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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七章 此事有蹊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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廩倉的後門不大,小小的一扇虛掩著。

然而花頭大叔的手卻顫抖個不停,試探了幾次卻遲遲沒勇氣去推開。新郎官試圖去推了幾次門,都被猶疑不決的花頭大叔抓著手給拉回來了。

“岳丈大人,您還猶豫什麼呢?秀秀她就在裡面呢!”新郎官攢眉焦急催促道。

“我說,我在這兒,你父母不會知道吧?你這麼久不出去敬酒……好嗎?”花頭大叔擰著臉,躊躇不決地扯著新郎官的袖子。

“哎呀,岳丈大人,您就不用擔心這麼多了。我父母啊,都已經知道了,放心,他們倆都在前面維持著,這邊不會有人過來。”新郎官著急地說道,再次要去推門的時候卻又被花頭大叔給拉住了。

“什麼?!你父母都知道了?你怎麼能讓你父母知道呢,秀秀她才剛過門,以後的日子……哎……都怪我都怪我啊……”大叔一聽急的跺腳大叫,不停地捶打著自己的胸口。

“哎呀,大叔,你就別磨蹭了。”實在看不過去的赤大步上前,一把推開了那扇輕飄飄的小門。

偌大的廩倉裡,一襲大紅喜服的秀秀淚眼朦朧地站在谷堆旁,焦慮地看向這邊,見到大叔的一瞬間,不覺用喜帕捂上了臉,一聲嬌弱的“爹爹”催人淚下。

“囡囡……”

見到女兒的那一刻,所有的憂慮和顧忌都消散不見了,花頭大叔踉踉蹌蹌地朝女兒跑去,一把將女兒抱了起來。剛想向高處舉起,就像她小時候那樣,卻因為肩膀上的拉傷怎麼都舉不上去,父女倆一個不穩摔倒在谷堆上,兩人互相望著,大笑起來。

“囡囡,這麼些年,我……我對不起你們娘倆啊……”大叔笑著笑著竟又慟哭起來。

“爹爹!我有好多話要對你說啊,我……”

父女倆靠坐在谷堆上,一起暢聊著、回憶著、憧憬著,時而大笑,時而嘆息,時而興奮,時而感傷,就著那把少得可憐的梅乾,旁若無人地敘說著分別多年的喜怒哀樂,完全忘了其他人的存在。

“囡囡吶,你這個夫婿選的好啊,真是不錯,爹爹看好!”

“你說二郎啊,他真的挺好的,對我和娘都好。我都不知道你來了,還是下了喜堂後二郎偷偷告訴我的呢,也是他安排我跟你在這裡見面的。”

“你有個好歸宿,爹爹就放心了啊……”

……

看著你一言我一語說個不停不休的父女二人,赤幸福地笑著,回頭對卓展說道:“走吧,咱們都成空氣啦,就別在這兒打擾了。”

“你們二位快去宴席入座吧,一會兒菜都涼了,我在這兒守門就成。”新郎官令二郎客氣地對他們說道。

“都不用,都不用。你們都去坐席,有我在這兒守著呢,二郎你還要出去敬酒,別讓賓客們都等急了。”老婦人推著三人,暢快地說道,掩藏不住的喜悅全都寫在臉上。

卓展他們只能笑著聽命,跟著令二郎一起走向小院。

“令兄,卓某想問你一件事。”卓展開口說道。

“卓兄你說。”

“那個人是誰啊?最後邊大桌戴青頭巾的那個。”卓展暗暗指著宴席中一個賊眉鼠眼的年輕男子輕聲道。

“哦,你說慶生啊。他是秀秀的鄰居,說是很小就在一起玩兒了,人不錯,雖然他是人,卻從未瞧不起我們獸人。慶生他……怎麼了嗎?”令二郎疑惑地看著卓展。

“哦,沒什麼,沒什麼,只是問問。”卓展淡淡應著,迴避著遠處慶生投過來的目光,跟赤一起,悄聲入了席。

村中的喜宴算是場漫長的拉鋸戰了,眾賓客都是鄉裡鄉親的,熟得很,誰也不肯先離席,一直鬧到太陽快下山了還未散席。

眼見村裡壯碩的青年開始拆喜堂了,卓展拉起就早已趴在桌子上睡著了的赤趕緊離席。

“卓展哥哥,這是怎麼了?”睡得迷迷糊糊的赤擦了擦唇邊的口水,軟糯糯地問道。

“咱們去喜堂看看,我總覺得此事有蹊蹺。”

