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細葉誰裁出,二月春風似剪刀。
張澤府中靠近東南角的一棵老柳樹垂下的暗灰色的枝條上,已經鑽出了一小片一小片的新綠。
柳月兒背靠在柳樹的樹幹上,手指把玩著一縷髮梢,輕輕地繞著。
邊關寧城還有柳樹,也不容易,這棵柳樹也是張澤心頭的寶貝,連水也是他親自澆的,前兩天李成明還撫著樹哈哈大笑,說什麼誰說春風不度玉門關,也不知說的什麼瘋話。
風從院牆外鑽了進來,吹得柳枝一陣抖動。
又有幾片灰黃的柳葉從枝頭飄零而落,頑強了一冬的柳葉呢。
柳月兒手指鬆開自己的髮梢,伸出雙指夾住一片落葉,輕輕捻動著,說起李成明,這個壞小子已經閉關有二十多天沒出來了吧?
不知道是在修煉武功,還是又在想什麼壞主意。
“師妹。”一聲呼喚把柳月兒從思緒中喚醒,一身儒衫的許清流已經站在了面前。
“師兄你怎麼來了?”柳月兒有些好奇地問。
自從來了寧城後,許清流除了偶爾出門遊覽外大多數時間都是縮在房中讀書,除了吃飯的時候基本都見不上面,更不主動和柳月兒說話,彷彿一直在刻意迴避著柳月兒,這時候突然主動上來說話,倒是讓柳月兒有些微微地吃驚。
許清流一改往日的清高做派,兩個手不知道該怎麼擺,使勁拽著衣角,結結巴巴地說“師妹,你可不可以陪我出去城外走走?”
“好啊,正好最近挺悶的,正好出去散散心。”柳月兒乾脆地站直,蹦蹦跳跳地走到前面去了。
一頭披肩黑髮隨著步子輕輕甩動著,輕盈不失柔婉,許清流在後面看得痴了。
“師兄,你站著幹什麼?不是要去玩嗎?”柳月兒的聲音似乎一如從前。
從前,多好啊。
許清流眼前一陣恍惚,忽然又清醒了過來,應聲道“師妹,等等我。”
寧城之外,一片黑黃色的土壤,綿延出一二裡,城牆前一裡,一片荒蕪,只有偶爾的幾點幾星暗綠色突兀地浮著,彷彿下一刻就沒了。
其餘的地方,都是一派斷絕了生機的景象。
大軍過後,必有荒年。
“師兄,你突然找我出來是有什麼話要說嗎?”柳月兒放慢了腳步,試探著問道。
許清流不接話,只是輕輕嘆了口氣:
“這裡就是我大唐子民和突厥人浴血的地方了吧?整整一年了,沒想到還是亡魂不滅,死氣未絕。當初就是在這裡吧,小師叔,一杆長槍,一往無前,帶著幾千軍隊殺入一萬突厥人的重圍中以後又殺了出來,再衝鋒時,敵軍膽裂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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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這裡吧。
柳月兒的眼中現出一陣迷茫,好難想象,那個嬉皮笑臉的壞蛋,就好比是一直哼著小曲的貴胄子弟,怎麼想象他能唱得出這樣一曲金戈鐵馬的熱血長歌。
然而他還是唱出來了,唱得氣壯山河。
“師妹,我,我這兩日反覆思量,你知道我生平最厭惡王公貴族,但是小師叔不同,他是個血性男兒,我打從心底裡敬他,服他。”許清流走在前面,微弱的聲音傳來。
許清流今天說的話都不像平時該說的,柳月兒有些奇怪地問:“師兄,你到底想說什麼啊?”
許清流止住了腳步,深深呼出一口氣,依舊沒有回頭,緩緩地說道:
“師妹,我,我,我喜歡你,真的很喜歡,即使是這樣的小師叔,我也不打算把你讓給他,但比起小師叔,我更在乎你,我不願意你不開心,所以,所以我想問問你的態度。”
許清流猛地轉身,按住柳月兒的雙肩,直視著柳月兒的雙眼“小師妹,你喜歡我嗎?還是,喜歡小師叔?我想要一個肯定的答覆。”
柳月兒雙肩被制扭不過去,只好低下頭,心虛地說:“如果我說了,你會怎麼做。”
一陣無聲的沉默。
許清流久久不說話,柳月兒也一直低著頭,身軀輕輕地顫抖。
“如果你喜歡我,那以小師叔這樣的人物,必然不會拆散我們,若是,你喜歡的是小師叔,那我還是你的師兄,若你誰都不喜歡,那縱然是小師叔,我也要爭上一爭。”
說完許清流鬆開了按住柳月兒肩頭的雙手,自嘲一笑,“你以為我會和那些人一樣,尋死覓活來尋求同情讓你左右為難嗎?你不喜歡我,我放棄便是,怎麼,還怕我賴上你啊?”
