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九維岳父的病情還有些小特殊。
老人家面色紅潤，氣色很好，給人的感覺身體很棒，就只有一點兒小毛病，後背嵴柱部位出汗後感覺很冷。
這反倒讓負責一診的白小芸很有些為難。
甚至感覺這老人家就是有些矯情，鄉下人誰會把這麼一點兒狀況當成是個病？
她望診問診完，又號了一下老人家的脈，感覺就一個六十多歲的老人家來說，這脈象也算是挺結實有力的了，真不像有什麼毛病。
因而思索了半天，她也不知道該給這老人家開些什麼藥。
可是師父李茂陽要求她這個一診也必須開藥的，思來想去，她冒猜了一下，感覺這老人家最多也就是個風寒束表，營衛不和？
所以她就給開出了一副桂枝湯來。
（桂枝湯：桂枝、白芍、生薑、甘草、大棗。）
然後，葛根就開始給樊九維岳父二診。
葛根診斷後也有些為難。
按照這老人家這症狀，應該就是個太陽病啊。
（初學者可把太陽病簡單理解為身體外表的病變。）
可他以前也沒看過這麼簡單的病例啊。
《傷寒雜病論》說，太陽之為病，脈浮，頭項強痛而惡寒。
（惡寒就是怕冷，所以，此處“惡寒”是病人的主觀感受。故，風寒感冒的高熱和惡寒症狀並不矛盾，高熱是病人體溫的客觀表現，惡寒是病人怕冷的主觀感受。常有初學者不理解這一點，多嘴解釋一下。）
歷來醫家都把《傷寒雜病論》中的這原話奉為圭皋。
但樊九維岳父這個怪老頭，竟然只有一點兒出汗後嵴背惡寒的症狀，其餘情況都沒有，這特奶奶的是個啥情況？
這怪老頭也病得太不經典太不科學了！
他想要把這病人直接推給李茂陽算了，可偏偏今天來的陪同家屬是樊九維這個過去的同事，他真不想在這個過去的同事面前露怯。
情急之下，他差點兒開始抓耳撓腮了。
不過這麼一急，倒又讓他想起了《傷寒雜病論》中的另一段話，“太陽病，項背強几几、無汗惡風，葛根湯主之。”
雖然這怪老頭說自己是出汗後嵴背惡寒，與這一條貌似不符。
一個是無汗，一個是出汗後，但葛根湯中有麻黃，而麻黃是用於表實之證的。
如今去掉麻黃，行不行？
（注：此處表實，可簡單理解為無汗，皮膚毛孔眼沒張開。）
（葛根湯的組成：葛根、麻黃（去節）、桂枝（去皮）、生薑、炙甘草、芍藥、大棗。）
二是這怪老頭說他是出汗後嵴背很冷，貌似和“強几几”這種僵硬的感覺不同。
但人覺得寒冷，其實自然而然就會感覺僵硬了，應該只是這老頭描述上的差異而已。
這葛根湯就是用來發汗解肌、溫通經脈、升津舒筋的，應該也能對得上這老頭的病症……
這麼一想，葛根就給白小芸開出的桂枝湯上面加了一味葛根。
（注意比較，就藥材組成來說，葛根湯也就是在桂枝湯的基礎上加了葛根和麻黃兩味藥。）
然後，李茂陽開始給樊九維的岳父三診。
葛根站在一邊心情忐忑地看著李茂陽給開什麼藥。
結果讓他大大松了一口氣，李茂陽沒動他的藥材組成，只改了一下幾味藥的劑量，給減輕了一些。
“大爺，我給你開四劑，回去按醫囑煎藥和服藥，方法我都給你寫在藥方上了。”李茂陽開完藥方叮囑樊九維岳父道。
“茂陽，多少錢？”樊九維拿了藥問李茂陽。
“去你的吧，寒磣我呢，你親自來了，我要你啥錢？那還不得讓你小子在背後罵死我啊？”李茂陽笑著嗤道。
整個藥材不值幾個錢，加上他的診療費，最多也就三四百塊錢，還不如送個人情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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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樊九維和妻子一起帶著岳父來看病，不收錢，讓樊九維在岳父和妻子面前倍有面子，這點人情就翻倍了。