“你是說上午的那場事故?”赤一聽,霎時精神起來了。

“沒錯,如果我猜測得正確的話,這場事故並不是意外,而是人為的。”卓展冷靜分析道。

“啊?真的啊!”赤大驚,心急地跳上了喜臺,三步並兩步地跑向斷掉的立柱那裡。

卓展一躍跳上了喜臺,仔仔細細地檢查了木柱的斷口,又在木質喜臺的順紋附近發現了許多細小的孔道和纖狹的凹槽,跟他預想的一樣,果然是有人在搞鬼。

就在卓展抬眼的瞬間,再次跟宴席中那陰鬱的賊光鼠眼對上了視線,卓展凌厲的目光頓時嚇得那鼠輩倉惶起身,背著手朝院門外走去。

“兒,抓住那個人!”卓展大喝一聲。

“好嘞!”隨著清脆的應答,赤已展開紅色的小翅膀輕巧地騰空飛起,架起那慶生的肩膀就拎到了半空中,嚇的慶生不停地蹬著腿,“啊啊”大叫起來。

“卓兄,赤姑娘這是幹什麼啊?慶生今天也算是我令家的貴客,你們這麼做,太過分了吧。”已酒酣面紅的令二郎慌張地跑過來,指著天上著急地大喊。

“到底是誰過分,你自己問問他吧。”卓展說著向上方的赤揮了揮手。

赤得令急速下降,一把將慶生扔在了令二郎的面前。那摔在地上的慶生連滾帶爬的又想跑,整個小腿卻被地上迅速升起的冰牢牢凍上,一動都動不了了。

慶生這一介鄉野村夫哪經歷過這樣的事,頓時嚇的渾身打顫,瞪大眼睛哀聲哭求起來。

圍觀過來的眾人剛想去扶慶生,卻被赤展開雙臂給攔住了。

卓展蹲下身子,一把將慶生的胳膊反手擰了過去,疼得那慶生“嗷嗷”大叫起來。

“卓兄,你這是幹什麼?”令二郎大大聲質問道,性情溫和的他在酒勁兒的催化下顯然已經怒了。

卓展並沒有理會令二郎的憤怒,將那慶生死死地摁在地上後便在他身上一陣亂抹,終於在他的袖袋裡搜出一團纖細的線繩和一堆做工精巧的細小榫頭。

卓展舉起這堆東西在新郎官面前晃了晃,很是得意:“盯了他一整天了,我就知道他還沒逮到機會處理掉。”

慶生眼見證據已在卓展手上,便心虛地低下頭不再作聲,用那老鼠般的餘光瞄著令二郎的反應。

“卓兄,這是?”令二郎捻了捻那堅韌的線繩,怔愣問道。

“你隨我來。”卓展說著便拉起令二郎的胳膊,快步走上喜臺。

“令兄,你看這木柱,斷口邊緣很是整齊,裡面雖然是自然折斷的斷茬,但這中間的木頭卻十分乾燥,一點而沒有朽爛的痕跡,僅僅上面這樣的頂梁,是壓不斷的,除非是人為弄斷的。

還有這裡,這裡,這裡的小洞,把這個榫頭放心去大小剛剛合適。

你再看這兒,還心思巧妙地順著木紋挖了小凹槽,不細看是看不到的,你看,這線繩放在凹槽裡,嚴絲合縫。

線就是順著榫頭那裡牽過來的,一來能牢牢鉗制住這早已做了手腳的木柱,二來可以隨時操控木柱斷裂的時機。

這可不是場單純的事故,而是預謀已久的謀殺,而兇犯,正是這堆東西的主人。”

卓展再次舉了舉手中的繩團和榫頭,引得喜臺下的眾賓客一陣譁然,紛紛竊竊私語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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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二郎大氣不敢出,瞠目結舌地聽卓展說完這一切,茫然道:“這麼說來,我記得慶生確實在丹砂國學過幾年的木匠……”

