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的時間, 愛德蒙唐泰斯走到了宴會廳最不引人注意的角落,水晶吊燈的附近恰好裝飾了一片印度紗,將他籠在了陰翳裡。
他靜靜坐著, 始終握著香檳酒, 卻沒有抿過一口, 只是遠遠看著將這杯酒遞給他的那個人。
小班納特先生不卑不亢站在他導師的身側,面帶微笑, 作為一個謙遜優秀的後輩被介紹給戴著金色或白色假髮的貴族們。
年輕人一直對氣味很敏感,討厭刺鼻的味道, 不僅嫌棄魚腥味,當初給自己剃鬚也屏了呼吸, 這時候面對那些撲了香粉的假髮, 居然還能面色如常寒暄。
看來他的老師將他教得很好,連那些少爺脾氣都磨去了不少。
這時候,黑奴又悄無聲息潛了進來, 走到主人身邊, 因為男人晦暗的目光停住了本來的動作。
某位侯爵帶來的四五歲女兒黏上了漂亮的青年,揪著那件黑色外套下襬不撒手,在一群人善意的鬨笑下, 青年牽著小女孩走到一邊坐下,趁著在常人根本看不到的暗處, 偷偷換了一大口氣,才招呼侍從送來了果汁。
“怎麼樣?”
男人這才側頭問啞僕,連微笑時嘴唇也是緊閉的。
阿里衝他做手勢, ‘已經處理完了。’
“做得不錯。”威嚴的主人難得誇讚道,阿里因為激動而恭敬福了身。
公爵府的宴會直到後半夜才散場。
愛德蒙不經意掃到了一個眼熟的家徽,想起是那天聚餐後“奧德修斯”上的車,便停在附近的廊下站住了。
這個距離,既方便等自己的車過來,恰好也能隱蔽聽到車裡的對話。
“……很遺憾,我先前替你相中的舞蹈老師臨時有事,已經不在羅馬了。”
英國大臣的聲音響起來,比起在人前溫和慈愛很多,“這可能會給你一段空閒時間,正好要狂歡節了,你可以好好放鬆一陣。我自己雖然常看斯多葛派學說,卻不主張放棄享樂,娛樂可以適當放鬆,讓你在之後的學習裡更加投入專注。”
“不過我要警告你,塞西爾,不要把狂歡節化妝遊|行時認識的女人帶回來過夜,否則我不介意把你們一起打包扔到大街上。”
“老師!”
年輕人的聲音很崩潰。
“我倒不是說你是個浪|蕩子。”做老師的寬慰道,“只是你太不擅長拒絕女人了,這方面不要學那些法國人。”
法國人聽著,搖頭無聲笑了一陣。
“今晚的宴會其實是對這半年的一次總結考試,從頭到尾我都在觀察你,以免你緊張,我並沒有告訴你。不過我得說,我對你的表現很滿意,甚至很欣慰能在你身上看到光明的前途。”
“這樣一來,你算是徹底進入上流社交圈啦,而我,不謙虛的說,在國際上還有一些薄名,所以等你再回到倫敦,一定會受到多方關注,收到無數的聚會邀請函。”
“而這就是第二場考驗了。因為我在維也納還有一些事務,不會那麼快回國,至少在你開學前,你將不得不運用我教給你的處事道理,自己面對一些東西。”
“我的朋友和敵人可不少,有人會暗中關照你,有人會來試探你,這些需要你自己甄別。”
“當然,我得先澄清一點,即使我們是師生關系,我有義務一手佈置你的課程,卻沒有權利安排你的婚事,我還不至於要靠用家族裡的女孩和你聯姻來穩固自己地位,繫結利益。不過你下決定前,得讓我見一見那個英國姑娘。”
克莉絲心說那您可能是沒機會看到了。
這時候,馬車外傳來一陣喧鬧聲。
費爾德侯爵開啟車窗,讓男僕去打聽一下發生了什麼,外面的人應了一聲,很快就帶回來了訊息,上來就報了一串姓氏。
“他們的馬車輪子被卸了,現在天黑了也找不到,所以走不了了,公爵正安排他們留宿。”
一個姓氏後頭可能有好幾個人,但是聯合到一起,費爾德很快就和幾個人對了上號。
這種連敵意都掩飾不了的公子哥,就算是盤算什麼也是小打小鬧,他本來打算留給愛徒解悶。
國務大臣看向克莉絲,見弟子也一臉驚訝,知道不是她做的,便調侃道:“看來是哪位暗中欽慕你的小姐或者夫人幫忙解決了。”
對方還什麼都沒有做,這種出氣方式,不傷大雅,又能起警告作用。不過是很常見的小手段。
克莉絲卻莫名想起了逃犯先生的那句“清掃工作”。
外頭的聲響漸漸歇了,前面幾位公爵已經離開,馬車緩緩駛動起來,克莉絲下意識推開了自己這邊的車簾。
阿拉伯人獨自站在一邊廊簷下,似乎在看著遠方,面目在夜色裡一團模糊。
弗倫奇行長正在認真考慮開一個餐館。
短短半天內,他已經把全羅馬的各領域的廚子都找過一遍了。
所以老闆為什麼不和班納特少爺約一個比較寬裕的時間呢!
