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薛昔腳步微微一頓,回過頭來看著她,似乎是有些詫異她會主動和他說話。
周憶之見年少的哥哥這樣,負疚感忽然非常的強烈――
是了,上一世他剛進家門的時候,她把他當做不速之客,見到他甩臉就走,不故意找茬就算好的了,怎麼可能和他多說幾句話?
周憶之心中酸楚,扭頭望著他,道:“要不過來一起吃吧,你剛來這個家,肯定還有很多不熟悉的地方,吃完我給你介紹一下!”
薛昔:……
他懷疑自己出現了幻覺,但一樓沒有別人,十五歲的小刺蝟的的確確是在和他說話――主動和他說話。
那語調居然還微微上揚?
他定定地看向周憶之。
對上十六歲的哥哥漆黑的眸子,一瞬不瞬的視線,周憶之一慌,趕緊盯回眼前的飯菜,埋怨似的找補了一句:“何媽今天做的菜口味怎麼這麼淡,不夠辣,沒味道,完全吃不下,倒掉又太可惜,真是的。”
薛昔這才清醒了兩分。
她一向不喜歡吃清淡偏甜的東西,上一世她過生日時,他打工攢錢買來的蛋糕她都直接扔掉了。所謂的“一起吃飯”應該只是覺得不好吃,百無聊賴地臨時起意。
以薛昔對她的瞭解,要不是看見她自己也在吃那幾道菜,他可能會懷疑她下了拉肚子的藥什麼的。
薛昔頓了頓,走了過去。
周憶之想到他今天在火車站和醫院奔波,一整天都餓著肚子,心裡就難受,在他坐下來之後,指了指那道排骨蒸肉:“這道菜是最難吃的,何媽今天怎麼搞的?!”
薛昔看了她一眼,薄唇微抿,將排骨蒸肉和其中一道蔬菜換了個位置,拿到離她遠一點的距離。
他懷疑她就把瀉藥下在了這道排骨蒸肉裡。
周憶之見哥哥拿起筷子,竭力按捺住自己的期待,咳了聲,道:“快吃吧。”
薛昔心中一咯噔,筷子從排骨蒸肉上方頓了頓……移了過去,夾了一塊南瓜。
周憶之:……
???
不是,難道是她記錯了嗎?她記得哥哥最喜歡的就是排骨蒸肉這道菜啊!
何媽手藝也沒有變,怎麼他突然就不吃了呢?難道排骨蒸肉是他後來才喜歡上的口味?
……畢竟人的口味總在變化。
不過隨便他吧,填飽肚子就好。
見他一連吃了好幾口,周憶之心裡才有了一種滿足的感覺。
哥哥就坐在自己對面,還是個少年人的模樣,短髮幹淨利落,眉眼乾淨深邃,皮膚白得近乎透明。
可真好看。
上一世周憶之就知道哥哥長得英俊,否則不會轉學過來之後,他們班的前後門總是擠著很多慕名圍觀的人,論壇上也很是瘋傳了一陣子,哥哥靠身高和一張臉就帥遍全校,他週末打完工後,週一沒撐過去趴在桌子上睡了一覺,睡醒的時候都有一大堆人對著他偷偷拍照。
但……後來不知怎麼的,學校裡竟然有人認出了他,就開始傳他是海城爆炸事件中畏罪自殺的省委書記的兒子,後來一度謠言四起,導致他在學校也沒個安生。
周憶之假裝吃飯,實際上是在偷偷看著對面的少年。
這一世她一定要想辦法阻止那流言的散開。
見少年快吃完了一碗飯,周憶之比自己吃飽了還開心。
她裝作漫不經心地提起:“爸爸已經叮囑過了,讓我幫助你處理好轉學的事情,明天讓管家同你一道去辦手續。”
“校服也讓管家準備好了,待會兒我帶你去拿,就是教科書,你得明天找你的班主任領取。除此之外,別墅裡就只有一輛車,平時也只有李師傅和管家輪流開車,這裡距離學校很遠,要是乘坐公交車或者班車的話,可能得四十分鍾……”
“所以我希望以後你和我一起上學,你看可以嗎?”