樊九維的臉上頓時浮起了一面大大的笑容來：“咳，這哪能呢？你給我下班後還加班就夠給臉了，再不收錢，我這心裡也過意不去啊！”
“哥啊，我真還忙著，今天實在沒時間請你喝酒了，你就痛快點兒在我面前消失了，下次見了我再請你成不成？”李茂陽道。
“得，得，不讓你小子請客了，下次再說！下次再說！哈哈哈！”樊九維大笑著帶著岳父和妻子離開了。
葛根、白小芸、李曉華和此時也在診室的江小雪都靜悄悄地看著李茂陽。
在他們的印象中，李茂陽極少這樣給患者賣好的，所以剛才李茂陽對樊九維的一幕還真讓他們感到新奇。
不過這種事他們自然也不好詢問李茂陽的。
安靜了一會兒，葛根帶著些小心向李茂陽開口請教了。
“李大夫，剛才九維岳父的病，其實我真不太清楚，開藥也是帶著些疑惑和湖塗。
《傷寒雜病論》說，太陽之為病，脈浮，頭項強痛而惡寒。
可這老人家好像就應該是太陽病啊，為什麼就只感到嵴背發冷呢？”
李茂陽聽了笑了起來。
“讀書，不是讓你們死讀書啊。
人體有異同，疾患有輕重，豈可一味按書本上的描述來按圖索驥呢？
這老人家只感到嵴背發冷，是因為他的病情目前就僅僅發展到了這種地步了嗎，還沒發展到脈浮和頭項（脖子）強痛的地步嗎，這有啥可奇怪的呢？
再從病理上分析，這位老人家就是嵴背出汗後感覺嵴背很冷，說明他就是那個部位營衛不和，以致被風寒束表了嗎。
這屬於太陽病中的輕微症狀，所以我才把你的藥方中的劑量減輕了些嗎。
理解了嗎？”
葛根聽了啪地拍了下自己的腦袋，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
草，多簡單的一件事啊，他怎麼能在這種事上犯起了湖塗來呢？
白小芸也是滿面通紅，感覺自己的腦袋怎麼能那麼轉不過彎來呢？
只有李曉華和江小雪還沒聽懂，站在那裡一陣陣地直眨眼。
李茂陽就又溫和而緩慢地道：“醫學確實是一門極深奧的學問。
越往深學就越深奧。
但我們要學醫，第一步最重要的事，就是不要把醫學當成多深奧的一門學問。
因為醫學中除了極為深奧的那些部分外，絕大部分其實都是極為簡單的常識問題。
我們死讀書，往往就是因為感覺醫學太深奧了，所以對前人說過的話理解起來就有些絕對，一點兒也不敢變通地想問題。
就拿剛才的這個問題來說，其實你只要不把醫學當作多深奧的學問，不把張仲景當成神一樣的存在，你就能比較靈活地理解他的話了。
就這個問題我們來打個比方，說大冬天的一輛汽車壞在路上了，沒電打不著火了，繼而水箱也被凍爛了。
可你能說，汽車壞在路上，就一定是要沒電打不著火和凍壞水箱的嗎？
如果在我們檢查車輛時，水箱還沒被凍爛呢？
從沒電打不著火，車壞在路上，到水箱被凍爛，這是一個漸進的發展過程不是？
這個漸進的發展過程用在人體疾病上也一樣啊。
現在這位大爺的這個病情，就只是發展到了嵴背出汗後感覺很冷而已，還沒發展到脈浮和頭項強痛的地步嗎。
所以，你能說太陽病（中的一種）就一定是脈浮惡寒，頭項強痛嗎？
張仲景這裡說的，只不過是這種太陽病發展的一個整體趨勢而已。
而不是說太陽病的每個發展階段就一定是那樣的。
懂？”
經李茂陽這麼一說，李曉華和江小雪也終於理解了，輕鬆地笑了一下，又都沉思了起來。
說醫學，他們往往就感覺很不好理解，應該的確像李茂陽說的那樣，真是把醫學看得太深奧了，所以天然就有一種畏懼感。
可是一說修車，雖然他們也不懂修車，可是卻從來沒覺得修車是一件多深奧的事，所以對於簡單情況一說就懂。
看來，以後既要把醫學看做一門高深的學問，也要把它看作一門普通的常識。
這樣才更有利於學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