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 看清自己的心
崆崆崆崆……
雨夜裡。
灘塗峭壁，厚重的巖甲凹陷、升起。
維克托姆關閉的入口尚未完全開啟，已經有人爭先恐後，匍匐著從縫隙擠出。
那些擁有車輛的人咒罵連連，他們不得不繼續等上片刻。
但基地更深處，恐懼的人潮正持續湧來。
當一些後來者開始發燒、嘔吐，轟然之中，人群完全亂了！
棄車的棄車，跳下泛著熒光暗河的跳河。
偏偏，維克托姆厚重的岩石裝甲大門，仍舊如遲暮老人，不緊不慢地緩緩上升。
想要從底下門縫裡擠出去的人太多了。
你爭我搶。
有人所幸重新回到車上，踩死油門！
砰！
一路撞開血肉之軀，狠狠鑿在緩緩上升的大門上。
這猶如一個訊號。
槍聲響了起來。
一群裝備了動力外骨骼的士兵，對著昔日戰友無差別開火。
反擊的子彈被動力外骨骼的甲片彈飛。
一個個人影軟倒在地。
嘔吐到沒有力氣的可憐蟲無人理睬，最終奮起全力，撲到裝備了動力外骨骼的士兵身上，用牙咬，用指甲抓。
很快，子彈突突地鑽進可憐蟲的血肉中。
“病、毒……哈哈、哈，你也染上……病毒！”
地獄的詛咒迴盪在維克托姆的上空。
無人倖免。
而在那最高處的通訊室，訊號接收終端開始接連響起蜂鳴聲。
有新的訊號被收到。
可惜，無論蜂鳴多麼尖銳。
這裡都已經沒有人能夠再去檢視。
法斯特裝甲防線。
“維克托姆那裡還是沒有應答嗎？”
茹古拉那中將猶如一臺動力無匹的製冷機，整個房間寒風刺骨。
副官深深低頭：“沒有。”
中將閉上了眼睛。
第5M聯隊有士兵逃了回來，報告說他們遭到圓國大量特戰士兵伏擊，俄勒斯當場被俘投降。
這是一個令人震驚的訊息。
連俄勒斯都敗了！
而且敗得毫無懸念。
法斯特裝甲防線這裡，還有誰能是那支圓國部隊的敵手？
甚至，“大量士兵”這大量到底是多少？
逃兵講不清楚。
圓國人會不會直接對防線發起進攻？
人心浮動！
茹古拉那中將更加擔心的，卻是維克托姆。
那裡關係著海嘯行動的後續保障，還是在諸多病毒散播後，用於觀察病毒造成後果的前沿哨所。
那裡存有著當下最完整的抗病毒血清、疫苗、特效藥序列。
一旦失陷。
除去如D13等寥寥可數的幾種無藥可救的病毒，海嘯行動中用來給圓國製造壓力的手段，都將失效，那樣也就意味著海嘯行動，基本失敗！
“呼叫，給我持續呼叫！”
茹古拉那中將頓了頓，聲音中，似乎有難以抑制的顫抖。
“派人，去維克托姆。還有，給安哥拉基地發報，注意維克托姆的動向。”
安哥拉海軍基地和維克托姆交通頻繁。
因為只有這兩個地方適合艾瑞肯僅存的潛艇上浮休整。
……
“潛艇裡儲存有安哥拉海軍基地的地圖，大家都來看看吧。”
隨著白虹不斷摸索，潛艇電子設備中的資料被不斷發掘。
其中對於他們來說最有價值的，就數這份地圖了。
碼頭、值班室、工具間、幹船塢、供應間……
眾人一起圍到近前，羅冉也不再疑惑剛剛白虹他們的行為——
對著一箱子的針劑、塑料瓶、玻璃瓶，神神叨叨說些無法理解的雜音。
那其實是整整二十一個任務！
全都是尋找某樣抗病毒血清，或者疫苗、特效藥的任務。
難度幾乎都在Ⅱ級、Ⅲ級。
因為東西已經到手，接取就會完成。
其中第117號抗病毒血清和28號抗病毒血清是重複的。
即便如此，白虹他們也每人都輕鬆收穫了至少十九次任務完成。
這下子，白虹徹底不用擔心副本結算之後，他們三個中會有誰的積分不夠了。
“咱們還是老辦法，先謊稱是維克托姆的人，說那邊病毒擴散了，咱們逃過來。”
