後偷偷踹了他一腳，林阿會意，硬生生地把疑問改成了告退，武后笑了笑，又抿了一口桌上的茶水。
林阿的疑問李隆基當然明白，為什麼賞花會在傍晚，為什麼不對進行詳細調查就認定這些刑是周興上的，來俊臣也有可能對狄仁傑動過刑再去赴宴的不是嗎？
李隆基甚至可以根據來俊臣的性格直接斷定來俊臣對狄仁傑是動過刑的，可是他知道武后要的不是真相，而是一個交代，一個既不會徹底影響到她的監察機構又能在狄仁傑和天下百姓面前說得過去的交代，所以武后把這件事情交給他不是讓他把來俊臣也拉下水，而是確保周興跑不掉，史南城跑不掉而已，至於來俊臣，現在對武後來說還有用而且血書上也沒說來俊臣就是幕後主使。
林阿不知道，不過不需要殿下給他解釋，這些上位者的事情他不需要知道，疑問只要嚥到肚子裡就行了，他的職責只是守衛殿下。
第二天午時，一派囂張大爺模樣在長安城中橫衝直撞的史南城被硬生生地當街拖走，一路抓到了來府大牢中。過了那道隔絕兩世的鐵門，也不知會在哪一道酷刑之下哀嚎著畏罪自殺。
而周興，此刻正和來俊臣在房中把酒言歡。
“狄仁傑還是沒有被定罪，可惜了昨天使者走了以後我都沒來得及好好給他上刑，他就被天后派人接走了，誰能想到天后對他這麼看重，真是不走運吶。”周興喝得面紅耳赤的，舌頭都大了，猶自抱怨哀嘆著。
來俊臣微微一笑，端起酒杯小酌一口，放下酒杯輕聲說：“說起來這狄仁傑可真是一塊硬骨頭，我給他上了兩種刑罰，他竟是死不鬆口，我倒想向周大人討教一下，若是換作是你，你有什麼辦法能讓他鬆口呢？”
周興哈哈一笑吐著酒氣道：“這還不簡單，我有一口特製的甕，給他灌下散功力的藥酒讓他暫時使不上勁，然後把他裝進甕裡，在底下多加些炭火，一邊烤他一邊慢悠悠地詢問他的罪行。炭火可燙著呢，他在裡面掙扎不出，要麼認罪，要麼活活被燙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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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俊臣點頭嘆道：“實在是個好辦法，周大人不愧是周大人。”
周興擺擺手：“沒什麼，咱們同為天后娘娘效力而已，你來大人也很高明嘛。”
來俊臣搖頭笑道：“怎麼敢和周大人相比。”說著他向外喊道：“來人吶，抬上來。”
不一會兒，門開了，幾個下人抬著一口甕側著走進了房中。
周興指著那口甕笑道：“對，就是這樣的甕，咦，和我的甕好像啊，似乎就是我的那口甕啊。”
“這就是周大人你的那口甕，您的甕那麼有名，來某豈能不知，你看，這甕底還連著焦黑的皮肉呢。現在，請君入甕吧。”來俊臣指著那口甕輕描淡寫地說道。
周興剎那間除了一頭冷汗，酒勁全散去了，一拍桌子想站起身，這才發現渾身上下一點勁也提不起來，他用顫抖的手指著來俊臣說：“你對我下了藥？為什麼？別開玩笑了來大人，你為什麼要害我？”
來俊臣長聲大笑了一陣：“原來你到現在都還不明白，我一不留神被狄仁傑擺了一道，血書都遞到了神龍殿，誰知道血書上寫了些什麼對我不利的事情，我當然不能冒險了。那就只好讓你去應付使者，如果謝罪表能騙過去，狄仁傑還是我的，即使騙不過去，使者看到的也是你，自然由你替我去頂罪咯。”
周興似是不信地搖著頭：“不，你這麼做瞞不過天后娘娘的。”