就這麼迫不及待要開啟法國市場嗎!
弗倫奇沒好意思說出來,看著戴了風帽在選單上勾勾畫畫的阿拉伯人,憋了半刻,還是開口:“我出生銀行世家,實在不擅長這些事情,您可能更需要一位管家。”
“很感謝你的提醒,但是我太挑剔了,要找到一個稱心的管家可不簡單。”
“至於現在……”薩科納頓了頓,似乎意有所指說,“能清楚猜透我想法的人可只有你啊。”
雖然薩科納先生的信任很讓人高興,弗倫奇行長還是忍不住對一直以來的自我認知產生懷疑。
畢竟自己差點把家族銀行搞倒閉了。
想到自己最近跑的里程,更是在半天跑完了全羅馬的高階餐館,深感人的潛力是無窮的同時,行長也開始懷疑自己為什麼會出生在銀行世家,而沒有成為體育家或者傳信員。
不過老闆沒給他太多思考時間,又將新的選單順手遞了過來。
“我的意大利語一般,你幫我檢查一下語法和錯詞。”
很好,比起頭一次招待班納特少爺,這次連蠟燭的材質都添上了限定字首,食材範圍從義大利拓寬到了整個地中海,每一道都可以拿到任何子爵宴會上作為當日特色招待貴客。
弗倫奇倒吸一口氣,“恐怕您現在不僅需要一位管家,還需要一個能一天跑遍全世界的赫爾墨斯。只有一天,這麼多食材,根本不可能搞到。”
薩科納站起身,健步往外走,語氣很平淡:“而我恰好熱衷不可能的事,弗倫奇。很高興你能這麼評價。”
跟上去前,弗倫奇下意識看向另一位在場的啞僕,驚歎道:“精心佈置這一切竟然只是為了結交葛朗臺夫人,拓寬法國業務。沒想到薩科納先生對我們銀行這麼上心,您果然也是因為他這樣的人格魅力感染,才盡心盡力跟著他的吧。”
因救命之恩而忠誠的阿裡面無表情看了一會行長,沒理會他,徑直跟上了主人。
弗倫奇沒指望對方會回答,再說他也不懂黑奴的比劃,跟著邁步到了自家後院。
那裡已經堆滿了大大小小的箱筐,異國水果、帶著露水的鮮花、蛋類、乳製品、野味、海鮮……一隻比羊腿還要大的龍蝦正從盛滿水的木桶裡顫顫探出爪子,充滿活力試圖越獄。
銀行家的家裡從沒這麼像菜市場,弗倫奇在裡面甚至看到了好幾個裡窩那著名的船運公司標記。
裡窩那是個港口城市,同樣是義大利裡窩那省的首府,離羅馬並不是很遠。那裡集中了整個地中海的貨商,他們從自己的國家和屬下殖民地帶來東西,只要足夠有錢,甚至能買到地球另一面的東西。
所以是車馬不停從裡窩那運來的。
弗倫奇這下是真的懷疑阿拉伯人就是從《一千零一夜》裡走出來的了。
因為一直只見到老闆身邊跟著的黑奴,雖然料想這樣的富翁身邊不可能沒有其他手下,他還是頭一次直觀感受到他做事的高效和令行禁止。
行長目不暇接時,他請來的那些廚師正畢恭畢敬聽著阿拉伯人指點,這個每頓都吃得不多的人這時候像是一流的美食家,意外對年輕的班納特先生喜好非常熟悉。
行長一邊聽,一邊回憶當天班納特先生碰過的菜,驚歎老闆細緻的觀察,年輕人的確是比較偏好調味品重一些的菜餚,無論什麼口味他都喜歡。
突然,他就像是那天被老闆在桌子下踹了一腳一樣,電光火石間一個激靈。
那些廚師已經指使著男僕們將自己擅長方面菜餚所需的食材搬開忙碌去了,重新回去的路上只有他們三個人,弗倫奇壯著膽子湊上前,試探道:
“莫非,您的目標並不是葛朗臺夫人,而是那位班納特先生?”
愛德蒙愣了一下,腳下不停,也沒看行長,只是沉聲問:“為什麼這麼說?”
“畢竟昨晚之後,班納特少爺的名字已經在整個羅馬的社交界聞名了,不知道有多少人要搶先請他做座上賓。而您實在太有遠見了,搶先在宴會上預約了今晚!”
