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這一陣狂風龍捲,方圓一里內的幾棵松樹都已經去掉了大半葉子,其他的樹,葉子早已一片不剩四處飄零。
灰暗的罡風已經散了,一萬人一開始還在一裡外遠遠觀望,後來漸漸靠近了上來,一炷香不到,剛才還被罡風龍捲席捲過的地方都已經被契丹甲士站滿了,卻不見了李盡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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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那個人卻跟著風一起不見了,只留下一個深不見底的大洞,能容一人上下,不知道是不是剛才那陣龍捲狂風鑽出來的。
之前和李成明說過話的那名黑甲年輕將領這時分開眾甲士走了出來,走上前,若有所思地看了看這個深洞。
洞很深,裡面黑漆漆的,一眼看不到底,這名年輕將領看了一會兒,顯然有些拿不定主意,轉身對身後的一名兵士說:
“去向可汗稟報,就說那年輕人不知所蹤,這裡剛才那場妖風的中間出現了一個大洞。”
那兵士點了點頭,分開眾人就跑了出去。
那年輕將領猶豫再三,還是緩緩地退開,不再靠近那個洞。
李盡忠原本擔心妖風散去以後風中那人出來大開殺戒找自己算賬,因此悄悄地在遠處尋了一個隱秘地方。
畢竟相對武后,那個人是更高的存在,讓人連反抗念頭也不曾有。
聽兵士說那人不見的時候,李盡忠心頭的驚訝絕不亞於剛猜到那人身份的時候。
匆匆趕向那個洞的位置,李盡忠在大軍中緩緩穿行著,前面的眾兵甲早已紛紛後退,給李盡忠讓出一條寬敞的路,可李盡忠卻不加快步伐,反而越走越慢。
為什麼,如果那人不是他,那人怎麼會不是他?李盡忠隱約記得,祖父留下的手記裡說,在跟隨那人作戰的時候,曾見過鋪天蓋地的罡風,一時間萬軍披靡。
如果不是他,這妖風是誰的能為?
如果是他,自己用雪流沙坑殺了五萬大唐神武軍,他明明應該來找自己算賬才對,他明明應該破陣,殺敵,斬將而行。這不正是他所擅長的嗎?
除非,那人沒有把握?
一萬人而已,怎麼會沒有把握?他,世間無敵的那個人。
除非,他功力有損,即使一萬人的陣中,也沒有把握,但是依他的脾氣,自己是非殺不可的,所以他挖了這麼一個洞,恐怕不是用來逃跑的。
李盡忠想到這裡,全身上下寒毛倒豎,憑空出了一身冷汗,猛地停住了腳步,這個時候,他離那個洞口還有三丈的距離。
李盡忠甚至能想象到那人從洞中騰空而起一槍擊殺自己的樣子,那個洞中冒出的嗖嗖冷風,就像是有人在疾飛沖天時帶起的勁風。
在眾將士驚駭的目光中,李盡忠不顧平時儒雅儀容,連連後退,向後退出四五丈後方才停下,嘴裡冷笑著說:“弓弩手何在?”
“在!”上千人的齊聲應和,氣勢頗為雄壯。
李盡忠把手一揮,“五百強弩手對準洞口,不管什麼東西從那洞中出來,都給我射死,五百弓箭手上前,依次向洞下放箭。”
眾兵士雖然莫名其妙,但是軍令如山,五百弓箭手毫不猶豫地上前,強弩手也都弩箭上膛,對準了那洞口,警惕著。
李盡忠緩緩後退著,嘴角的冷笑變得越來越明朗,越來越得意,到最後,竟然剋制不住地哈哈大笑起來:“原來你也不過如此,你以為你還是當年的世間無敵麼?你連正面交鋒都不敢了,你已經老了!”