“這個人在你們大婚當日謀害你們性命,心思之縝密,佈局之精巧,慾念之歹毒,都是常人所不能及的。做了這樣的事竟然還能若無其事地坐在這裡參席吃酒,也真是令人佩服。”

跳下喜臺的卓展將那團東西一把扔在了慶生臉上,盯著縮頭縮腦的慶生凜然說道。

“是啊,真沒想到慶生竟是這樣的人……”

“鄉裡鄉親的,怎麼下的去手……”

“壞成這個樣子,他爹孃泉下有知非得氣得從墳裡跳出來不可。”

“可不是嘛,多虧了這路過的小兄弟喲,否則這倆孩子的性命,哎……”

“咱們村居然出了這樣的敗類,送官都便宜他了,就應該亂棍打死!”

“是啊是啊……”

村民們你一言我一語的議論開了,不停地對著被凍在地上的慶生指指點點,甚至一口一口吐上了吐沫。

“啊!”一直蜷縮著的慶生突然大吼一聲,嚇得正議論紛紛的村民們登時沒了動靜。

見眾人都啞了火,慶生歇斯底里地大吼起來,幾近抓狂:“我就是喜歡秀秀,我有什麼錯?憑什麼人就不能娶獸人?你們看秀秀,哪一點不像人?我跟秀秀那麼多年的情誼,憑什麼就被這個沒怎麼在村裡住過的令二給撿了便宜?”

“慶生,你真是大錯特錯!且不說西山律例人與獸人不能結合,就單說秀秀,她已經說過和你只有兄妹之誼,沒有男女之情,你又何苦如此執著呢。你和她本就不可能有結果,又何必這麼步步相逼呢?”一身紅服的令二郎蹲下身來,專注地看著慶生,擲地有聲地說道。

“她跟我沒有男女之情,跟你就有了嗎?你們也只不過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有什麼幸福可言?秀秀跟著我才是最好的歸宿,我愛她,我會對她好。我們可以去南山啊,可以去東山啊,南山和東山的男子都是可以娶獸人女子的。”慶生不服地大叫道,眼睛猩紅得像頭野獸。

“簡直喪心病狂!你既然那麼愛秀秀,又何必要費這樣的心思來害死她?”赤激動地大聲呵斥道,早已是怒不可遏。

“我得不到的別人也休想得到!她不屬於我了,我只能毀了她!”慶生撕心裂肺地大吼道,整張臉因失控變得猙獰無比。

“慶生哥,你錯了。”在廩倉那邊聽到動靜的秀秀此時已經趕了過來,她推開重重人群,走到慶生面前,輕輕牽起令二郎的手,面無表情地說。

“慶生哥,你們剛才說的話我都聽到了,我出來就是想跟你說個明白。我真的只是把你當做鄰居家的好哥哥罷了,我若真的傾心於你,早就隨你一起離開西山了,又怎會等到這個時候?

還有,我和二郎雖然是父母之命,卻真的是一見鍾情,相處後更是情投意合,我倆是真心相愛,我從來沒有過一絲不情願。

我跟你之間,與人和獸人的身份無關,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的一廂情願。”

秀秀的一席話說的鏗鏘有力,震撼人心。

剛剛還喊得撕心裂肺、不依不饒的慶生俄然間啞了火,呆滯地盯著秀秀木然的臉,一動不動。

“秀秀,你說,我們該把他怎麼辦?”令二郎回頭徵詢著秀秀。

“送官吧,我不想再看到他。”秀秀疲憊地說著,轉身走進了屋裡。

“捆起來關在柴房吧,我們回去的時候會去丹砂國的府衙,順道一起帶過去了。”卓展看著那丟魂散魄的慶生,冷冷說道。

**********

鬧了這麼一出,白天喜慶的氣氛早已蕩然無存了,賓客們都再也鬧不起來了。

一一送走鄉鄰後,好心的令家父母同令二郎和秀秀一起,將花頭大叔夫婦請到了正屋,讓這家人光明正大地團聚在一起。

花頭大叔很是感動,連連感嘆秀秀嫁了個好人家,給令家父母是又奉茶又作揖的,搞得不知所措的令家父母面露難色,不知如何是好。

花頭大叔一直拉著秀秀的手不肯撒開,但眼看著外面已日落西山,他也知道自己到了該走的時候了,不停地回頭瞄著卓展和赤,又緊緊攥著秀秀的手不忍放開。

卓展看出了大叔的心思,跟赤對望了一眼,笑著說道:“大叔,你不用著急了,來的時候你跟我們的約定是,只給你這一天,過了今天就跟我們一起回去。所以,今天你都可以跟秀秀在一起,明天一早咱們再回去。”