“在這樣全城矚目的當口,大家就都知道了,您與他的關係非常好。”
弗倫奇越想越有可能,越說越激動,“今晚氣氛正好的時候,您順勢提出邀約,用更有吸引力的美食將他明晚也空出來,這樣就不會有沒眼色的人和您搶著與班納特先生共度狂歡節的機會了。”
愛德蒙猛地停住了腳步,緩緩看向弗倫奇。
行長又一次見到了老闆那種高深莫測的目光。
“我就知道,弗倫奇,你總是能猜到我在想什麼。”
行長挺直了胸膛,大受鼓勵,決定再給老闆一個展現他英明神武的機會:“所以,您要在哪招待班納特先生呢?您現在還沒有府邸,在義大利也只有那座荒礁島嶼吧。”
“……”
這個他還真沒考慮。
但是頭一次邀請(上次名義上是行長),以禮節來說,沒有租賃地方讓客人來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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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不能用錢解決的問題,愛德蒙腦中空白了一會,才道:
“這個我自然有主意。”
……
克莉絲臨出門前,費爾德侯爵將頭從公文裡抬起來,漫不經心道:
“去和那個阿拉伯人吃飯?”
從管事手裡接過手杖,克莉絲笑起來,“您應該看出來他不是阿拉伯人了吧?”
“這個人其實是我的一位熟識,只是熱衷偽裝,這次是特意來找我的。您不必擔心。”
克莉絲最終還是沒把對方是個政|治犯的事情說出來。
遞給愛德蒙那杯酒的時候,克莉絲本意是要試探他,看他會不會喝,沒想到自己還沒說什麼,他已經主動就把胃的事情說出來了。
今天一早,星期五就安排他的黑奴將請柬送到了國務大臣府上,克莉絲接過時,有意向黑奴道了句謝。
顯然,那幾個紈絝也是他幫她收拾的。
雖然永遠繃著一根神經,小心翼翼行走,基本的善意,克莉絲還是能分辨的。
至於他找自己到底是想做什麼,今晚就能知道了。
“只要物件不是議會裡的那些傢伙,我並不干涉你的交友。”
費爾德提醒道:“不過,我感覺,這個人似乎是被世界加諸過許多迫害,受過很深刻的苦。他身上有種非常不安定的矛盾氣息。”
這種矛盾,我偶爾甚至在你身上也能看到,只是你似乎已經與過去和解了,而這個人卻還在和當下做著纏鬥。
國務大臣想了想,將這句還是吞下了。
不是昨晚那種正式的宴會,弟子又穿回了原本習慣的藍色,再加上他那張臉,看上去的確花枝招展,是隨時會被膀大腰圓的女土匪綁走的那種。
費爾德一瞬間覺得自己是個操心的老父親:“總之,你早點回來,不要在外面過夜,最近羅馬遊客多,強盜又活躍起來了。”
年輕人失笑,“老師,您像是在囑咐一個小姑娘。”
現在還是二月,天黑得很早,黑奴已經親自駕車到了府前接她。
不必放下踏腳,克莉絲拄著手杖,輕快跳上了車。
車最後停在了特韋雷河邊。
沒看到逃犯,克莉絲好奇道:“阿里,你的主人呢?”
黑奴比劃了幾下,並不是未來的啞語,克莉絲沒看懂,對方試圖衝她露出笑容安撫,昏暗裡一片懸空白牙,莫名有趣,倒也歪打正著。
克莉絲沒有在岸邊站很久。
很快,一艘精緻漂亮的遊艇順流而下,船上堆滿了芬芳的鮮花,船內被蠟燭照得通明,被河水倒映著,像是籠了輕紗,泛著柔和的光。
克莉絲:“……”
她是不是走錯地方了。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花飛花落花滿天和00的地雷(づ ̄ 3 ̄)づ
斯多葛派,倡導禁慾。赫爾墨斯,宙斯的兒子兼信使(跑腿)。
今天回家比較早,這章寫得也比較有感覺,所以可以更早一點!
我自己熬夜成頑疾了_(:3∠)_ 每次發完看有寶貝跟著等還怪不好意思的,大家保重身體呀。
#瑪麗的感情諮詢電臺#
瑪麗(面無表情):今天有一個義大利嘉賓前來諮詢。鼓掌歡迎。
行長:您好,瑪麗小姐,我想知道,為什麼拉近關係要兩個人泛舟吃燭光晚餐,這是什麼東方風俗嗎。
瑪麗(抽出一本書開始念):部分種類的雄鳥在求偶過程中,會精心準備大量的食物,透過投喂來向心儀的雌鳥獻殷勤,以此展示自己的捕獵能力和優秀基因,有的甚至會趁雌性用餐時無心分神反抗,直接與其交|配。嘖,男人。
伯爵:我不是我沒有,這只是為了報恩!
伯爵:花是為了照顧少爺的鼻子,蠟燭也是正常在房間裡照明,因為沒有地方所以用了我的私人遊艇。但是這些東西放到船上以後,氛圍就變得奇怪起來了!
少爺:呵,果然是因為我請你逛了窯|子,現在要回請我睡花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