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家進客房時, 就見一個虎頭虎腦的小家夥正依偎在寶珊懷裡,粉雕玉琢的像個女娃娃,要是一身俊秀的月白小夾襖, 官家真要以為陸喻舟收了一個義女。
見到門口的肅冷男子,阿笙瞪眼睛,一瞬瞬盯。
沒想到官家會進, 寶珊放下阿笙,按了一下他的頭算行禮。
病弱的阿笙有站立穩,抱孃親腿, 目光還是凝在者身上。
雖有有女, 但官家從沒跟小孩子相處過, 一時間知如何是好,而且, 他覺阿笙十分熟悉, 卻又想起在哪裡見過,畢竟他夢裡的小娃娃是個襁褓之嬰……
寶珊輕聲問道:“官家找我有?”
若非如此,為何要請自呢?
官家抱拳咳嗽一聲, 詢問了一下情的經過, 越眉頭越蹙。原,是這丫頭回心轉意,而是陸喻舟強取豪奪。
寶珊已脫離了奴籍,再是緗公府的婢女, 沒道理再被束縛禁錮。身為帝王,官家也能坐視理,“等陸喻舟從堤壩回,朕會好好質問他,你現在就可以離開, 但孩子病了,最好別折騰,先暫且留在這裡。”
話雖如此,但陸喻舟是什麼性子,寶珊再清楚過,他可以用強取豪奪的方式,照樣將她捆在身邊。
對付她,他有的是辦法。最行通的離開手段,就是兩看生厭。
因為阿笙吐了藥,侍醫叫寶珊去研究藥方,寶珊猶豫一下,忐忑問道:“能否請官家幫忙照看一下阿笙?”
“他叫阿笙?”官家坐在阿笙旁邊,淡笑了下,“你去忙吧。”
寶珊離開後,屋裡只剩下一對皇家父子和一個小糰子。
看小糰子耷拉眼皮,官家對趙澈道:“你哄孩子睡覺。”
趙澈笑聳聳肩,攤手道:“臣又沒成婚生子,哪會哄孩子?倒是父皇應該更在行一些。”
出子話裡的揶揄,官家面露一絲悅,但也沒去計較,自己從關心骨肉,骨肉抱怨一句也是應該的。
趙澈與其餘幾個皇子同,隨和中帶犀利,乖順中帶忤逆,雖在臣子中的口碑很好,但很多人說他是虛偽仁義,過在官家看,這個子並沒有刻意去掩藏虛偽,而他的仁義也是從處理各種務中體現出的。
總而言之,是一個能力、才、心機兼備之人,離儲君之位最近的皇子。
想起自己那個沉默寡言的殘疾太子,官家心裡悶悶的。若是可以倒轉幾年時光,他也想多關心關心那個子。
阿禕,你在哪裡?
看鬢角長出白髮的爺爺,阿笙捧臉蛋自言自語道:“老人家也會難過嗎?”
孩子的聲音,卻落入了官家的耳朵裡。
老人家......
還未到知天命的年紀,就被小小的孩童喊成了老人家,官家抬手摸摸自己未蓄鬚的下巴,挑眉問道:“朕很老?”
阿笙知道面前的男人是誰,也知惹惱了聖駕是要挨板子的。
“嗯。”
孩童認真的語氣,讓官家意識到,自己真的老了。內侍們沒一個敢說話的,阿臾奉承的嘴上功夫了,由此讓他對自己的年歲產生了深深的誤解。
原,他老了。
那慕時清呢,是否還正值壯年?
阿笙困打了一個哈欠,扯扯官家衣袖,“阿笙困了。”
官家看攥自己衣袖的小胖手,“嗯”了一聲,指榻面,“你睡吧。”
小家夥睜水汪汪的眼睛看他。
這是還要他哄才睡?指江山的男人,頭一次在孩子面前流露出了無所適從。
一旁的趙澈調侃道:“父皇給阿笙哼個睡覺小曲吧。”
“......”
趙澈坐在圈椅上,揚揚下巴,“孩子堅持住了,父皇快哄吧。”
對這麼的孩子,總能以命令的口吻要求他睡覺吧,況且,小孩子還沒會服從皇命呢。
無奈之下,官家扣住阿笙肩頭,將他放平在榻上,“睡吧。”
阿笙想要翻身,被官家按住肚子,“你快睡。”
這個老人家又嚴厲又無趣,阿笙想跟他玩了,閉上眼睛假裝睡覺,可一會就真的睡了。
哄睡了孩子,官家舒口氣,笑了一聲,“待會陸喻舟回,朕再跟他算賬。”
他桎梏住人家母子,又聞問,還要別人替他哄孩子,哪有這麼好的?