眾契丹兵士都不知道他們的可汗在笑些什麼,只是他們知道,可汗失態的時候,作為一個下屬,最好的辦法就是不說不問,不抬頭,只要低著頭,等可汗自己恢復平時的樣子就好了,這個時候抬頭多嘴是最愚蠢的事情。
李盡忠笑了一陣,笑聲突然變得有些急促,有些沙啞,變得尖銳了一些,像是喘不過氣來的樣子。
沒想到可汗這麼得意,兵士們的頭埋得更低了。
李盡忠那樣喘不過氣似地笑了兩聲,就再沒了下文,眾兵士抬起頭,只看見李盡忠就像平常那樣地站著,全身上下已經被鮮血染紅,鮮血一直流淌到了靴子上。
隨著幾聲驚呼,所有人都抬起了頭,或者回過了頭,洞口旁正在往裡射箭的弓箭手也都停了下來。
全軍譁然。
李盡忠的頭,已經不見了,脖子的地方正在一股一股地往外噴著鮮血。
而一個身穿鐵甲的年輕兵士,手中正提著一顆腦袋,轉身離去,只見那兵士走了兩步,猛地停住,一掌拍在身旁的樹上,一道銀光從枝葉中穿出,呼嘯著飛到了他的手裡。
提槍,微笑。
難知如陰。
“殺!”也不知道是誰帶的頭,所有的契丹兵士都齊聲怒喝地向著這邊衝了過來。
就在這一萬大軍中,可汗被殺,頭顱被割,這對這些契丹兵甲來說,已經不是奇恥大辱這四個字所能形容的了,也許這個時候,只有可恨敵人的鮮血,才能稍微平息一下他們心中的怒火。
而李成明這個時候,遠遠還沒走出契丹大軍的包圍。
他站的地方,已經被契丹鐵甲團團圍住。
其實剛才,所有人都圍著那深洞的時候,偷摸在樹後換上鐵甲的李成明是有機會逃跑的,可是他偏偏不想逃,這一次他來,本來就是向李盡忠來要債的。
好叫天下蠻夷都知道,唐太宗不在了,還有他李成明。
眼下債已要到,李成明索性把李盡忠的頭顱往腰間布囊裡一丟,手按銀槍,沉腰,抬頭,一步踏出。
依舊是一個人面對萬名兵甲的局面,先前一戰留在身上的傷還沒好,有的甚至血都沒止住,只是這一次,李成明的底氣卻遠較之前為足。
十五把刀,割向李成明的全身各處,五六杆紅纓長槍隔著刀兵兇厲地刺向李成明。
身邊有樹,李成明可以躲,手中有槍,李成明可以擋。
只是他沒有躲,也沒有擋。
無論刀槍,都在進入李成明身周三尺的時候慢了下來。
越來越慢。
李成明往前緩緩踏出一步,銀槍格開兵器,順勢掃過離他最近的兩名長刀手的脖子。
幾股血箭噴湧而出。
李成明再往前緩緩踏出一步。
清虛玄功的真氣放於體外,空氣也變得濃稠。
遠處的人再聒噪,刀劍再快,進了身周三尺,都變的慢了下來。
只是運功承擔了那麼多刀劍上的力,在這處處刀光的地方,卻不好隨意移動卸力,只好一點一點,一步一步地向外挪去。
每承受一刀,李成明身上的內傷就加重一分,受的刀多了,腰腹,手臂,胸口,後背的幾處傷口也相繼崩裂,滲出血來。
鐵甲的兵潮還是一陣一陣前仆後繼地湧上來,李成明的眼前已經開始恍惚,一眼看去依然到處是人,彷彿人從來沒有減少一樣。
一個人向一萬人選擇用這種消耗和耐力的打法,本來就是一種瘋狂。
李成明咬咬牙,握緊手中的槍,努力嚥下喉嚨裡的那一絲腥甜的味道,又緩緩地向前踏出了一步。
只是連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剛才踏出的那一步是向著哪個方向,而此刻踏出的那一步,是向著哪個方向。
或許在這萬人陣中衝殺半天,也只是在原地轉了一圈。
汗水從額頭上匯聚在一起然後大滴大滴地滴下,劃過眼簾,李成明雙手都在槍上,沒有空暇去擦,汗水很快就模糊了眼簾。
李成明依舊是殺人,前行,殺人,前行,刀劍,只要近了身周,就能被清虛玄功的真氣感知,就能躲掉,只是會多受一些內傷,多流一些血。
模糊的汗水終究會隨著揮灑和動作而化作小水珠四濺飛散,即使沒有,也會在體溫的灼燒下乾涸。
只是模糊眼眶的汗水乾涸之後,眼前的東西卻並沒有變得清晰,依舊是那麼模糊,重重疊疊的影子,模模糊糊的光。
真氣越來越少,胸口是一種被堵塞的胸悶,喘不過氣來。
銀槍的槍尖早就狠狠地扎在了地上,原本提槍的手,早就變成了扶著槍。
前面又來了一片黑影,越來越近。
李成明自嘲地一笑,卻發現連嘴角也牽不動了,只好輕輕地抽搐了一下,想彎腰避開前方越來越近的黑影,卻發現背也躬不下,想要往前踏出一步,卻發現原來腳步是那麼沉重,重到用盡全身的力氣,也只能讓腳往前輕輕挪一點。
而四周還到處是黑影,和鐵甲抖動的聲音,一萬人,彷彿從來都沒有減少過。
乾脆不躲了吧,五萬將士和許清流的債討完了,原本想逍遙度日,沒想到天生就是一個操心的命,投生皇家也沒能享幾天清福,好累啊。
黑影越來越近,全身的真氣已經幾乎全部榨乾,原本的一片清湖只剩幾顆水珠,李成明乾脆放開了清虛玄功的禁制,不再去擋。
只是右手,緊緊握住了插在地上的槍身。
就算死,也要站著死,不知道是哪裡看來的橋段了,當初覺得這麼死特別帥,臨死前就再帥一會吧,如果柳月兒看到了,會不會哭呢?
會感動嗎?還會因為許清流的死怪我嗎?
柳月兒,你到底,喜不喜歡我呢?
想到柳月兒,李成明的心口一陣陣刀割般的痛楚。
不管你喜不喜歡我,沒想到的是,竟然兩世有緣。
兩世無份。(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