白虹一邊看著地圖，一邊說接下來的計劃。
“但是咱們這次沒有安哥拉基地的人，被識破，或者因為其它因素被關押起來的可能性都很大，所以不要太寄希望於喬裝滲透，咱們這回要做好強攻的準備。”
對於海軍基地，只要對方讓白虹他們完成停靠，沒有把他們直接擊沉在海里，後續的壓力其實就小了很多。
海軍習慣性不裝備動力外骨骼。
就算他們守衛港口的陸戰隊應當是有動力外骨骼配發的，臨時遭遇突襲卻也未必有多少人會隨時裝備在身。
這就是白虹他們的機會。
騙不過，那就來硬的。
特別是從圖上看，安哥拉基地分為海陸兩部分，兩部分其實都借重了自然原始地貌，也就是地下溶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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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維·薩克門託少將說的沒錯，艾瑞肯在戰後已經沒有足夠的工業能力，在地下開展大工程量的建設。
而安哥拉基地偏偏是個需要大量建設、挖掘、支撐的地方。
還有海陸基地之間不得不做的連通工程。
不得已之下，安哥拉基地的通道都修建得很窄、很小。
而且還可能存有一些尚未被勘探的自然溶洞通道。
這樣的地形，兵力再多，都很難展現優勢。
正適合白虹他們這樣的小隊精銳作戰。
不過，即便作戰的條件再好，強攻依然是最後的選項。
因為窄小的通道不但適合小隊精銳作戰，同時也適合爆炸物發揮威力！
以這個世界在炸藥方面的技術水平。
只要艾瑞肯人捨得把他們自己的通道炸掉，白虹小隊隨時都可能被一顆高爆彈全員報銷。
“計劃就是這樣，都明白了吧？”
眾人點頭，但所有人的神色，都很嚴肅。
即便愛心胸毛也不例外。
要直面一座擁有最少兩千一百名正規陸軍守衛的秘密基地。
每個人都知道勝算有多麼渺茫。
俄勒斯堅持搶到交通工具就朝圓國逃跑，其實才是最理智的選擇。
白虹見狀露出微笑：“不用那麼緊張，別忘了咱們還有超固態氫籠高能等離子池，地下的狹窄通道，適合艾瑞肯人的爆炸物發揮，難道就不適合我們的爆炸物發揮了嗎？”
聽了這話，愛心胸毛臉色更苦。
“隊長啊，你那什麼等離子池可別炸，真要炸，也得等咱跑遠了，到時候把這艾瑞肯的王八殼子給掀了！就是這麼幹，有掉落的話咱也拿不到，可惜了！”
愛心胸毛說完，發現沒人理他，駕駛艙中的氣氛，完全沒有如白虹所願那般，稍稍鬆快哪怕一點點。
原因，是羅冉。
他默默地學著剛剛白虹的方法，把中控臺電子螢幕上的地圖放大、縮小，似乎在尋找著什麼。
只是這地圖並非安哥拉基地的全圖，只是囊括海軍基地的大部分而已。
羅冉臉色緊繃，動作卻越來越急。
他找不到。
高曉始終沉默著。
白虹也找不到藉口緩和。
愛心胸毛左右看看，乾脆找個箱子，一屁股坐上去，齜牙咧嘴揉自己的腿。
終於，羅冉停了下來。
“木鬼曾經說過，安哥拉基地最關鍵的地方叫做滕布魯克，所有研究成果的資料，都存放在那裡；最危險的地方叫奈特洞窟，所有的研究樣品都在那裡存有備份。”
羅冉垂著頭。
“還有一個十一區，所有被抓的人，會被送到那裡，做為人體實驗的素材。”
說到這裡，羅冉深吸一口氣：“不要被俘！寧死，不要被俘！”
他扭回了頭，眼眶已經無法阻住淚水。
前路太過渺茫，他很清楚，強攻與送死無異。
但此刻。
高曉抿著唇在笑。