藥房內,寶珊坐在藥爐前,手持蒲扇,一下下扇風。爐火漸旺,有燻眼睛,寶珊拿出娟帕擦了一下眼角,卻侍醫道:“我給阿笙多加了一味草藥,保管藥到病除。”
那為何之前沒有新增?
寶珊問出心中疑惑,侍醫搖搖頭,“這藥用量要特別謹慎,稍有慎就會出,輕者致痴,者致死。”
一味藥,能藥到病除,還能致殘致死?
雖精通醫術,但也能治療尋常的病症,寶珊從認為有哪味藥可以這麼反差。
這味藥絕能給阿笙服用。
她熄滅爐火,在侍醫的詫異聲中,問道:“能讓我看一下藥草嗎?”
侍醫皺眉,“這味藥是從季夫人那裡求的。”
季夫人是當的藥商巨賈,亦是皇商,可向太醫院供藥,手中有數千藥農和門生,在江南一帶的藥商商會中獨佔鰲頭。這次籌資修繕堤壩,她一個人出了一千兩白銀。百姓們還想修碑感謝她的善舉。
即便住在臨鎮,寶珊也說過季夫人的號,被稱妙手回春徐娘子,說是位容顏老的絕豔女子。
從銅釜中取了一瓷瓶的藥汁,寶珊回到客房,見官家正靠在圍子上,一下下拍阿笙的肚子。阿笙睡安穩,一條短腿搭在官家的腿上。
寶珊上前拿開阿笙的腿,誰料,阿笙又搭了上。官家稍擺手,“沒,讓他怎麼舒服怎麼睡吧。”
寶珊禁在想,也許這是阿笙一輩子中最牛氣的時刻,僅讓九五至尊伺候在旁,還壓九五至尊睡覺。
時至晌午,驛工請屋裡的貴客們下樓用膳,趙澈看了官家一眼,“臣把飯菜端上?”
官家正捏阿笙軟軟的小手,聞言頭,倒是沒有一見外。
寶珊如坐針氈,也知為何,她對官家有種與生俱的疏遠感,並非因為他的身份,就是發自心底的排斥。
而官家坐在那裡,並沒有要寒暄的意思,只是捏孩子的手,體驗新鮮感。
寶珊目光經意流轉,落在官家的玉石革帶上,美眸驀一瞠,官家的革帶上掛一對羊脂玉佩,與母親留給自己的玉佩幾乎一模一樣。
心臟猛縮,連帶指尖都在發顫。
為何官家會有與自己一樣的玉佩?是巧合嗎?玉佩成雙的多,為何這個樣式的玉佩會有三枚?
為了知曉自己的身世,她一直在靠玉佩查詢線索,可以說,在整個汴京城的玉器行、典當行,就沒見過這個樣式的玉佩,因玉佩樣式太過稀有,玉器行、典當行的店家一致認為,這是出自匠之手,絕品且孤品。
迷霧漸起心湖,寶珊強鎮定,沒有表露出異常。她需要弄清楚情的龍去脈,而是隨意認親。
“官家的玉佩很特別。”寶珊蜷縮指尖,攥緊衣裙,以此讓自己露怯。
逼仄安謐的客房內,面對一個帶娃的小孤女,沒有爾虞我詐,沒有血雨腥風,官家並沒有像防趙澈那樣防寶珊,也可能是積壓在心裡多年,無處傾訴,在面對一個毫無攻擊力的後輩時,話匣子突就開啟了。
“朕在尋找一女子,與這玉佩有關。”
寶珊曾慕夭提過官家、先生和邵家小姐的感情糾葛,本該表現太過驚訝,而,若是將玉佩和三人的糾葛聯絡在一起,那便與自己的身世有關了!
“...那您找到了嗎?”
“還未。”官家放下阿笙的一隻小肉手,又捏起另一只,“但只要她尚在人世,朕會找到的。”
本該坐在內皇宮批閱奏摺的九五至尊,突兀出現在這裡,本就引人猜測,寶珊按他說的話,試問道:“您要找的人,在鎮上?”
若是如此,她是否能透過官家找到生母?
