吼完這句,東宮似乎有些乏力,捂著額頭蹲下。八成是這兩天給餓的。
我石化在原地,他剛才說了啥?
夫、夫妻?
殿門之外的人也都是沉寂片刻,才猛然反應過來,立刻開門。
冷風往裡面一灌,溫差巨大,我連忙隨著被推開的門扇躲到門後去。
“監國剛才說了什麼?”內侍喝問。
“聽不清嗎?”東宮超級沒良心地把我拉過去,“看看這是誰?”
暗夜裡只有屋簷下的燈籠昏昏映照,哪裡看得多清晰,內侍仔細打量我,大驚:“娘娘!你怎麼又回來了?長青宮那邊是怎樣一個回覆?”
他這麼一咋呼,門口數人全都圍上前,不遠處巡視的大太監也帶著小內侍趕來。
東宮回手扣住我的肩,道:“按照約定,由與長青宮老太后有親緣關係的愛妃前去商議,如今人已迴轉,還不快請你們管事的出來?”
他一字一頓說得清晰明白,意味著要求我陪他演這出戏。
我暗裡掙扎了一下,沒能掙脫。
“奇怪,娘娘為何著宮女裝束潛回……”
有人疑惑著,卻立刻被趕來的大太監嗓門蓋過:“嫡妃回來了?在哪裡?”
“回公公,人在正殿。”
“噢噢,與長青宮方面談得如何呢?對方是否肯做讓步?”
我看著那人的嘴臉,覺得還是比身後那“只”東宮可憎一些的,於是毫不客氣道:“大膽!這是你能問的嗎?叫你家主子來!”
這聲喝得殿外眾人怔住。
東宮連忙在我耳邊提醒:“她沒這麼兇悍的,你、你悠著點啊……”
哦對,假太子妃也只能在我們這群臣子面前逞威風,稍微威脅到她人身安全,就蔫得跟什麼似的了。
我抬頭,依然是盛氣凌人:“皇室家事,就是國事,本宮與太后商談結果,自然是至上機密,由得著總監置喙?為表誠意,還是請你家主子現身吧!”
東宮輕嘆一聲,把我往後攏。
他朗聲道:“正是如此,生死存亡關頭,請主事者親自前來協談,莫要再畏首畏尾了!”說完,將殿門關上。
拽著我到殿中,他有些氣急敗壞地低聲指責:“你發什麼顛?竟喝斥那些亡命之徒!”
“殿下招行險著,民女也只好是捨命相陪。”我沒好氣地瞪他。
究竟誰更冒失?明明我馬上就能溜走了,非要強留下,為此不惜把我跟那個假太子妃認成同一人——是不是太侮辱我的人格了啊?
還扯著我袖子呢,放手放手。
我將衣料從他手裡拽出來,壓著火氣道:“監國殿下還是先考慮託辭吧!將人家管事的叫來之後,又要怎樣呢?”
“你話語出口,沒有腹稿麼?”
“有是有,只不是‘腹稿’而已。”我冷冷地說,“殿下要不要再進點粥飯,以免屆時脫力。”
東宮也不是木頭人,能感受到我的怒意。他依言點頭,擺出笑臉要求道:“那還是四姑娘伺候著吧?”
“自己不會盛麼?”我白眼之。
東宮有些委屈地嘟嘴:“四姑娘為何這樣惱怒,是因為本宮強把你捲入危險之中,還是本宮拿你去充嫡妃?”
“以上皆是,不成麼?”
“啊,這下意見大了,哈哈。”東宮苦笑,去把酒移開,將砂鍋一樣的厚沿碗放在溫酒的銅爐上,揭開碗蓋看看裡面的肉糜。“四姑娘說並無腹稿,是什麼意思呢?”他問,“莫非沒有安心交涉?”
“殿下是賭民女能立刻編出一套說辭,哄騙殿門外那群人。”我分析道,“就算殿下的暗示,民女聽得明白。可具體情形,民女並不清楚,連長青宮現在狀況如何也是不知,殿下讓人從何說起?如果被人當場識破,又該怎樣收拾?這就是說殿下招行險著之處了。”
東宮想了想,點頭。
“確實,深思熟慮、面面俱到,四姑娘深得秦晏行事的精髓啊。”他誇獎道。
為什麼總是拿“我”跟我比呢?
我將視線移開,說:“不及家兄一成,監國總是謬讚,教人好不羞慚。”
“哎,你我不算知己也算神交已久,何必自謙!”東宮話語中帶了笑意,伸手去再揭碗蓋,被燙得急急縮回。
誰跟他神交了,盡佔便宜。
我腹誹著,用棉布墊著手,端開銅爐上的海碗,順便盛了一小碟遞給東宮。
“還是四姑娘好,最懂得照顧人了!”他嘴甜甜地誇到。
“哼,”我瞥他一眼,說,“那位‘真正’的太子妃,只怕是比民女溫婉賢淑許多吧?方才殿下在民女耳邊說的話,可是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呢!”