愛心胸毛揉著腿吹起了口哨。
白虹翻開了他的筆記本：“我可不是帶隊自殺去的。”
一股意氣湧在胸間，不知如何抒發的羅冉，哽咽著：“謝謝！”
白虹上前拍拍羅冉的肩膀：“你謝我們，誰謝你呢？”
說完，白虹走到高曉的身邊：“想看看這個嗎？”
潛望鏡。
其實早已經不是真正的潛望鏡了。
這是由固定在潛艇外殼各處的電子攝像機、紅外線探頭、聲波成像儀等裝置，傳回的影像。
至於潛艇行駛，則交由了自動潛航系統。
從維克托姆到安哥拉基地之間的航線，艾瑞肯海軍的航行資料十分豐富，自動潛航完全沒問題。
“好呀！”
高曉是第一次坐潛艇，自然對各處都好奇。
兩個人趴在潛望鏡前，看著螢幕上的各種水下景象。
不多一會兒，也就沒什麼新鮮感了。
但要上浮到潛望鏡深度，觀察水面以上，又是不可能的，那太過容易被發現。
安靜之後，只剩下調整心情的羅冉時不時抽動鼻翼發出的聲音。
壓抑。
“你在想什麼？”
白虹問，他覺得高曉話太少。
“我？”高曉望著黑漆漆的水下世界：“在想那個醫生。”
另一邊，愛心胸毛挪到羅冉身邊。
“老羅啊，咱就別想那麼多了！咱倆命苦，倆大老爺們兒做伴兒，沒人在乎。”
羅冉頓時哭笑不得，看著那邊白虹和高曉，恍惚間，似乎看到了戰前……
“研一那年，我跟著老師在海城協和肝病科，全國各地的患者，都到那裡尋找希望，但無論是我們，還是反對我們的那些人，能夠救治的患者都只是很少的一部分。”
高曉很平靜。
雖然她現在所說的，是她從未向白虹吐露過的。
“那時，我以為，生死、善惡、是非，我看透了。世界是複雜的，但人其實是簡單的，只要看穿了利益所在，人就會如生死一般界限分明。”
“那現在呢？”白虹注視著近在咫尺的女孩兒。
自從相識，她在白虹眼中，是聰慧如妖，世間沒有什麼事情瞞得過她的眼睛，也沒有什麼事情難得倒她，她是強大到令人無奈的大姐姐。
此刻，白虹猛然發現，原來也有許多事情，是高曉無能為力的，是能夠給她帶去困擾的。
白虹發現自己心底生出了某種奇異的情緒。
好奇？
暢快？
擔憂？
兼而有之吧！
高曉似是發現了某人“幸災樂禍”的傾向，露出個玩味的笑容：“現在，我發現，曾經的我，把生死看輕了，同時又看重了。”
白虹琢磨起來，這一輕一重，什麼意思？
高曉卻沒有給他留下琢磨下去的空檔：“老師曾經對我們講，人最珍貴的品質，是看清自己的心，然後堅持始終。我發現我還沒有看清我自己的心，你看清了自己的心嗎？”
問題被拋到了自己身上。
白虹卻沒怎麼猶豫，類似這種關於人生、生死的思考，前世早就想清楚了。
“我忽視死亡，生是一切意義的集合。”
白虹望著眼中泛起神采的高曉，笑了。
“你存在，才有資格使萬物存在。你延續，才有資格使萬物延續。”
“說第一句話的人叫聞與之，說第二句話的人叫孟無違。”
“我的心，我的堅持，與他們一樣，生存下去、延續下去。”
高曉若有所得，同時她越發確認，白虹與她記憶中的那個小弟，差別真的太大了。
“聞與之、孟無違。我居然不知道他們。”
高曉主動結束了話題。
白虹聳聳肩，不知道才正確。
這兩位雖然沒有“啟明星”那麼驚才絕豔，但在前世，也是與方鴴並稱三傑的人物。
就是不知道，這一世，他們是否也會以《方鴴的晶體加工指南·基礎篇》這種形式，延續下來。
“他們是做什麼……那是什麼！”
高曉忽然指向潛望鏡。
幾乎與之同時。
中控臺上，紅黃兩色光芒交替閃動。
碩大的警告字樣，出現在中控螢幕上。
是潛艇！
白虹立刻衝到了中控臺前。
是艾瑞肯的新約級。