緊張和期翼此起彼伏衝擊心湖,寶珊感覺心快跳出嗓子眼了。
沒曾想這丫頭如此通透,官家失笑,“朕是到了一些線索,可這線索很可能是有心人設下的陷阱。”
十九年了,玉佩怎會突出現在調查邵婉線索的密探面前?任誰能看出其中的玄機,理智的人會被提供線索的人牽鼻子,可此關係邵婉,即便鋌而險,他也要探一探。
也許從一開始,提供線索的人就沒有刻意將“陷阱”偽造的太完美,而是抓住了他的心理,篤定他會為邵婉鋌而險。
寶珊握緊粉拳,任指甲嵌入掌心,才能保持冷靜,“既知危險,官家為何要此一遭?”
為何派人過,非要以身試險?難道說,孃親真的是官家的女人?
她希望結果是這樣。
且提自己的私心,就說慕先生對邵家小姐十九年如一日的眷戀,為了邵家小姐終身娶,這樣的感情,是官家能比的。再說私心,若慕先生是自己的生父......
一想到這種可能,寶珊百感交集,歡喜多過其他任何情緒。
瞧她在發呆,官家捏阿笙的手,朝她比劃一下,“怎麼了?”
寶珊搖搖頭,又問了一遍剛剛的問題。
官家喟道:“富貴還要險中求,更別提是心中的人了。”
發覺自己說多了,官家失笑搖搖頭,“令郎喊我老人家,可能朕真的老了,竟也嘮叨起往了。”
寶珊眉梢一抽,解釋道:“童言無忌,官家勿怪。”
官家朗笑一聲,俯身盯阿笙的睡眼,見他睫毛濃密纖長,伸手撥弄幾下,惹小家夥在睡夢中揉了揉眼皮。
軟香的小糰子讓人心底發軟,官家很想抱一抱,又覺沒有理由,也會失了威嚴,於是罷,直起腰靠在榻上,望向明瓦窗。
另一邊,陸喻舟和工匠們敲定了圖紙,便帶欽差們騎馬進城,直奔季夫人的府宅,代替朝廷和百姓去感謝這位深居簡出的女商人。
碧瓦朱甍的宅院裡,到處是彩繪的雕樑,給人一種富貴逼人之感。
知中宰相和欽差要,季夫人帶幾個巨賈早早等在門外。
老遠,季夫人就瞧見陸喻舟打馬而,偏紫的唇瓣一翹,拱手施禮,落落方。
陸喻舟等人還禮,被季夫人迎入府中。
華燈初上,府中響起絲竹管弦,欽差們飲酒水,與季夫人交流堤壩的。
陸喻舟倚在憑几上,每當巨賈向他敬酒,他都以胃部適為由,以茶代了酒。
酒過三巡,驛館派人過,跟陸喻舟耳語幾句,陸喻舟捏緊盞口,淡淡道:“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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驛工離開後,陸喻舟起身告辭,說是有要務要處理。
季夫人彎起細長的柳葉眼,“我送相爺。”
陸喻舟稍稍頷首,“敢當,季夫人是前輩,稱晚輩字就好。”
要說這位季夫人,也算是奇女子。她出生在汴京的官宦之家,家世顯赫,父親是鎮遠將軍,叔父是太醫院院首,外公是刑部尚,嫡長姐是貴妃,她還與邵家小姐是閨友,當年差一就嫁給了邵將軍為妻。
可知何種原因,她突與邵家解除婚約,離家出,整整十年杳無音信,等人們再到她的字時,她已經成為富甲一方的藥商。
月明星稀,陸喻舟帶欽差返回驛館,途中,欽差們滿抱怨,說一定是有人故意放遲了官家到此的訊息,在給他們穿小鞋。
陸喻舟緘默,沒有參與他們的討論。在他看,官家是有意為之,目的就是讓他們一心一意處理堤壩的宜。
對於官家到此的目的,自有各自的猜測。
等回了驛館,眾人簇擁官家噓寒問暖,卻見官家臉色好,眾人心裡打鼓,殊知官家是在對陸喻舟擺臉色。
君臣交談後,官家要跟趙澈去另一家驛館,臨前,將陸喻舟叫上馬車,又與之談了寶珊和孩子的。
陸喻舟面色淡淡,等官家的車隊離去,沒急回房。
寶珊抱阿笙出屋透氣時,就見他一個人坐在堂的桌子前,安靜吃餛飩。
阿笙睡飽了,趴在寶珊肩頭,指樓下,“壞叔叔。”
寶珊輕輕“嗯”一聲,抱阿笙步下旋梯,到桌前,堂內只有一個驛工,寶珊也沒避嫌,單刀直入問道:“官家跟你提過了?”