來俊臣點頭道：“當然瞞不過，天后娘娘何等聰慧，我也沒打算要瞞她，我只需要給她一個讓我活著的理由以及一個能說服天下人的幕後主使而已，對上位者來說，有沒有用才是關鍵，真相又算得了什麼呢？說白了咱們三人，還有那死在宮裡的索元禮，都是天后腳下的狗而已，我是最兇最惡的那一條，天下人都想吃我的肉，喝我的血，可是只要天后還需要我，我就可以活著，吃別人的肉，喝別人的血，睡別人的妻子。”
說話間，周興已經被強塞到了甕裡，來俊臣微笑著看著這位昔日的同僚，開口問道：“好了，告訴我，是誰指使史南城構陷狄大人的？又是誰趁我外出私自對狄大人用刑的呢？不說的話炭火可是要往裡面加了哦。”
周興絕望地說：“是我，都是我，人是我指使的，刑也是我動的，我還企圖謀逆造反，所有的罪名我都認，還請來大人看在昔日的情分上給我一個痛快。”
來俊臣點了點頭：“要痛快還不容易，把所有炭火都加在甕底。”
下人們應聲照辦。
溫度隔著甕一時還沒傳過去，周興慘然一笑：“來俊臣，我不怨你了，幹咱們這一行的，始終都不會有什麼好下場，死在誰手裡都一樣。”
來俊臣輕蔑地搖搖頭：“你這種蠢貨怎麼配和我比，你確實不會有好下場，以我的才能，天后娘娘無論什麼時候都會需要我幫她的，連史官也不敢亂寫，我註定會長命百歲，名留青史。”
“不，你不會，我會等你的。”周興說完低頭倒在了甕上，嘴中吐出了一團鮮紅的肉塊，一地鮮血。
次日，武后昭告天下，周興為滿足私欲指使屠戶史南城構陷忠良，濫用刑罰，現已供認不諱，兩人雙雙伏法。
狄仁傑最終還是一如武后希望的，選擇了沉默。
來俊臣也自此安生了許久，來府大牢難得一見地迎來了三個多月沒有哀嚎聲的空閒。
一個個青白色的花蕊在春風將盡的時候從荷葉中悄悄探出頭來，在蜻蜓飛舞中褪去了青色，揚起了或粉嫩或鮮紅的臉蛋，直到頭抬得累了，便又漸漸低下頭去，似乎有些萎靡。
遙遠的邊城不知道政治中心的風雲變幻，大多數的時候還是恬淡的，或者說淺顯直接地生活著，當然有時候似乎也不那麼恬淡。
比如現在。
白二斜眼看著賴在飯桌邊上啃紅燒肉的茶渡慎，指節微微泛青，飯桌周圍的氣溫奔著結冰的溫度去了，李成明苦笑著埋頭吃飯，這個把防禦力都長到臉皮裡的忍者能活到現在估計就是靠著他是白二的弟媳婦的師兄這個不遠不近的親戚身份了。
“麗姬，你還是跟我回去吧，不管怎麼樣總要和會長大人說一聲啊。”茶渡慎假裝沒有看見白二的表情，含著紅燒肉含混不清地用漢語請求道，此前在這貨用日語騷擾了麗姬數次以後，白二用他獨有的友好方式強迫茶渡慎養成了在大唐的土地上只說漢語的習慣。
麗姬歪著腦袋看了師兄一眼，似乎有些奇怪：“可是，我已經不是均衡會的了，”接著，麗姬一臉幸福地看著封一輝，補充道：“我現在是他的妻子。”
師兄固然頑固，師妹卻是一隻單純而認死理的小精靈，茶渡慎拿自己的師妹毫無辦法，這樣的對話已經重複發生了十多回了。
沒有會長大人的允許就強行脫離均衡會，面臨著的肯定是無比危險的刺殺，當然是不脫離比較安全了，而且均衡會是即將成為制霸整個殺手界的存在，很明顯比在這個清閒的城市吃著白飯咬著紅燒肉甩著膀子滿大街閒逛有意思啊，師妹和封君到底是怎麼想的呢，不行，我一定要把他們糾正過來，茶渡慎暗自著急著。（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