東宮反問:“哎呀,吃醋了?”
“誰有閒心吃那天外飛醋?”我懶得跟他爭辯。
反正我早就知道,在跟別人油嘴滑舌的時候,這傢伙本事還是不小的。沒個正經、吊兒郎當,像頑劣學子,像紈絝公子,就是不像個監國太子。
不過倒是比在姬山的時候,成長得多了。
——如果他能往帝王心術上成長該多好啊?現在卻是越來越老油條,只懂得黏著幾個信賴的人撒嬌……
“唉。”
“唉!”
兩聲嘆息,我回頭看看東宮,不解他為何也要裝腔作勢地嘆上一嘆。
東宮捧著碟子道:“本宮真不明白,究竟這是怎麼一回事?”
“皇城這兩日的變故麼?”剛才不是已經把我知道的情況告訴他了?他還想從我這裡問出什麼來?
“非也。”東宮否認我的猜測,起身,用調羹指向主殿後方的那一排窗。
我丈二和尚摸不著頭:“有何不妥?”
“四姑娘有所不知,那排窗格,在本宮遷出丹華宮之後,嫡妃是想全部封死,以免受到花草中生出的蚊蟲困擾。”東宮一面回憶,一面講述,“本宮念及舊事,同她提起,自那窗翻出,也許有路途可到皇城之外。更將她嚇得不成,立刻要求再加建圍牆……”
原來又加一道牆是這麼回事。
可他跟我說這個做什麼?
東宮繼續道:“……本宮心生疑惑,再問她可知如何由丹華宮出城,她卻茫然不知。在本宮堅持之下,留了一扇窗門未封,別的都封死,不能再開啟。”
我心下一驚。
“於是本宮不由得奇怪了,就在前日,你兄長秦晏發覺被禁足於殿內,竟然徑直到那窗前,推動察看窗外情形!”東宮說著,意有所指地盯著我,“保留著的那扇窗,正是九年前嫡妃借道離開的位置!”
“……”我不知該說什麼好,扯出一個笑容來,“真巧……”
“在秦晏與嫡妃都離去之後,只餘本宮一人,實在無事可作,便又琢磨這蹊蹺之處。”
【新章節更新遲緩的問題,在能換源的app上終於有了解決之道,這裏下載 huanyuanapp.org 換源App, 同時查看本書在多個站點的最新章節。】
——你沒事琢磨什麼啊,沒事也要給你想出事來的啊!
東宮突然放下碟子,擦手,興致勃勃地拉住我:“四姑娘,你猜本宮憶起何事?”
“……殿下想起了什麼呢?”我心驚膽顫地順著他的話頭,附和一聲,極想抽回手,可就是掙不開,非禮!非禮啊!
“記得是,四年前吧?秦晏頭回進皇城,深夜時候,恰巧也是從那扇窗翻進來的呢!”他欣喜道,“真是無巧不成書!”
我一轉念,立刻想到:“這不正解釋了前日兄長的動作麼?他記得那扇窗,因此才會去推開察看嘛!也正是他記得那路線,告知民女,民女才有幸前來告知殿下呢!”
這席話說得東宮愣了愣。
他歪著頭看我,思索片刻,道:“這樣解釋,也的確說得通。”
我心喜,想抽手,卻還是被他捉得牢牢實實。
“可是。”東宮得意地笑起來,注視著我,說,“尚有一個地方,秦晏疏漏了,且是無論如何也掩飾不過去的。”
——咦?他這志在必得的口氣是怎回事?
我哪還有什麼疏忽的地方,開玩笑,我的特長不正是飛快地找到託辭麼?
不上當,我雖然在意,可就是不順著東宮的意思追問。
“殿下,男女授受不親,還請放手。”我提醒他。
“果然沉得住氣,不愧是秦晏的親妹。”
“無作虧心事,有什麼好驚慌的呢?”我正色,“殿下,這回起事的相關人等,不知丹華宮的人何時能找來。請殿下多做休息,不要分心了。”
東宮並不聽從我的勸告,他笑道:“本宮隨意說說,你也就隨意聽聽。四姑娘,你知道秦晏出任夏縣知事的時候,曾經與鄉民起爭執,傷及額首麼?”
咦?
我早就忘記那回事了。
“是、是麼?”
“本宮當時便告訴過他,可他似乎並不在意。”東宮抬手,指點在我的左眼上側一寸左右的地方,“就這兒。當他向左看的時候,牽動面部,便會出現一道疤痕。”他的手指按下,用指尖輕輕劃了一劃。
對,他確實跟我提過,而我根本沒將破相之事放在心上……
我的頭皮發麻,已不知該怎樣回答他。
足下退後一步,東宮立刻進前一步。他步步進逼,眼裡如同落星般明亮。
“四姑娘,為何你也恰巧與秦晏同樣,側眼瞥向本宮的時候,此處顯露出一道舊痕呢?”(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