陸喻舟抬起頭,如玉的面龐被堂內昏暗的燈火籠罩,看出情緒,“你可以了。”
這就是有人撐腰的好處嗎?可陸喻舟是那麼容易打退堂鼓的人?
寶珊又問:“人可以保證以後都糾纏於我?”
像是了什麼笑話,陸喻舟用錦帕擦了一下嘴角,優雅斯文像個君子,“我會主動找你。”
寶珊沒有多想,抱子就,右肩的小包袱已收拾好了。
看她背影決絕,毫猶豫,陸喻舟用指尖敲打桌面,淡淡道:“對了,有件忘了同你講。”
寶珊腳步未停,根本想同他交流,卻男人語調徐徐道:“我查到了你的身世。”
一句話,似乎驚起千層浪。
寶珊驟停下腳步,頓了半晌轉過頭,“你說什麼?”
陸喻舟收好錦帕,起身向旋梯,“想知道就跟,過,我要提醒你,但凡你邁上臺階,就沒有回頭路。”
這話帶濃濃的暗示和警告,在折磨她的心。
若非今日所見所聞,寶珊是會信他的話,也會受他威脅,可玉佩的線索勾纏心智,驅使她僵硬轉過身,亦步亦趨跟了上去。
阿笙看孃親怪異的舉動,用小胖手揪揪孃親的耳朵,“回府。”
適才說好的,孃親今晚就會帶他回府呀,怎麼又回了?阿笙蹬了蹬腿,語氣有急,“阿笙想回去。”
寶珊把他放在廊道上,蹲下拍拍他的後腦勺,“阿笙想見外公和外婆嗎?”
阿笙一愣,之前常孃親提起外公,說外公是一位溫潤端方的君子,是他在襁褓之中時最喜歡的人,外公的模樣已在他幼小心靈中幻化成了白鶴,是他最崇敬的人。
“想。”小糰子靦腆開口,帶稚氣。
寶珊俯身抱抱他,“那你跟侍衛叔叔在外面等會孃親,好嗎?”
能見外公,阿笙自是歡喜的,對手指道:“那娘快帶阿笙去找外公外婆。”
“好。”
寶珊將阿笙託付給門口的侍衛,自己深吸口氣,緩緩吐出,提步進客房,反手合上了門。
見門口傳的動靜,陸喻舟沒有回頭,站在面盆架前淨手。
寶珊到他身側,“可以說了嗎?”
陸喻舟扯下帨帕,擦掉手上的水珠,並沒有要開口講話的意思。
說可笑,明知道他將對付朝中對手的手段用在了自己身上,自己卻還是進了他的“網”中。
“人到底要怎樣才肯說?”
陸喻舟到屏風後,疾徐道:“寬衣。”
他自認是一個為達目的擇手段的人,在緗公府那樣一個深宅院中,良善會成為人的軟肋,會被狠狠扼住喉嚨。但他並認為自己是一個從出生就乖戾的人,他的溫和終止在被趙氏派人推下深井那晚。
那一年,他才十三歲。
若是連日的暴雨讓井中積了水,只怕他早成了孤魂野鬼。
被人從井裡撈出後,他多處骨折,太醫說,稍有疏忽就會殘疾。他拖傷,控訴趙氏的惡行,卻因找到證據,被父親狠狠摑了一耳光。之後,他昏昏醒醒持續了半月有餘,等徹底康復時,他的父親和弟弟都已被趙氏哄服服帖帖,話裡話外是對趙氏的維護。
他忍病痛去了外祖父家,想要到他們的關心和信任,外祖父卻因想罪屹安王府,將他打發了回去,還告訴他要再起么蛾子。
自那天起,十三歲的年再沒有登過外祖父家的門,如今請也請去。
也是從那時候起,他明白了兩個道理,親情如涼水、凡可讓。
如今,之所以動趙氏,並非因為屹安王府,也並非因為趙氏的皇族身份,而是......
他要讓趙氏在緗公府的深宅院中凋敝,一一品嚐腐爛的滋味。
卑劣嗎?惡毒嗎?
