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荷糖的甜味在嘴裡漫開。
方棠棠下意識抬起頭, 盯著陸漣。
光影中少年的臉尤為好看，線條分明，眉眼清雋端正, 款款溫柔，就像副色調偏冷的油畫，美麗而不真實。
於是她伸手摸了摸少年的臉, 捏了他一下。
嗯，不是畫。
尤開：……冒著生命危險白講了半天。
方棠棠覺得他好看極了，像薄荷糖一樣，清涼乾淨，有點冷，但咬下去就會發現是甜的, 還很軟。
陸漣蒼白的臉上浮上抹淡淡的紅，輕聲說：“棠棠……”
方棠棠如夢初醒，連忙把手給放下, 放下前還忍不住捏了下, 真的好軟哦。她雙頰飛紅，低垂眉眼, 想為自己找藉口, 想半天找不出什麼藉口，就破罐子破摔，摸就摸了，還需要理由嗎？陸漣還常常揉她腦袋呢。
陸漣瞥了瞥旁邊的尤開。
男人恨不得把自己縮到樹後面, 或者變身螞蟻鑽到地縫裡。尤開心想，不知道剛才的話陸漣聽到沒有，要是被聽到……他感覺自己死期不遠，想先找醫生預定一下病床位了。
方棠棠嚼著糖, 腦袋有點暈乎乎的，她輕聲問：“你幹嘛去了呀？”
陸漣：“買糖。”
方棠棠：“……”
這個理由合情合理讓人無法反駁。
她又說：“你以後能不能半夜別偷偷走，讓人很擔心的！”
陸漣懨懨應了聲，臉色不是很好，眼眸微垂，透著疲倦和蒼白。
於是方棠棠很乖地閉嘴，不再叨叨他什麼，過幾分鐘又說：“要不先去看看醫生吧。”
也不知道為什麼陸漣突然變得這麼虛弱嬌柔，眼睛不好胃也不好，從前陸漣身體好像很健康，至少不會這麼虛。
“不去醫務室，我們先到外面的醫院去看看吧。”她咬了咬唇，一時想不起學校外的醫院在哪裡。
陸漣：“不用，寧薇呢？”
方棠棠歪歪腦袋：“哎，我也不知道，薇薇可能是去小賣部買吃的，剛剛還在的。”
陸漣點點頭：“我去叫她。”
方棠棠：“那我也去！”
陸漣看了她一眼，揉揉她的頭：“你留在這裡，我馬上回來，乖。”
方棠棠含著薄荷糖看他離開，直到熟悉的背影消失在視線裡。她再一扭頭，尤開快把自己縮到樹後面，身體蜷在一顆小小的樹後，看上去荒誕滑稽。
“你在幹嘛？”
尤開樹枝裡鑽出個腦袋，頭頂幾片碎葉，發現陸漣離開，長松一口氣。
還好還好，他還沒涼，還能繼續苟幾天。
方棠棠：“他們去做什麼了，把我一個人丟下來。”
尤開試探性地問：“棠棠，剛剛我和你說的話，你就真一點都沒放心裡去？”
張嘴就把人家送過來的糖給吃了，估計到外面，被人賣掉還幫人數錢，怎麼這麼傻乎乎，她就不怕陸漣他們真的是鬼怪變的嗎？
方棠棠手指卷著髮梢，垂下腦袋。
——
初中部小禮堂。
紫兆半蹲在地面坑窪處，手捻起把碎土，眉心微微蹙起。
突然冷風襲來，他側身一躲，警惕地盯著前面，額頭佈滿冷汗。
一個黑乎乎的影子出現在原來他站的地方。
是個扭曲的人形，像蜘蛛般四肢著地，看不清臉，身上飄著件紅到泛黑的裙子，樣式有點像校服。
他往後退，手裡捏住道具：“紅衣？”
鬼怪通常不會主動找上人來攻擊的，尤其是在白天。他往禮堂外面跑，以為自己是觸動禮堂裡的什麼怪談，逃開這個地方就可以了。
黑影嗤了聲，聲音不屑：“區區紅衣？”
紫兆飛快跑出禮堂的範圍，餘光瞥見一道黑，側身往旁邊滾，白風衣蹭滿地上泥土。他咬緊牙，捏碎手裡的道具，周圍的空間發生變化，他的身形漸漸虛化，就好像水墨暈開。
這是商店買的瞬移道具，可以在鬼怪追擊時瞬間離開。
但緊接著他摔倒在地上，吐出一口血，愕然地盯著前方。黑影在他前面，實力遠遠超過他所見過的所有鬼怪，然而卻並沒有立刻殺了他，反而倒像是想慢慢折磨，就像貓戲弄爪下的老鼠。
他奮力往前跑，使用完一個體能道具後，腎上腺素極速飈升，跑了不知道多遠，周圍的環境發生變化，天空漆黑如墨，劫雲滾滾，恍若入夜。
那個黑影站在禮堂最上，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就像在看一隻螻蟻。
紫兆喃喃：“鬼域……”
被鬼怪們執念影響到的現實空間就被任務者稱作鬼域。他們做任務時，幾乎都要面對鬼域，但最大，也不過像班主任一樣籠罩一棟教學樓。
