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小孩出生？
這句話乍一聽普普通通，但隱藏的信息量卻極為驚人。
沒有孩子出生的話, 那現在村子裡的年輕人都從哪兒來的？
還是說這個事件發生的時間距離現在不遠, 所以惡劣的影響還沒有體現出來？
難怪她將那個阿柱踢廢之後, 那些人會這麼緊張他, 原來是擔心後代的問題。
程曉雲想到之前聽到什麼死人之流的隻言片語, 問道：“出什麼事了？”
“阿鐵的阿母發瘋了, 整個村子都被她詛咒了。”阿燕認真地道。
阿鐵的阿母？
是粗嘎男的阿母嗎？
粗嘎男的名字叫阿鐵？
剛剛阿燕說他的媳婦被他弄斷雙腳……他那天在車上，卻羨慕阿柱以後會有媳婦, 自己則跑去威脅小女孩？！
是在有媳婦的情況下, 還做出這麼噁心的事情嗎。
不過……這個村子裡的人太喪心病狂, 阿鐵這種沒有人性的, 似乎也見怪不怪了。
倒是這個阿母，引起了程曉雲的好奇。
從程曉雲醒過來到現在，只喝了幾口水，一開始程曉雲渾身戒備, 還沒來得及顧得上身體的情況, 現在說了這麼多話，實在是撐不下去了，程曉雲忍不住對阿燕道：“阿燕, 你能不能再給我一點水喝啊。”
阿燕點點頭, 立刻起身拿了一小杯水過來。
白色的杯子，上頭還印著粗糙的，紅紅綠綠的山水畫。
程曉雲依稀記得，很小的時候, 他爸爸好像有這樣的鐵杯子，之後隨著生活水平的提高，這種杯子很快就被淘汰，現在大家基本都是用陶瓷做的杯子了。
這杯子顯然用得有些年頭，看起來磕磕絆絆，又髒又舊。
但當看到杯子裡盛的清水後，程曉雲幾乎是眼冒綠光，立刻接過來，“咕嘟咕嘟”幾聲，就把一整杯的水喝完了。
“還有嗎？”喝完水，喉嚨滋潤了一下，程曉雲問道。
阿燕想了想，起身又給程曉雲倒水，回來的時候，她一邊手拿著水，一邊手居然還拿了一個饅頭。
饅頭！
程曉雲雙眼死死盯著饅頭，她知道自己這樣盯著很沒有禮貌，此刻她面對的，可是一個飽受迫害，智商與正常人稍有不同的阿燕，不應該覬覦她手裡的食物的，但是程曉雲就是忍不住，就算使勁把自己腦袋移開了，眼睛還是忍不住死死盯著饅頭。
阿燕看著這樣的程曉雲，將水和饅頭一起交給程曉雲。
“我……謝謝你……”實在說不出拒絕的話，程曉雲接過饅頭，立刻瘋狂塞進嘴裡。
“老師，你慢慢吃，別急。”阿燕對程曉雲道。
程曉雲聽著“老師”這兩個字，鼻子一酸，但手上吃的速度並沒有停下來，一邊吃，程曉雲一邊抓緊時間，讓阿燕把村裡的情況給說了。
程曉雲猜的沒錯，十多個小時才車程，將她帶到了邊境省份雲滇省，來到了這個叫西銅村的地方。
對比外界，村子因為地理交通等緣故，一直較為落後，村民們長期自給自足，過著安逸舒適的生活。
直到某一天，村子裡一名外出打工的男青年歸來，他帶回來了兩個人，一個從外面買回來的老婆，還有一個是幫他牽線搭橋的兄弟。
小小的村子來了外人，所有人都很稀罕，紛紛圍觀這個老婆。
按照阿燕所說，村子裡第一個買來的女人，其實對於西銅村並不抗拒。
女人原本所在的家庭吃不飽穿不暖，來到西銅村後，反而吃飽喝足，一年內胖了不少，五年內更是生了四個孩子，其中有一次直接產下了雙胞胎，並且這四個男孩，全都是男嬰。
這四個孩子轟動了全村，所有人都極為羨慕他們家子嗣上的繁榮。
隨著時代變遷，人類觀念逐漸轉變進化，女性的地位逐漸上升，然而，卻不包括像西銅村這樣落後的村落。
對村子裡的人而言，家中有男丁，不僅日常幹活種地的人多，會給家裡帶來更多的收成，讓所有人都能吃飽飯，更主要的是，男人多，代表了武力值高。
別看村子小，有人的地方就有鬥爭，村民之間互相腌臢事情不少，若是誰家的兒子多，旁人看著便會掂量幾分，這一家人在村子裡，自然能活得更加滋潤。
買來的女人能生兒子，這個傳言一時之間風靡全村，不僅西銅村的人信了，連隔壁村的人都聞風而動。
直到有一天，阿鐵的舅舅也從人販子手裡買來了個女人。
這個女人和之前的女人不太一樣。
