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廟位於街道西側山坡之上。從中出來後,沿著長滿雜草的碎石路,千鈴跟著野寺坊來到了一條荒寂的街道口。
雙尾跳到了房屋上,敏銳地察覺到了不遠處的房屋內正有著一雙眼睛在注視他們,那是個因為看到妖怪而驚嚇萬分的老婦人。
野寺坊也注意到了那個人。他抬起右手,做了個手勢,雙尾便一跳竄上了附近的高樹。
千鈴自知機會來了,便對著野寺坊說:“如果被人類發現我這個樣子的話,你們身份一定會曝光的,快解開我的繩子吧。”
野寺坊微微一笑,抬起木杖敲了敲地面:“束縛你的繩子並非真的繩子,那是老衲所化,凡人之眼是看不到的。”
“切。”千鈴砸咂舌,自己的算盤打了個空,只得繼續跟著野寺坊前進。
折斷的拉門、破舊的簾布,沒人光顧的麵店,這個街道了無生機。
千鈴邊走邊看,十分疑惑:“這裡怎麼沒什麼人啊,我記得來之前待的地方人很多呀。”
“你說的是出雲郡麼?呵,那裡是守護府邸,還有著諸神集會之所出雲大社,自然看起來很興盛。不過這裡,呵,你會在這裡看到真相的。”
“真相?”
“因為人類的自負,所有的人和妖,都在經受折磨。老衲曾經也是,不過現在,老衲找到了一個可以追尋的真理。”
“什麼?”
“老衲現在沒法告訴你,如若有緣,你自會明白。”
“嗯?”千鈴並不明白野寺坊的意思。
過了許久,青坊主的門生突然停了下來,指著遠處的大理石高殿建築說:“這裡便是。”
“哇。”千鈴呆愣著站在了原地。
他面前的,是一個宮殿式的龐大建築,雖然看起來古老而又陳舊,卻氣勢磅礴,恢宏典雅。中央大殿五層高塔皆是用精磚打造,每一塊都彰顯著這宮殿主人的不凡。其上黑瓦表面雖蒙著一層青苔,但卻質地光滑,看得出來做工的精細。
“這裡原來是出雲的真正主人,出雲氏的神殿。不過現在出雲的管理者,只是京都的走狗罷了。”
“唉?”千鈴又撓了撓頭。
難道說,野寺坊厭惡人類,厭惡京都?難道野寺坊是為了向人類報復麼?所以才要接觸千鈴的契約?
野寺坊一直眯著的眼睛忽的露出了一點縫隙,他看了眼裝束奇怪的千鈴,但也只是一瞬,便又回到了緊眯著的狀態。
邁過敞開的正門,一行人漸漸聽到了清脆的木魚聲和人們向神祈禱的呼喊。
“佛門之地,還請諸位多多包容。”門生低著頭,瑟瑟縮縮的說完,便引著一行人進到了西側的宮殿。
剛一跨過門檻,千鈴就又被嚇了一跳。在西殿正中擺放著兩尊巨大的雕像,有些像佛像,卻並非他所見過的任何一種佛,它們的面容不僅不慈眉善目,甚至可以說是兇惡至極。
其中左側的雕像渾身赤紅,兇相畢露,左手持錘,右手握錐,背靠十二環輪;右側雕像的面色相對柔和一些,手上拿著的也非銳利的武器,而是一個敞開的口袋。
野寺坊也注意到了這兩尊奇特的雕像,但他也只是看了兩眼後便盤坐地上打坐了。
而那門生,則謙恭地退到了殿外:“師傅很快便會前來,還請二位稍作歇息。”說完,便離開了。
“這個是?”千鈴好奇地湊到了那兩尊雕像正中,然後蹲下來仔細地觀察雕像的底部。“這兩個雕像是搬來的?”
“是的。”野寺坊仍閉著眼睛。
“是佛麼?”
“不,佛在主殿。雖然說,它們原來就該在主殿享受供奉。”
“那它們是?”千鈴歪歪腦袋,皺起了眉頭。突然,他想到了一個他所聽過的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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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著錘和錐的難道是建御雷神!?
野寺坊沒有回應。
野寺坊的沉默讓千鈴覺得無趣。他又有些發睏,很想坐下,但卻因為仍被野寺坊妖力形成的繩子所束縛,多次嘗試之後也只能勉強靠在牆角那。
殿外的天色逐漸發昏,一點黃暈抹上雲梢,鸝鳥輕啼,青蛇俯枝。
迷迷糊糊之中,千鈴聞到了某種奇特的妖氣,和他聞過的都不大相同,這妖氣沒有兇狠的殺意,取而代之的則是讓人心安的愜意。
接著,他依稀地聽到了野寺坊在和某人對話。
“跟我來吧。”
“法師的那些信徒,都散了麼?”
“散了,有你們在這,我可不安心。還有,你要記得你的承諾,絕不允許殺生,佛門乃清靜之地,不可造次。”
“老衲的承諾自會遵守,不過法師也要明白你該做些什麼。”
“貧僧知道,那邊那個人?不,他也是個妖怪麼?”