陸喻舟靠在屏風上,低眸看為他寬衣的女子,唇畔浮現一抹陰鷙的笑,是那種被深藏在骨子裡,見光的冷笑。
也是他的另一面。
風光霽月的汴京第一公子早死在了那口深井裡,此刻的他,過是一個寡淡無情、偏執可怖的惡靈。
母親的“病逝”尚且還未蒐集到足夠的證據,又何談去替別人查身世。但他也沒有聞問,還是暗中調遣了下屬去詳細搜尋當年的蛛絲馬跡,但他的心裡是平衡的,救贖她的同時,她反關心過他嗎?!
恩師的情固該還,可下屬蒐集的全部音塵都指向,寶珊極有可能是官家的骨肉!
若是真將情查個水落石出,確定寶珊是官家的骨肉,自己是該隱瞞恩師一輩子,讓他抱對邵家小姐純粹的愛度過一生,或打破他的念想,殘忍告訴他,他的心上人給別人生過孩子?
但蒐集的音塵能確定,當年官家將邵家小姐禁錮在東宮那些日子,有沒有逼她臣服,亦或是,她為了心上人,主動向官家投懷送抱。
可官家做太子時,常以暴戾威懾對手,登基後,是歲月磨平了他的稜角,讓他看起親和。要是以當年的視角分析,官家碰了邵家小姐的可能性很。
往種種,想要徹底明了,還是要找到邵家小姐。
過,蒐集的音塵也是毫無用處,其中最鮮明的一便是,官家對恩師起過殺心,邵家小姐因為要保護心上人,才與官家達成協議,選擇遠他鄉。
這些音塵,是下屬從當年的幾東宮侍從的口中知,這些人因為年紀都已離開了皇宮,僅是尋找他們,就耗費了一年多。
沉浸的思緒中斷在腰封脫落那一刻。
陸喻舟忽扼住她的細腕,將她拽向自己,“就你這性子,能在宮裡呆上多久?”
深深宮闕,讓多城府深沉的人成了孤魂。以寶珊軟糯的性子,即便有帝姬這個身份,也會被人早早的算計至死吧。雖說她能在緗公府自保,但又怎麼跟宮裡的腥風血雨對比呢。
這句突兀的問話,寶珊轉了一下手腕,努力辨識他話裡的要暗示,“人的意思是,我的身份與宮中之人有關了?”
還是有機靈勁的。
陸喻舟冷笑,“你想與宮中之人有關嗎?”
“我想想並要,”寶珊抽回手,感覺腕部火辣辣的疼,“我想的是真話。”
“若真話如你所願呢?”
寶珊揉手腕,自嘲道:“總比知自己姓氏好吧,人是含金湯勺出生的,被眾星拱月,當懂生存在淤泥中的我是如何一個人捱過的。”
眾星拱月嗎?這四個字無比諷刺。陸喻舟沒有提自己年的經歷和心境,拍拍她的臉蛋,“你看到的未必是真,世間是只有你一人在默默承受孤獨。”
話題扯遠,寶珊無心與他比較誰更孤獨,催促道:“人該說了。”
“我為何要告訴你呢?我們是何關係?”
寶珊氣想打他,堪堪忍住惱意,“說算了。”
說罷,提步離開,被男人拽住胳膊,按在屏風上。屏風上繪一幅雲霧白鶴圖,從陸喻舟的角度看去,那只白鶴就好像站在了寶珊的肩頭上。
後背被硌了一下,寶珊攏眉,氣小臉發白。
陸喻舟露出一抹罕見的劣笑,打破了他翩翩的外表,又說出了那句讓寶珊記憶深刻的話:“世間沒有白佔的便宜,你要拿什麼跟我交換?”
若非被他誆了多次,已經吃了教訓,寶珊真就信了他會與她誠心交換條件。
“我有什麼能跟人交換的?”寶珊忽一改被動,踮腳摟住他的脖子,將他拉低,與自己平視,“還是說,人在等我說出那句‘拿我自己做交換’?”
沒想到她會忽散發媚態,陸喻舟心裡煩躁,她這副媚態也曾盡展在另一個男人面前嗎?
答案是肯定的。她都給人生了子,怎會可能對丈夫冷若冰霜。
寶珊歪頭盯他,紅唇翹起一抹嘲諷,素手輕男人心口,“說到人心坎裡了?”
陸喻舟哂笑,剛要摟住她腰肢,就被她偷襲了下。
可惜經過上次的教訓,陸喻舟早有了防備,在她曲膝抬腿的瞬間,一把勾住她的腿彎,將她壓在屏風上,“知道兔子戲耍獵人的下場嗎?”