她是一個城裡人。
“大、大……大大的學生！”阿燕強調道。
程曉雲愣了一下，好一會兒才理解過來：“大學生？”
“對！”阿燕點頭。
那些曾經比現在更加窮苦的女人，來到西銅村過上了好日子，就算有些內心不願意，但看在生活的份上，大多還是會安分待下去。
但這個女大學生不一樣。
經過阿燕的講述，程曉雲才知道，“阿母”並不是母親的意思，而是舅舅的妻子。
程曉雲算了一下時間，這個阿母被拐賣來的時候，約莫是九十年代。
九十年代的大學生，可遠比現在的大學生要珍貴許多。
那個時候全國人民的生活水平都沒有飛躍，大多數人中學畢業就出去打工，能上得起大學的，至少經過了正統的教育，是絕對不可能接受來到這麼個窮鄉僻壤，當一個生育機器的。
果然，女大學生被拐賣後，就開始奮力反抗。
整個西銅村的人早就習慣了買來的女人逆來順受，突然來個了個不安分的女人，大家先是驚奇，緊接著便是憤怒。
以往的女人給她們一個饅頭，無一不是感激涕零，這個女大學生不僅不感恩，反倒罵罵咧咧，天天想著逃跑，連已經懷上的孩子，都想辦法打掉！
涉及到子嗣的問題，全村人都憤怒了，他們聯合起來聲討女大學生，一邊各種防止她逃跑，一邊相處各式各樣的“教訓”，非要讓她乖乖呆在村裡生孩子不可。
“全村的人嗎，包括那些被拐賣來的人？”程曉雲努力嚥下饅頭，詢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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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饅頭又粗又硬，和程曉雲平常在學校附近吃的早餐完全不一樣。
而且她長時間沒有進食，整個人都虛脫了，咬饅頭都沒什麼力氣，偶爾吃的急了，沒嚼完的饅頭快速吞入喉嚨，幾乎要把喉道給割破，無奈之下，她只能小口小口，盡其所能地快速將饅頭吃掉。
“全村的人。”阿燕點點頭。
程曉雲疑惑了一下，很快就明白了。
那些曾經被拐賣的人，不僅很快接受命運，適應在村裡的生活，而且也成為了整個村的組成部分。
憑什麼當初我被賣過來的時候安安分分地待下去，你這個女人就想盡辦法要逃跑呢。
更何況這個村莊，如今都快三十年過去了，還這麼落後，三十年前的女大學生肯定更加無法適應這裡的生活，她與這個村子裡的一切都是格格不入的，人天生就有抱團排異的本能，她會成為全村攻擊的物件，不是沒有可能。
然而，不論全村的人如何勸阻，如何懲罰，女大學生逃出的意念也永遠不會消失，直到她最後一次逃亡，她為了躲避村裡的人，進入了狼群的領地，在西銅村和狼群之間，她寧可選擇被狼群吃掉，也不願意再回來！
程曉雲之前在車上聽阿鐵和阿柱說過隻言片語，當時聽著就覺得可怕，此刻結合了阿燕告訴她的前情，程曉雲渾身發冷，這一刻，她彷彿也變成了那名倔強不屈的女大學生，經歷著整個村莊帶給她的噩夢。
進入狼群的女大學生雖然被狼群咬傷，但卻沒有死亡，她被狼群撕咬了一晚上，最終等來的是那個買他的男人的到來。
她寧可選擇狼群，也不想在村子裡待下去，這個舉動徹底惹惱了全村人，所有人都幫阿鐵出主意怎麼慢慢結束她的生命，在所有人的摧殘下，女大學生帶著仇恨離開這個世界。
讓人驚懼的是，自那之後，村子裡就像被詛咒了一樣。
懷孕的人越來越少，好不容易懷上了，也會以各式各樣離奇的方式滑胎流產。
有孕婦表示，流產前，她迷迷糊糊看到了一個女人蹲在她的面前，把手伸進她的肚子裡，將孩子活活掐死……
村裡的人最忌諱這種鬼神，一開始竭盡全力禁止這種言論出現，然而當那些在女大學生之後，被買進來且懷孕的女人也表示自己撞到了女鬼，而且根據描述，和女大學生外貌上相差無幾，村子裡的人頓時害怕了。
他們不把人當人，卻最為敬畏鬼神。
常年沒有子嗣，整個西銅村開始逐漸走向衰落，而給西銅村帶來下一個轉折的，又是同一個人。