“真的?”大叔回過身,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真的。”卓展淡笑著,真誠地看著大叔。

大叔從土炕上一下翻起,“噗通”跪在了地上,不停地磕著頭:“謝謝,謝謝謝謝啊!你們不僅幫我逃了出來,還救了秀秀和二郎兩條命,甚至揪出了害他們的兇犯,現在又……現在又……”大叔說著便又捂著臉嗚咽起來。

秀秀和令二郎趕忙下來將他扶起,好說歹說的才平復下他激動的情緒。

“大叔,你能遇到我們兩個,也是冥冥中的天意。你就當是老天可憐你,派我們來幫你的好了。”赤擠著眼睛,俏皮地說道。

“岳丈大人,我十二歲開始就在丹砂國的布莊做夥計,現在已經做到了掌櫃,等過幾天家裡這邊安頓好了,我便帶著秀秀去丹砂國裡住了,到時候我們倆可以經常去看你,你也不用擔心見不到秀秀了。”令二郎溫文說道。

“在城國裡做掌櫃的呀,行啊,怪不得這麼斯文呢,一點都不像粗人。”赤笑著說道,“對了,卓展哥哥,回頭跟石川大哥和齊坤大哥都打個招呼,以後秀秀和二郎去大牢探監,都給開個方便。”

“好好,好啊……”花頭大叔應著應著又失聲痛哭起來。

這一整天他經歷的實在是太豐富了,大喜大悲狂風驟雨般撲面襲來,內心中積淤多年的桀驁、偏執、迷失、悔恨、希望都在父愛這杯濃厚的調羹中完美的中和了。

現在的他,彷彿又回到了多年前那個爬滿葫蘆藤的小院,用自己親手做的鞦韆推著小小的女兒,笑著看她飛起,看她驚呼,看她笑得比花兒還燦爛。

秋夜高遠明澈,星星密密麻麻地鋪滿了夜空,微弱又璀璨的星光一點點吞噬掉秋夜的寒涼,擁擠著,喧譁著,又吵鬧著。

令家父母和花頭大叔夫婦都已睡熟了,只有令二郎和秀秀房裡的紅燭還亮著,兩人在窗前互訴衷腸的剪影溫馨又恬適。

卓展和赤並排坐在溼涼的房頂上,看著清冷的星輝和溫暖的剪影相映成趣,心裡說不出來的舒暢。

“今天出來轉了這一遭,滿意啦?”卓展側過頭看著赤清麗的側臉,淡然問道。

“嗯,何止滿意啊,參加了一場喜宴,見證了一次重逢,還順帶抓了個兇犯,簡直太豐富了啊!”赤甩著辮子燦然說道。“只是那個慶生實在是太可惡了,用你們家鄉那邊的話來說就是什麼來著,對,就是心裡變態,今天要是沒有他就太完美了。”

“他也是個可憐人,愛而不得,心裡扭曲罷了。”卓展一聲嘆息,略顯無奈。

“卓展哥哥?”

“嗯?”

“你說秀秀和令二郎這種溫溫吞吞的感情也算是愛情嗎?”赤盯著下方隨紅燭吹熄而消失的剪影,呢喃問道。

“當然啊,並不是所有的愛情都像石川和照影那般歇斯底里、轟轟烈烈的,尋常人的愛情多半是像秀秀和令二郎這種細水長流型的吧。不能說哪種好,哪種不好,愛情是不能比較的,適合自己的相愛方式才是最好的吧。”

“哦……那……那我的愛情應該是什麼樣子的呢……”赤側過頭,盯著卓展泛著星輝的髮梢,有些出神。

“不知道啊……感情這東西,怎能輕易猜出結局呢?”一聲長長的嘆息,卓展平躺在屋頂上,伸展著雙臂擁抱著這迷人的夜風與星輝,只願更長一些,更久一點。

“哦……”

“明天就要回去了,心情……準備好了嗎?”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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