而黑影就這樣不動聲色把數里的學校納入自己鬼域範圍內，實力和班主任不是一個量級，甚至和他所有見過的鬼怪都不是一個量級。
紫兆臉色慘白地往後退。
黑影也沒有追上來，只是戲謔地看他掙扎。
惡劣得和所有鬼怪一樣。
他如同在泥淖深淵裡奔逃，黑暗裡伸出無數雙手，等著把他拖入深淵中。紫兆偷偷回頭往上看，那黑影站起來，身形纖瘦孱弱，像個普通的女孩，也不知道這樣孱弱身形，為什麼被揹負這麼深重的怨恨。
紫兆使用掉一個防禦道具，身上華光一閃而過，在鬼域中沒支撐兩三分鍾，就像蛋殼般破碎。他意識到自己和黑影實力的差距，臉上沒有血色，咬緊牙關，陰冷的風彷彿來自地獄，冷到骨子裡，鋼刃般片片剜肉，一吹就能吹走半條命。
四周的黑暗越來越濃，濃重得幾乎只能看到幾米外的地方。在絕對的實力面前，他只能倉皇逃跑，沒多遠，就碰到一對紙人。
紙人笑嘻嘻地盯著他，兩腮豔紅，嘴角裂到眼下。
“嘻嘻、嘻嘻。”
“大哥哥來陪我們玩嘛。”
“一起玩呀！”
紫兆抬手就是個道具丟出去，把紙人震得身體一晃盪，飛出十來米遠。小孩的嚶嚶啼哭聲在耳畔迴響，縈繞不去：“好痛，哥哥是壞人qaq”
兩個紙人在後面窮追不捨，一邊哭一邊追，快追上的時候，往前一撲。
紫兆往旁邊閃過去，原來靠著的牆壁，被輕易割開條裂縫，薄薄紙片比刀還要鋒利，割混凝土跟割豆腐似的。紙人把手拔.出.來，哭唧唧地繼續追：“哥哥是壞蛋。”
這大抵是紫兆成為高階任務者以來經歷過最絕望的一場逃亡。
以前就算被厲鬼追，也知道只要逃出去，就能夠找到生路，但他現在在鬼域中，甩開紙人，也會冒出無數厲鬼。他已經跑到學校圍牆邊，入眼還是層層疊疊的黑暗，這片鬼域不知道蔓延到哪裡，竟像沒有盡頭般。
好不容易擺脫紙人“哥哥是壞蛋”的啼哭，他靠坐在牆角大口喘氣，風衣已經變得灰撲撲的，往臉上一抹就是一手的土。
該怎麼走出這片鬼域？
紫兆趁難得空閒時間抓緊思考，他最不解的是為什麼自己會被這麼強大的鬼怪找上，看鬼怪的實力，肯定是噩夢小鎮的boss，可他連學校都沒走出過，怎麼會被大boss找上門？
他做過什麼事觸發死路？回想這幾天，也就和尤開發生衝突，尤開是個不折不扣的任務者，boss總不會因為這件事出手。
滴答、滴答。
頭頂響起水滴的聲音，他往上看眼，頓時頭皮發麻。
一個人形蠟像杵在牆頭，腦袋往上仰，張大的嘴巴裡騰出幽藍火焰。它在痛苦而無聲地嚎叫著，看自己一點點被點燃、燃盡。
紫兆想起第一天就失蹤的任務者，默默往後面退。
雪白的蠟淚流滿牆壁，滴落在地上，很快凝結起來，蠟像的眼珠子動了動，望向紫兆，眼神驚恐。
它還是活著的。
紫兆心裡一跳，毫不留情地扭頭就走。
蠟像眼角落下行融化的蠟燭，依舊是絕望地張著嘴，無聲尖叫。
紫兆已經半步踏出學校。學校外面，也是黑雲滾滾，連綿的房屋隱在黑色霧氣中，只露出一點隆起的屋脊。陰風就從小鎮外出來，他站在校門下，就好像站在地獄的入口。
——
小禮堂，寧薇坐在屋頂，翹起腿，抬手招招，紙人就蹦蹦跳跳爬上來。
她從懷裡掏出把巧克力，手捏著糖，突然頓住，若有所思地說：“我記得你們在體育場也嚇到她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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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爬到房頂的紙人身形一僵，裂開的嘴角往下垂，笑臉立刻就變成哭臉。
寧薇：“恩？你們看上去很漂亮，不如……”
紙人啪嗒一聲掉在地上，飛快地滾進黑暗裡。
寧薇撲稜笑，拆開一塊巧克力，剛放到嘴裡，笑聲就戛然而止，像被突然扼住喉嚨，上揚的嘴角和紙人一樣垂得很下，要哭不哭。
白色制服的青年從黑暗中走出，站在屋頂，血紅圍巾被風吹得高高飄起。
寧薇：“哇——你的新衣服好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