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黑暗中，小女孩上氣不接下氣地抽噎著。
大顆大顆的眼淚掉了下來，砸在她的膝蓋上。
她只記得自己在學校上課，突然感到頭暈目眩，昏了過去，再醒來之後就到了這個可怕的地方。
周圍好冷，實在是太冷了，她從頭到腳都忍不住在拼命打哆嗦。
而且她還能總是聽到一些怪異的，悉悉索索的聲音在遠處響起，即使她拼命捂住耳朵，但還是無法阻擋那些聲音從指縫間溜進來。
好可怕……
媽媽，爸爸，我好想你們……
你們在哪……
小女孩哆哆嗦嗦地她將自己的本就瘦小身體蜷縮起來，脊背緊緊地貼著牆壁，彷彿只有這樣才能汲取一點稀少的安全感。
突然，她聽到一個聲音從頭頂傳來：
“怎麼，迷路了嗎？”
小女孩被嚇得一個哆嗦，淚眼朦朧地抬起頭，向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
只見一個個子很高的青年站在不遠處，他同樣也穿著病號服，皮膚很白，半眯著一雙淺淡的琥珀色眼睛，看上去有些懶洋洋的。
他半蹲下來，聲音清澈而鎮定，莫名給人一種安心的感覺：
“你叫什麼名字？”
小女孩打著哭嗝，怯生生地回答道：“……我，我叫孫，孫佳樂。”
“幾歲了？”
“馬上就八歲了。”小姑娘的大眼睛被淚水洗的更加黑白分明，她抽抽鼻子，小聲回答道。
葉迦不著痕跡地眯了眯雙眼。
剛才離得遠，感受的不夠分明，現在靠近之後，他十分肯定自己能從這個小女孩的生魂上嗅到冰冷陰森的腥臭鬼氣，那一縷氣味深深地滲透進她的魂體當中。
生魂離體三日內仍舊沒能迴歸□□，就再也回不去了。
倘若放任不管，她必死無疑，而這縷鬼氣就會使她成為新的厲鬼冤魂。
而這個地方是與管理局有著長期合作的醫院，倘若這裡出了事，不止員工的醫保無處報銷，更會帶來一連串更糟糕的連鎖反應，後果不堪設想。
看來他這次是沒法收手不管了。
葉迦在心裡嘆了口氣。
……唉，病假加班。
最慘社畜無異於此。
在回答了兩個問題之後，孫佳樂的情緒明顯比起剛才鎮定了不少。
她抬眼看向葉迦，小心翼翼地問道：
“哥哥……你能看到我？”
先前她剛剛醒來的時候，無論自己多麼大聲地哭喊，所有路過的醫生護士都對她視而不見，她在驚慌下試圖伸手去拉對方的衣角，但是卻驚恐地發現自己的手指居然從對方的身上穿了過去——
孫佳樂雖然年紀不大，但是該知道的都知道的清清楚楚。
她忍住淚水，哽咽著問道：“我，我是不是死掉了？”
葉迦垂下眼眸，向她伸出手：“來。”
青年的手指白皙修長，骨節分明，在窗外的燈光下泛著玉石的光澤。
“摸摸看。”
孫佳樂小心翼翼地伸出自己慘白的小手，搭在對方的掌心裡——她驚訝地瞪大雙眼：“……碰，碰到了！”
“所以你看，”葉迦唇角帶著一絲清淺的笑意：“你和我都沒有死，對不對？”
他收攏手指，輕輕地將對方從地上拉了起來：
“走，我帶你去找你爸爸媽媽。”
小姑娘的眼睛裡亮起了光，她重重地點點頭：“嗯！”
聽到她的回答，小黑手攀著葉迦的肩膀探出頭來，嘀咕道：
“呵，又是一個被表現迷惑的愚蠢人類。”
可悲的人類，看不到這個男人的皮囊下面的另一面是多麼心狠手辣，喪心病狂！
孫佳樂被突然竄出來的小黑手嚇了一跳：“哥哥……你，你肩膀上的是什麼？”
“配飾。”
葉迦微笑著將小黑手拽了下來。