“這便是老衲造訪法師的目的。”
“和上次一樣?好吧,貧僧明白了。走吧,我們去後閣。”
此話一落,只聽嘭!一聲轟響將千鈴猛然驚醒。他彎下腰,身體下意識地弓成要向前撲殺的姿勢,視線急忙轉向聲音的來源方向。
但是千鈴並沒有看到把他嚇了一跳的“敵人”,只是聽到了來自野寺坊的低沉呼喊。“走了。”
他感覺到了一種無聲的威壓,讓他毛骨悚然。這是來自野寺坊的,就像一條吐著信子的毒蛇,雖然靠近的無聲無息,但卻讓人提心吊膽。
千鈴緊張兮兮地站著,那個站在野寺坊對面的男人忽地走到了千鈴面前。
一襲海色的法衣,頭頂翠色斗笠,手持禪杖,那男人面色蒼白,右半邊臉上還蒙著一道遮住了眼睛的藍布。但他露出的那只眼睛裡卻有著一絲讓人看了就能安心的柔和的光。
“起來吧。”他友好地朝向千鈴伸出了左手。
“你是?”千鈴一邊接過手站起來,一邊問道。
“貧僧法號青,原是邑久寺的僧人。”
“你...”千鈴又近距離仔細的嗅了嗅,身為血狼妖,他非常信任自己的鼻子,他確信自己眼前看到的絕非凡人,而是一隻妖怪。但是這個青身上的妖氣卻又很特別,特別到讓他懷疑自己是否猜錯了。“沒什麼。”在思慮了片刻之後,他還是決定不再追問。
“那就跟著貧僧到後閣去吧。”說完,青便先邁出了殿門。
而千鈴則和野寺坊一起跟在了青的身後。
沿著西側的亭子,三人走上了主殿左側向上的石階,然後到了頂樓。
頂層五樓的走廊繞在中央主殿外一週,放眼望去便能看得到整個宮殿的風景。
東側有著鵝卵石鋪成的清澈池塘,南側則有著眾多樓宇。其中寢殿則在正中,除了中央主殿外,其他房屋為了節省材料,全都只是用絲柏木的板瓦覆蓋了屋頂。
千鈴一邊走一邊注視著殿外的景色,望向天邊,遠處的街道上此時才陸續地出現了一些人,雖然並不熱鬧,但還是有了些許生氣。
就在此時,一聲熟悉的貓叫突然傳來。
一道白色的魅影忽的閃過千鈴的眼眸,落在了他的身後。
“喵~”
“唉?”千鈴急忙回過頭去,心裡還有些小欣喜。
青看到雙尾回來,也停下了腳步,接著轉向了野寺坊:“她是上次的那個妖怪。沒有離開麼?”
“她選擇了追隨真理,就像老衲一樣。”
“是麼?”青低下眉梢。“跟貧僧來談一下吧,這次的事情。”
野寺坊看了眼千鈴和雙尾,用眼神示意一下雙尾之後便點了點頭,拄著柺杖跟隨青先走了。
千鈴沉浸在和雙尾再見面的欣喜之中,絲毫沒有注意到野寺坊和青的離去。直到他的鼻子提醒他周圍的妖氣漸漸散了,他才察覺。這讓千鈴有些手足無措。忽地,一股想要趁機逃跑的衝動湧上了心頭。但卻無奈雙手仍被野寺坊捆著,即使想逃也做不到,他嘆息著,只得乖乖地等待野寺坊他們回來。
“吶吶。”有些無聊的千鈴向雙尾問道。“你怎麼不說話呀?是不會說嘛?”
雙尾似乎完全聽不懂千鈴的話,只是一臉茫然地望著他:“喵?”
“嘛,看來說了你也不會懂。”
“喵~”面對千鈴的無奈,雙尾卻不以為然,仍用一副好像一直在微笑的面孔磨蹭著自己的前爪。
千鈴有些惆悵地趴在了走廊的圍欄上眺望遠方。雙尾本是陰陽師川田巫雪的式神。聽巫雪說,她原本是將雙尾安置在飯食郡來幫助當地驅除鼠妖的災患,但卻未想,雙尾居然在追捕鼠妖的過程中失蹤。而後,卻又突然出現,還對著人類大開殺戒。
千鈴想不出到底是發生了什麼才會讓千鈴做出如此巨大的轉變。他不敢相信此時在他面前溫順的像一隻兔寶寶一樣的雙尾,曾經居然殺了人,而且又傷了自己和她的主人巫雪。
難道就像巫雪所說的,只因為她是妖麼?
千鈴無法理解。
而在此時,野寺坊和青回來了。野寺坊先朝雙尾使了個眼色,雙尾就踩著走廊的柱子竄到了主殿頂端。
青閉上眼睛,面朝千鈴,右手持著禪杖,左手握一串佛珠,嘴中唸唸有詞,語末,“嘛呢叭咪。”六字卻讓千鈴聽了清楚。
就在青唸完了那句佛經之後,千鈴忽然感到身子輕了不少,再沒有了沉重的束縛和壓迫感。雙手輕輕一揮,居然能夠自由行動了。
他欣喜若狂,青解去了野寺坊的妖術!
“跟貧僧來吧。”青說完,便要轉身再次離開。
千鈴有些驚訝,沒了野寺坊妖術的束縛,此時正是逃跑的絕佳時機。可是,他卻又有些不解青的做法,按理來說他們應該是知道自己有能力逃跑的,可是為什麼要解開自己的束縛呢?
懷著種種不安,千鈴望了望身後,那只要輕輕一躍就能讓他再次獲得自由的護欄。他嘆了口氣,最終還是決定跟著青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