當初第一個買老婆的男人，再一次邀請他的兄弟來到西銅村，而這個兄弟也沒有讓西銅村失望，明明他根本不知道村裡這些年發生的事情，卻能一語道破天機，告訴村民們，這是來自那名女大學生怨靈的詛咒。
村裡人買老婆是為了生小孩，那麼她就讓所有村民都實現不了願望，想讓整個西銅村絕後。
這片地已經被下了詛咒，除非搬遷，否則生活在西銅村的人，將永遠沒有子嗣。
“然後呢？”程曉雲吃完饅頭，一邊起身檢視小孩們的情況，試試能不能叫醒他們，一邊詢問道。
“然後就開始找小孩，給孩子打扮了。”阿燕天真地道，“西銅村沒有小孩，但外面有小孩啊，永遠也抓不完，還能賣錢！這幾年，村裡的人都不幹活了，光靠賣小孩，就能賺到很多很多的錢，每賣出去一批，村裡都會慶祝一次，慶祝的時候，阿燕也能分到肉吃！”
程曉雲聽著，一時沒搞懂這之間的邏輯。
說好的看中子嗣，要養男丁才能在村子裡站穩腳跟的呢，轉眼生不出孩子了，卻把別人家的孩子抓緊村裡來賣掉，但根源問題依然沒解決，村子依然要面臨絕後的危機啊？
不對……不對……
看著這幾張稚嫩的面孔，再看阿燕傻乎乎的模樣，程曉雲忽然就明白了。
從女大學生死亡到現在，已經過去了將近二十年，如果阿燕所說的是真實的話，也就是說，這個村裡二十歲以內的年輕人，其實全都不是村裡人自己生的。
那些被拐賣回來養大的小孩，不可能個個都是阿燕這種情況，然而即使這樣，村子也沒有大亂。
比如那個阿柱，看起來就十分年輕，卻完美地融入了整個村子，明明他自己就是被拐賣回來的，是一個受害者，如今他卻又稱為了一個加害者。
什麼男丁，什麼子嗣，什麼生存，其實全都是藉口。
買小孩，再經過“打扮”後販賣，從開始到結束，根本不用花費多少心血，卻可以得到大額的利潤。
他們所有的收入，都是建立在無數個家庭，無數個孩童的痛苦之上，只要踩著別人的鮮血就能得到大筆的錢，全村的人都不用再幹活，不用再風吹日曬……
就是這樣的懶惰與利益，才讓這個村子在沒有後代的情況下，詭異地、平平安安地經營了二十多年……
當初被拐賣回來的女人，好歹是變成生育機器，大部分都活下去，但拐賣回來的孩子，卻很有可能被採生折割，這麼落後的地方，採用這麼殘忍的方式，死亡率可想而知。
但讓程曉雲想不通的是，當初死亡的女大學生能詛咒整個村子，這麼多年累積下來的孩童怨靈，為什麼沒有讓這個村子的人全部暴斃呢！
關於鬼神，程曉雲雖然沒有遇到過，但也秉著寧可信其有的態度，平常在校園裡說到各種恐怖故事的時候，程曉雲大多沒當一回事，然而此刻，她卻極其希望這個世界有鬼，讓那些作孽的人得到報應。
在程曉雲的努力下，四個小孩終於逐漸醒過來，看到程曉雲後，他們先是都嚇了一跳，畢竟程曉雲被阿鐵打過，渾身鮮血混著黑灰，看起來又狼狽又可怕。
不過這些孩子顯然已經知道自己被拐賣了，哭也沒有用，反而比日常程曉雲遇到的小孩要聽話懂事一些，經過程曉雲的一番解釋，四個小孩都選擇了相信她。
這時，阿燕忽然小聲說：“其實有的時候，我覺得我們村裡，有特別特別多奇怪的人，但有的時候呢，那些人又都不見了……好奇怪啊。”
程曉雲一邊點點頭，一邊繼續忙著幫孩子們鬆綁。
阿燕略低於常人的智商，令她說話顛三倒四，偶爾說著說著，會莫名其妙扯到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上，剛才關於村子裡的一切事情，程曉雲一邊聽，一邊在心裡整理了好久，才明白是什麼意思。
所以此刻阿燕說這樣的話，並沒有引起程曉雲的注意。
直到過了一會兒，阿燕忽然又道：“之前有個小哥哥，被割掉了頭，但過兩天又回來了，還當著我的面表演呢，把頭再按到脖子上去，像皮球一樣，在脖子上轉來轉去，可好玩了！我和別人說，他們還罵我了，說我再胡說八道，就爛嘴巴。老師，我沒有撒謊……”
“那，那你是真的看到了啊？”程曉雲忍不住問道。
阿燕點了點頭：“不過後來就再也沒見到這個小哥哥了，他就像之前的那些人一樣，很快就消失了。”