寶珊掙動,索性靠在屏風上,“陸喻舟,你是我見過最道貌岸的人。”
陸喻舟掐住她頜骨,上下打量她,“柔橈美人,君子好逑。”
“你是君子?”
陸喻舟輕笑,貼她耳畔道:“衣冠土梟也好逑。”
言罷,在她凜若秋霜的目光下,以唇封緘,吻她措手及。
女子唇上的清甜亦如記憶深處飲過的甘泉一般可口。
情沒打清楚,又白白被欺負,寶珊抬起粉拳掄在他側額上,力道小,打男人眼前發白。
陸喻舟捂住太陽穴,陰冷看動手的女子,這一拳沒有消去心中的旖旎,他拽住她的手臂,又扣住她掄過的另一只手,將人控制住,“像你說的,拿你自己換,我將我知道的全都告訴你!”
對方的手勁太,寶珊掙開,仰俏臉質問道:“你的話能信?”
“你信我,為何進?”陸喻舟俯身,那股玉蘭香似能讓人上癮,也讓他意識到,這三年,他從未忘過她,一直惦記在心裡,想要佔有。
男人眼瞳愈發黑沉,寶珊知道,自己將他惹怒了,再這樣下去,怕是只有吃虧的份。寶珊閉閉眼,試讓自己保持冷靜,“好,我再信你一次,你告訴我情,我...隨你處置。”
最後幾個字,聲音小的,幾乎到,但陸喻舟到了。
還真是能屈能伸,陸喻舟忽發現自己是很瞭解她,又覺她本就是這樣,要怎麼在緗公府獨善其身的呢。
他將她抱到放置換洗衣衫的長几上,雙手撐在她兩側,緘默半晌,淡淡道:“你可能是官家的女。”
即便有這種猜測,寶珊還是心尖一糾,“何以見?”
“你的玉佩。”陸喻舟的指尖到她的鎖骨處,輕輕一勾,將那根系玉佩的紅色從側襟中勾了出。
色澤瑩潤的玉佩被男人捻在指尖,“這塊玉佩,跟官家的那塊幾乎一樣。我發現端倪後就開始手調查,後在前東宮的幾老侍從的口中,知了當年的部分真相。”
之後,他將情如敘述了一遍。
完他的話,寶珊愣坐在長幾上,解問道:“東宮侍從說,玉佩是一對?”
“嗯。”
“可我今早瞧見,官家的腰上本就系了一對。”
在男人略顯錯愕的神情下,寶珊也將自己從官家那裡的話原原本本敘述了一遍。
兩人對視後,又都移開視線,陷入各自的思忖中。
陸喻舟思量時,習慣用手指敲打桌面,那一聲聲像鼓的敲打聲消弭時,男人到了兩種猜測。
若寶珊這枚是假的......
陸喻舟隨即否定了這種可能,寶珊原本與皇室毫無干係,會有人願意花精力在她身上設陷。
若寶珊這枚玉佩是真的,那官家到的另一枚玉佩就是有人刻意偽造的,目的是引官家到此吧。
之後呢?
刺殺?報復?敘舊?威脅?
這個始俑者會是誰呢?
拉回思緒,陸喻舟摩挲掌心,既有人在背後謀劃,那就將計就計吧。
過......
陸喻舟掐住寶珊的下巴,眼中依舊沒什麼溫度,“若是給你選擇,你想做誰的女?”
這個問題起很幼稚,但確問到了寶珊的心坎裡,寶珊毫無猶豫回答道:“先生。”
她想做慕先生的女,哪怕被笑痴心妄想。
陸喻舟低笑,倒沒有笑話她的意思,而是略帶了一些無奈,“我也希望。”
輕緲的一句話,讓兩人達成了共識。
陸喻舟想讓慕時清因此肝腸寸斷,寶珊想認官家為父。
若“真相”盡人意,那就將其封存吧,隱瞞下去吧。雖有些對住官家,但官家當年拆散鴛鴦,本就理虧在先。
陸喻舟扣住寶珊的後腦勺,提醒道:“無論真相如何,你都要留在我身邊,這是我們剛剛講好的。”
寶珊抿唇語,剛剛是講好了,但他可以多次出爾反爾,她就可以了嗎?