柳月兒原本苦著臉,這時噗嗤一下笑了出來,揚起臉,眼角還掛著細小淚珠兒,原來剛才許清流一番相逼竟把柳月兒急的快哭了。
許清流用力吐出一口氣,似是嘆氣,知道了結果,表情竟然輕鬆了起來,哈哈一笑:“走,逛會兒去。”
半柱香的時間以後,師兄妹已經並肩坐在了一塊大石頭上,許清流的臉上,已經徹底沒了傷感,只有眼神中,偶爾還閃過一絲苦澀。
“說起來,當年剛認識你的時候,你才這麼高呢,一看那瘦瘦的小臉就是和我之前一樣,經常被人欺負,我那時不知道為什麼,一下子就覺得挺可憐的,沒想到你居然一直這麼開心。”
“才不是呢,師兄你受的苦比我多得多啦,我,我遇到的人對我都很好啊。”
“好個屁,那叫對你好?”許清流難得地從嘴裡蹦出了屁字“你也不是不知道,一開始遇上你的人是想賣了你,最後收養你的那戶人家是想拿你做童養媳!”
柳月兒低頭笑笑:“我還遇上了師父啊,我還遇上了師兄你啊,你們對我就很好啊,所以我遇上的都是好人啊。”
許清流苦澀一笑,搖了搖頭。
柳月兒和許清流再回到將軍府時,已經是紅日西斜,李成明赫然坐在柳月兒白天靠著的那棵柳樹下,看起來消瘦了一些,這時正冷笑著,兩條眉毛都已經倒豎了起來。
馬大個兒,瘦猴兒還有那個紅衣女曾寧,並肩站在一起,一臉凝重。
看到二人,李成明面色稍微緩和些,對柳月兒強笑道:“回來了。”
柳月兒對上李成明的眼睛,心中莫名一慌,連忙解釋道:“嗯,我和師兄出去逛了會兒,就是,出去城外逛了會,走回來的時候慢了些,你不是閉關麼,怎麼出關了。”
柳月兒越說越輕,莫名其妙的解釋真是越描越黑,心中惱死了。
許清流嘆了口氣,恭恭敬敬地上前行禮:“小師叔,師侄今天突然想起要帶師妹出去遊玩,不知小師叔今日出關,小師叔若要怪罪,怪清流便是。”
李成明愣了一下,搖頭苦笑道:“我怪你作甚,莫非你以為我這副樣子是因為你倆出去了?想什麼吶?我像那種會因為這個發脾氣的人嗎?”
許清流猶豫了一下,抬頭問道:“不知小師叔為了何事煩憂?”
李成明一字一頓地說:“我剛得到訊息,武三思帶著五萬神武軍,進攻契丹李盡忠去了。”
李盡忠的事情許清流早已聽說,這時疑惑地問道:“李盡忠的事兒我聽說了,他的手上現在滿打滿算不過兩萬人馬,應該勝算不小才是,卻不知小師叔為何如此生氣。”
李成明擺了擺手:“這次是攻堅,兵法有云,十則圍之,且不說武三思那頭蠢豬以五萬之數打兩萬能打成什麼樣,你瞅他那貪功冒進的樣,居然是在寒冬臘月年關之前,就帶著大軍出發了,冬天馬兒要吃更多的草,人也要吃更多的糧去保持體力,到了東北邊還要炭,所耗物資更多,長途跋涉之後,軍隊打不了太久的戰,一旦被拖住,五萬大軍,就是一個死字。”
“年前出發?”柳月兒惋惜地嘆了口氣,“那這五萬大軍,豈不是都沒能過上年,他們裡會有好多人這輩子都過不上年了吧。”
所有人聞言全身都是一震。
是啊,拋開輸贏不論,這五萬大軍都過不上年了,裡面有好多人,這輩子都沒機會再過年了,他們的妻子,再也沒有機會和丈夫過年,他們的父母,再也不能和兒子一起過年,他們的兒女,再也看不到父親的身影。
對他們來說,從今往後的每一個年,恐怕都是灰色的吧。
李成明再也忍不住,猛地站了起來,“曾寧馬大個兒瘦猴兒,你們三個先下去按照我之前的吩咐做,這個計劃不能耽擱。許清流,”
三人領命紛紛告別離去了。
許清流聞言雙目一睜胸膛微微挺了挺:“小師叔有何吩咐?”
“你替我去給武延基傳個口信,讓他去快馬加鞭往東趕,務必以我的名義截下武三思,讓他班師回朝。”
許清流毫不猶豫地一頓足,飄然而起向外掠去。
院子裡就只剩下李成明和柳月兒了。
柳月兒歪著腦袋疑惑地問:“差了這麼多日子,能趕得上嗎?”
李成明心中也沒有把握,搖了搖頭:“不知道,盡人事,聽天命吧。”
“為什麼是武延基,如果換成你手下那個黑衣服的侍衛不是會更有把握嗎?”
“我現在還不能殺武三思,但是如果讓小黑去,我一定會忍不住請小黑殺了他。”
“武延基能攔得下武三思嗎?”
“以我的名義,倘若武三思不管不顧,他就是嫌命太長,像他這種怕死的人是不會嫌命長的,而且他若是停了下來,回去還可以對武則天說是我在搗亂,三軍為證,順帶再給我扣個帽子,這也是我派武延基去的原因之一,以武帝多疑的脾氣,用武延基的話給我扣帽子,威力就大打折扣了。”
柳月兒呆呆地眨巴著眼睛,一副有聽沒有懂的樣子。
李成明瞥了她一眼,有些好笑地大聲喊道:“柳月兒!”(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