程曉雲聽著，百思不得其解，便不再多想。
現在她的當務之急，是要找尋逃出去的辦法。
可惜阿燕對村子裡那些往事有瞭解，對於出村的路卻完全不懂，唯一知道的地方，還是當初女大學生逃亡的路，那邊有狼群，程曉雲自然不可能往那邊跑。
想來想去，也沒有任何辦法，再看外頭天越來越黑，再這樣下去，恐怕將徹底錯失逃亡的機會。
程曉雲看著四周無助地望著自己的孩子，一咬牙，忽然下定了決心。
如果是她一個人，或許還能從長計議，然而這麼多小孩想要一起跑，基本是不可能的。
她不是那種高智慧高武力值的人，憑她的本事，根本不可能靠謀略把這麼多人帶走。
與其在這裡浪費時間，還不如簡單直白一點。
這個村子既然要以拐賣人口作為日常收入，那麼車輛肯定是少不了的，從程曉雲所在的城市回到西銅村，這麼長時間的駕駛，對車輛損傷極大，再耐用的車也會減少壽命，這東西又是吃飯的傢伙，萬一路上因為車子出事被人發現了，豈不是功虧一簣。
所以程曉雲猜測，這個村子裡的車輛定然不會少，只要能想辦法弄來一輛，開車出去……
“阿燕，我想找一輛車，開車帶大家一起走，你知道哪兒有車嗎？”程曉雲問道。
“車？”阿燕皺眉，“你會開車嗎？”
“我……”程曉雲還是高中生，沒有駕照，但她經常坐在副駕駛上看她爸爸開車，爸爸以前也會順嘴教她一些，程曉雲雖然沒有親手實踐過，但現在還記得一些大致的步驟，“我應該會開。”
不管會不會，這是她眼下能想到的最好的辦法，她總要試一試再說。
“那……我出去看看。”阿燕說著，立刻起身走出去。
過了一會兒，阿燕就拿了一把車鑰匙進來：“是這個嗎？”
沒有想到阿燕動作這麼快，程曉雲驚道：“你從哪拿的？”
“車上拔下來的啊。”阿燕道，“阿鐵的車就停在外面。”
“外面有人嗎？”事情比她想象中要順利太多，程曉雲反倒有些緊張。
“沒有。”阿燕道。
怎麼會沒人呢……
程曉雲勉強可以理解為什麼車子會沒拔鑰匙就放在外面，畢竟根據他們的談話，這個村子雖然曾經買過女人，但最近二十年，做的全是小孩的買賣。
孩子年紀小，被抓了也只會哇哇亂哭，就算想到逃跑的方式，也比大人要拙劣，像現在這樣綁著，不給飯吃，又有阿燕看著，基本不可能逃跑。
程曉雲是二十年來，唯一一個被拐賣過來的成人，這些人把她打成這樣，便對她放鬆警惕，用對付小孩的方式來對付她，所以才讓程曉雲順利收買了阿燕，這些程曉雲覺得都能解釋過去。
但門外居然還沒有人盯著，這個村的人未免也太放心了點。
不管怎樣，反正現在有機會，不跑白不跑。
程曉雲立刻接過鑰匙，帶著幾個孩子走出木屋。
木屋外，還有籬笆牆弄的小院子，而那輛載他們過來的小麵包車，現在就停在外面。
這個麵包車的鑰匙和程曉雲平日見到的不太一樣，並不是遙控鎖，而像普通鑰匙一樣，需要插進車裡才能啟動。
程曉雲嘗試了幾下，也許是危機之下，大腦轉動的比平常快太多，此刻她腦海中不僅僅是當初附近對她關於開車的教導，還有她被綁在車輛車上時，其實是看到阿柱怎麼開車的。
將那些記憶都調動出來，有樣學樣地嘗試著，不一會兒，車子竟然順利啟動！
車子啟動的那一瞬間，程曉雲整個人都被嚇了一跳，但很快回過神來，繫好安全帶，提醒車後的人都坐好，程曉雲便嘗試著將車子開出院子。
因為剛剛開始嘗試，哪怕知道時間緊迫，程曉雲的車速也不敢太快，好不容易將車開到外面的路上，程曉雲終於見到了西銅村的全貌。
果然是一個偏遠的小村落，村子的中心是一條普通的水泥路，兩邊分佈著小房子，由於沒有路燈的緣故，這路邊的光亮，全靠房子裡投射出來的燈光來照亮。
程曉雲第一次碰車，根本不知道車燈怎麼開，這種時候也顧不上研究這些了，反正道路能看得清，先開出去再說。
駕駛著車沿著村中間的路行駛，讓程曉雲驚奇的是，這一路上，所有房子裡都有燈光，但這路邊，卻一個村民都沒有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