青年的手指靈活，用時不過短短幾秒，就將小黑手拉長的身體綁成一個蝴蝶結：“好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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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佳樂驚奇地看著葉迦掌心內的蝴蝶結，用力點了點頭：“好看！”
小黑手：“……”？？？
太沒鬼權了！！
葉迦牽著小女孩向病房外走去。
夜晚的醫院十分安靜，走廊中空無一人，只有一個值班護士留在前臺。
靠著一張好看的臉和誠摯的甜言蜜語，葉迦非常簡單地透過對方查到了孫佳樂的資訊——很顯然，孫佳樂的家屬在今天造成的時候已經辦理了轉院手續，將她轉到了更為昂貴的私立醫院。
在二人的談話過程中，小黑手努力將自己的身體解開來，然後，它順著葉迦的衣服爬到他的肩膀上。
在聽完始末之後，它抱著葉迦的領子，壓低聲音問道：
“老大，那你接下來準備怎麼辦啊？”
現在這麼晚，人類的公共交通工具應該都停運了。
小黑手扭了扭：
“要不，等明天？”
葉迦掃了它一眼，沒有回答。
他走到自助販賣機前，從口袋裡摸出硬幣塞了進去，只聽叮噹幾聲，一包糖果掉了出來。
葉迦將糖果在手裡攥了數秒，一絲鬼氣緩緩地攀附在包裝袋上。
緊接著，他蹲下身，將糖果塞到小女孩的手中，輕聲到：“餓了嗎？吃點這個。”
小女孩怯生生地道謝。
葉迦與她平視：“接下來我需要把你的眼睛蒙上走一條近路，你牽著我的手不要放開就好，能做到嗎？”
孫佳樂抓緊糖果包裝，點點頭：“嗯！我，我可以！”
葉迦笑笑，摸了摸她的發頂：
“乖。”
他收回手，指尖鋒芒一閃，只聽“刺啦”一聲，將衣服撕下撕下來長長一條，然後蒙在了孫佳樂的眼睛上。
在葉迦做完一切之後，小黑手疑惑地探了出來：
“你封住了她的五感？為什麼？”
下一秒，它彷彿猛然反應過來似的，驚叫出聲：“難，難道……？”
葉迦淡淡地掃了它一眼：“現在才想通？”
小黑手猛地一噎。
鬼蜮內沒有時間和空間的限制，全憑創造者掌控，而創造者的能力越強，鬼蜮延展的就越廣。
不過，它也是實在沒想到，葉迦作為人類，身體內纏繞著精純度極高的鬼氣也就罷了，居然還真的能夠撕扯開鬼蜮，而且還能延展那麼遠……
……所以這位絕對是個怪物吧！
葉迦抬起手，指尖刀光閃爍，緩緩地向下一劃。
眼前的空間憑空出現了一道縫隙，森冷的氣息和鹹腥的血腥味瞬間逸散開來，葉迦拉著小女孩向前走去，兩人的身影迅速地被吞沒。
裂縫閉合，走廊上空無一人。
小黑手膽戰心驚地抱著葉迦的領子，小心翼翼地環視著身周。
鬼蜮在某種意義上，是掌控者內心世界的具象化。
很顯然，葉迦並不想讓它看到自己鬼蜮的全貌，所以刻意地控制了它能夠觀察到的區域。
它所能看到的只有一片刺眼的鮮紅。
深深淺淺的紅色相互交疊，猶如牆壁般擋在道路的兩側，彷彿在蠕動似的，一層層地向外滲著鐵鏽味的鮮血。
小黑手定了定神，掃了眼被葉迦牽在手裡的小女孩。
她眼睛被蒙著，嘴裡塞著糖果，五感封鎖，無知無覺地走在血海之上，被保護的十分周全。
小黑手有些意外地感嘆道：
“沒想到你對小孩子這麼好。”
它緊接著嘀咕了一聲：“……和對其他人比起來簡直就是雙重標準。”
葉迦面色不改，淡淡地說道：
“必要措施而已。”
鬼都不會信。
小黑手在心裡嘀咕著。
封鎖五感的彷彿多的是，但是葉迦用的卻是最溫和，同時也是最費力的辦法。
但是它顯然不敢將自己的心裡話說出來，只是安安分分地待在葉迦的肩膀上，等待著旅途的結束。
葉迦垂眸掃了眼被自己牽在手裡的小女孩，眸底閃過一絲異色。
事實上，這不是他第一次聽人這麼說了。
——只不過，那個時候的他還沒有成為ace，那個穩居遊戲積分榜第一的煞神。