剛剛進入托馬斯搭載的聲吶雷達掃描範圍。
而且，對方似乎十分慌張，在水下動靜極大，基本上是剛一露頭，就被發現。
再加上托馬斯級是艾瑞肯最新研製的新型潛艇，搭載的雷達本就比新約級更勝一籌。
此時此刻，對方應該還沒有發現托馬斯。
白虹立刻更改自動為手動，托馬斯艇首微微轉向，同時有序關閉部分發動機組，進一步降低溫度和噪音。
白虹不準備在水下跟人玩兒什麼魚雷對射遊戲。
不管誰輸誰贏，都得不償失。
這裡距離安哥拉海軍基地已經只剩下很短的距離。
一旦交戰，安哥拉基地那邊必然會被驚動。
一時間，駕駛艙中安靜至極，只有白虹不斷敲打按鍵的聲音迴盪。
高曉、羅冉和愛心胸毛都聚在潛望鏡前，緊張地觀看著情況。
那艘闖入聲吶雷達掃描範圍的新約級，經過了最初的慌亂之後，終於調整了方向，看起來是要朝白虹他們來的方向進發，那就是維克托姆！
維克托姆的訊息，安哥拉還不知道？
這對白虹他們來說無疑是個好消息。
但下一刻，那艘新約級忽然原地打了個轉，而後內部的爆炸撕裂裝甲外殼，紅外線感應探頭傳回的模擬畫面上，深紅色如一朵綻放的絨花，妖豔而濃烈！
包括白虹在內，所有人都驚住了。
那艘新約級，發生了什麼？
直到爆炸平息，冰冷的海水帶走熱量，殘損的潛艇屍骸飄飄悠悠坐在海床之上，駕駛艙中還是沒有任何人說話。
“又來一艘！”
打破安靜的是愛心胸毛。
潛望鏡螢幕上，又一艘新約級慌慌張張地出現。
這一次白虹他們距離安哥拉海軍基地更近，甚至可以從感應模擬畫面上看到第三艘潛艇正從海底通道中冒出艇首。
先衝出來的新約級離開通道最多二十米，就開始原地打轉，猶如喝多了酒的醉漢，好在這次沒有爆炸了。
但後出來的新約級被擋住去路，竟是一頭撞上了打橫在那裡的新約級的艇身！
霎時間，前面的新約級斷裂兩半，後面一艘新約級前衝大約數百米，也失去動力，隨後就是上浮、下潛，看起來是艇內的水兵在內訌爭執。
“按照情報，安哥拉基地一共只有四艘新約級吧？”
白虹忽然開口。
羅冉當即睜大了眼睛。
沒錯！
根據他們在艾維·薩克門託少將那裡獲得的訊息。
安哥拉海軍基地一共駐紮著四艘新約級，兩艘剛剛下水海試的托馬斯級。
如今，一艘新約級和一艘托馬斯級在維克托姆，被白虹直接炸沉。
一艘托馬斯級在白虹他們的手上。
剩下三艘新約級，就在白虹他們眼前……
安哥拉海軍基地，到底發生了什麼？
這時，愛心胸毛又有發現：“看這兒！這個，這個是不是有水兵逃生出來了？”
模擬畫面上，有個近似於人，有紅黃橙藍紫等諸多色彩填充的存在，爬出了被撞斷的潛艇。
但很快，那個人形就不動了，“它”身上填充的顏色也迅速減退。
白虹大腦飛速轉動著，是停下看看情況？還是換上潛水服，試試能不能抓個俘虜？但時間上，來得及嗎？如果現在直接闖入安哥拉海軍基地，會不會遭到岸防武器的攻擊？
就在這時，最後那艘新約級內部的爭端似乎終於結束了。
它再無一絲懸念，重重坐在海床上！
這是要自殺嗎？
潛艇“坐底”，都是為了執行伏擊之類的任務。
這剛出自家基地，撞沉了戰友之後“坐底”不動，是要幹啥？
太反常了！
白虹目光一凝，轉身，對高曉伸手：“姬明瑞的匕首，借我用用。”
不抓個俘虜，問清楚安哥拉海軍基地內到底出現了什麼事情，白虹萬難安心。
高曉等人根本勸阻不了白虹。
茫茫水色中。
白虹腳蹼輕擺，如一尾人魚，迅速靠近那唯一完好的新約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