女子柔柔一笑,“好,成交。”
陸喻舟也回以一笑,只是這笑好似懷好意,他到衣櫃前,從包袱裡取出一個荷包,扔給寶珊。
寶珊扯開荷包繫帶,唇畔的笑瞬間僵住。
怎麼又有一枚一模一樣的玉佩???
看她皺起秀眉,陸喻舟緊慢道:“當初我從你脖子上扯下玉佩時,丟進了榻縫裡,後,我發現官家的玉佩後,讓人仿了你這塊,以備時之需。”
寶珊對比兩塊玉佩,冷聲問:“到底哪塊是真的?”
陸喻舟抬手,撫平她的眉心,將荷包裡那塊按在她的掌心,“這才是真的,好好保管。”
寶珊瞪他,� ��人比我想還要卑劣。”
“你會感激我的,”陸喻舟笑,笑達眼底,“現在,我要你拿假玉佩去見官家。”
客房外,阿笙緊緊握住侍衛叔叔的手,困直晃。
見狀,侍衛解下刀柄放在一旁,將他抱起,摟在懷裡,心思想屋裡的倆人可真折騰孩子,瞧把孩子困的。
阿笙聞到一股陌生的氣息,有適應,皺了幾下鼻子,最終敵過睏意,歪在侍衛肩頭沉沉睡去。
“咯吱。”
房門被開啟,寶珊喘氣出,眼尾泛紅,唇瓣水潤,“麻煩了,多謝。”
她接過阿笙,抱阿笙步下旋梯。
陸喻舟告訴她,官家強勢,最厭惡話的臣子,今晚必會派人過檢視,看他有沒有放她和阿笙離開。
是以,她要配合他演一場...苦肉計。
皎月盈盈,月光傾灑,投下寸寸柔情。
寶珊抱阿笙坐在堂內,燭火即將燃燼時,寶珊雙手合十,漸漸睡去,而懷裡的小糰子卻是清醒的,仰頭望孃親暴露在外的玉佩。
他用指尖刮玉佩上的紋路,沒注意到朝他靠近的身影,等扭頭看去時,被者捂住了嘴巴。
者是御前太監徐貴,奉官家的吩咐,過看看陸喻舟是否進去了勸說,放寶珊離開,沒曾想,竟在堂裡看見了睡熟的寶珊,以及她脖頸上佩戴的...羊脂玉佩!
徐貴是官家的心腹,見過官家手裡的玉佩,此刻瞧見寶珊這枚,甚是震驚。深知這件必須讓官家知道,他鬆開阿笙的嘴,想要叫人進把母子倆帶,卻驚動了二樓的侍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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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衛問道:“什麼人啊?”
隨這聲動靜,趴在桌子上睡的驛工也清醒了,端燭臺到徐貴身邊,“您是?”
徐貴亮出腰牌,壓尖利的嗓子道:“咱家是宮裡的總管,替官家過辦,噓,許聲張!”
侍衛和驛工敢再言。
徐貴到門外,抬了一下手,等在外面的轎伕抬小轎過,“公公請。”
徐貴指了指寶珊和阿笙,“扶他們娘倆上轎,可鬧出動靜。”
恰巧這時,寶珊佯裝醒了過,見眼前多出兩道身影,剛要開口,被對方抬手劈暈了。
一見孃親暈倒,阿笙哇一聲就要哭,再次被徐貴捂住嘴。
阿笙太小了,三人沒舍對他動粗。
茫茫夜色中,轎伕抬小轎,跟徐貴急匆匆奔回另一間驛館。
等官家拿到寶珊的玉佩時,整個人陷入了沉默。
徐貴抱哇哇哭的阿笙,小聲問道:“官家,邵家小姐離開東宮十九年,這姑娘今年十八九歲的模樣,會會真的是......”
看官家的臉色,他敢再猜測下去,抱阿笙稍稍遠。
官家將三枚玉佩放在一起,認真比對,身為皇族貴胄,對玉的品鑑能力差,但他的確沒看出三枚玉佩的差別。而當年,邵婉的閨友親口說過,玉佩是一對,怎會多出一枚?
找到邵婉,就只能找到她的閨友季夫人質問了,巧的是,季夫人就住在這座鎮上,是官家最願見到的人之一......
官家喟嘆一聲,閉眼道:“現在就去把方圓十里內最好的玉石工匠帶到朕的身邊。”
徐貴匆匆離去,於寅時三刻帶玉石工匠回。經過品鑑,工匠篤定,寶珊那枚玉佩是仿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