那時的他才剛剛進入遊戲沒多久，雖然已經明白了這個遊戲的殘酷和血腥，但是卻還沒有完全丟棄來自文明法治社會的天真和良善。
那是一個校園大逃殺副本。
所有的玩家站在被黑暗籠罩的操場中，忐忑地聽著頭頂的機械女聲緩緩地講述這次副本的規則。
規則非常簡單，用三個字就能概括——
捉迷藏。
只不過，和現實中的捉迷藏不同，遊戲裡捉人的，是真正的鬼，而被殺死的玩家，則會成為新生的厲鬼，加入到狩獵的一方，收割同伴的生命。
在等待時，人群中的一個玩家吸引了葉迦的注意。
那是一個只有十三四歲的小孩。
他個頭不高，即使在同齡人中都算瘦削，不常抬頭，看上去陰沉而冷漠。
葉迦當時的臨時隊友注意到了他的目光，他順著葉迦的視線看了過去，然後嗤笑一聲，搖了搖頭：
“呦，還有個小的——我敢肯定，這個小屁孩兒肯定撐不過這個副本。”
這次的副本長達九個小時，而且這次的規則註定了越到後面越難存活，而小孩子是不可能有這種體力和耐力的。
另外一個同伴輕蔑地撇撇嘴：“得了吧，我賭半小時。”
葉迦皺皺眉，沒有出聲，收回了視線。
他的臨時隊友拍了拍他的肩膀：“這個遊戲就是這樣，優勝劣汰，適者生存——你很快就會習慣的。”
很快，遊戲開始。
不出所料，隨著時間的推移，副本的難度呈幾何倍數增長，越往後越令人喘不上氣來。
葉迦加入的六人小隊很快就死了一半，剩餘的同伴也同樣疲於奔命，幾乎有好幾次都是差點喪命。
學校的走廊上陰氣森森，頭頂的燈泡滋滋作響，牆壁被鬼氣腐蝕，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焦黑，牆皮簌簌落下，在死寂的走廊中令人頭皮發麻。
走廊盡頭的的黑暗中，漆黑厚重的頭髮猶如遊蛇般向前遊走蔓延，覆蓋在牆壁，地板，天花板上，追逐著前方狼狽奔跑著的三個人。
他們已經用掉了大部分的道具，幾乎只剩下了逃跑的份。
正在這時，葉迦的餘光瞥到了站在一旁樓梯間的一個瘦小身影。
小男孩面色蒼白，在陰暗的走廊內顯得越發令人心驚，他抬起頭，一雙漆黑的眼眸向三人望了過來。
背後是步步緊逼的厲鬼，而這個小孩卻似乎沒有半點要跑的意思，似乎已經被嚇傻了，只會定定地站在原地，注視著危險飛快地迫近。
葉迦咬咬牙，彷彿下定了什麼決心似的，抬手拽住那個小孩細瘦的胳膊：
“愣什麼！跑啊！”
小男孩彷彿沒想到他會這麼做，有些怔忡地抬起頭，任憑對方拉著自己向前跑去。
衝刺著拐過了數個彎道，在千鈞一髮之際，他們終於看到了安全屋。
漆黑的頭髮一擁而上，但是卻被陡然關閉的門擋在了外面。
教室裡，只能聽到幾人粗重的喘息。
——這個安全屋只能維持十分鐘，雖然時間不長，但是至少給了他們休整的餘地。
扶著膝蓋喘了幾口氣，隊友直起腰來，向葉迦瞥了一眼，冷嘲熱諷道：
“我倒是沒想到，你對小孩居然還有這個愛心……怎麼，心軟了？”
他嗤笑一聲：“你救下來這小孩兒能頂個屁用？頂多是個累贅，你怎麼現在這個時候了都沒搞清楚這個遊戲的法則？心軟和愛心一文不值。”
葉迦沒回答。
他垂下眼眸，看向被自己扯進安全屋內的小孩，語氣冷硬：
“下次遇到危險，記得跑。”
小男孩抬起頭，漆黑的眼眸深一瞬不瞬地注視著對方，他抿抿唇，乖巧地點點頭。
“我不會再救你第二次。”
葉迦擰起眉頭，冷淡地扔下這句話，然後轉身走到安全屋的門口，透過窗戶向外觀察。
“嗯。”小男孩的聲音中帶著種奇異的沙啞，他凝視著背對自己的青年，漆黑幽暗的眼眸深處飛快地劃過一絲猩紅的暗芒：
“……謝謝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