周憶之語速飛快,說到最後一句話才是說出了重點。
上一世哥哥來到這裡,寄人籬下,其實有很多繁瑣的事要處理。但沒人告訴他學校的路線,沒人告訴他課時。校服幾千塊一套定製,他第一天去學校沒有穿,也不知道有沒有被同學打量。
周憶之父親一個南北半球到處跑的企業家哪裡顧得上這些小事,頂多讓管家去處理,並給故人之子打一筆錢罷了。
但是以哥哥的自尊心,他會輕易動這筆錢嗎?而管家呢,雖然好心,但也不會多插手別人的家事……
儘管知道一向沒有任何事情能難倒他,上一世就是他自己在陌生的環境中全都處理妥當的。
但現在,她想對他儘量好一點。
周憶之這話努力說得自然,但她實際上臉都有點發熱,匆匆低下頭,用勺子強裝鎮定地攪拌著面前的湯羹。
而薛昔錯愕至極,抬起漆黑的眸子,忍不住盯著她看。
他簡直要懷疑自己重生一場是夢了。
她居然坐在自己對面主動提出來要一起上學――為什麼和上一世完全不一樣?
上一世她對他十分排斥,每天早上汽車尾氣都是揚長而去。十二月周叔叔回來時,冬天下雪,天氣寒冷,強制性地讓她接受和他一道去上學。
上了車之後,小姑娘挨了批評,眼圈紅紅,蜷縮在車子一角,臉貼在車窗上,假裝手託著腮,其實是在悄悄擦眼淚。
她沒想到薛昔從後視鏡看得一清二楚。
於是到了半路,薛昔又好氣又好笑,自己讓司機把自己放下車,在冷空氣中呵出一口寒氣,對她道:“放心,以後到這裡我就下車,不和你一道進校門。”
不知怎麼她覺得他那話是挑釁,怒道:“我不信,你肯定要回去給我爸打小報告!”
薛昔發誓說自己不會。
“信你有鬼。”她怒氣衝衝地將車門關上,顯然是因為她父親而遷怒於他了。
薛昔看著車子在馬路上開走,他轉身打算走到公交車站。
但不知道為什麼,兩分鍾後,那車子又倒退了回來。
車門猛然開啟,小姑娘跑下來,扣住他手腕,將他帶上車,氣勢洶洶地道:“還是一起上學吧!但是你必須在我爸爸面前為我說兩句好話,然後下次月考不許考過我,我考了第一我爸下個月才會多回來一趟,成交嗎?”
“成交。”薛昔看著她已經擦掉了的裝作若無其事的淚痕。
他和她明知道周叔叔答應的“考了第一就回來一趟”是句空頭支票。
他剛才也看到了,遠去的車子後視鏡裡,她一直盯著他看,咬著嘴唇有些不安。
她注意到他沒戴手套。
那天天寒地凍,薛昔重新回到車內,暖氣融化了一身的寒意。
見她繼續把臉貼在車窗上,悄悄揉眼睛,以為沒人發現,薛昔有些想笑。
……
“……”薛昔看著周憶之。
周憶之渾身繃緊了,等著他回答呢,她剛才噼裡啪啦說了一大堆,他怎麼半天沒反應?是不是她剛才表現得太迫不及待了?!
也是,哪裡有人家剛來自己家,就提出要一起上下學的要求的?
哥哥現在剛來自己家,自己表現得這麼熱情似火,他肯定覺得奇怪,說不定還覺得自己饞他的臉……
周憶之感覺自己被他盯得耳根都有點燙的時候,忍不住找補了句:“都是我爸叮囑我的!”
聞言薛昔點了點頭,張了張嘴巴,就當周憶之以為他要對自己說點什麼的時候,只聽他道:“……哦。”
周憶之手指快要將勺子捏彎:……
哦你個大頭鬼啊!多說幾個字會少塊肉?長得這麼好看的一張薄唇不拿來說話是想當雕塑?
――她簡直要懷疑人生,上輩子哥哥剛開始的時候就這樣的嗎?一直都惜墨如金?他現在到底喜不喜歡自己啊?難不成是後來才開始喜歡的?
但是周憶之體諒他這會兒還有點聲帶受損,而且剛來這個家,估計還沒對自己熟悉起來。
吃完飯後,周憶之站起來道:“哥,我帶你去看你的房間。”
不等薛昔反應,她就拉著薛昔蹬蹬蹬上了二樓。
房間何姨已經佈置好了,沒有過多的裝飾,但是乾淨整潔,就是所有大男生會住的房間。房間朝南,等到天氣晴朗的時候一拉開窗簾,就能看到陽光。
周憶之是非常滿意的。
薛昔看了一眼房間後,視線落到她扣住自己手腕的五指上,隨即又落向她臉頰,試圖從她臉上看出什麼來。
她和上一世這時候沒什麼變化,如果非要說變化的話,就是脖子上多戴了一條細細的小女孩喜歡的項鍊。他上一世剛來這個家時,她十分排斥他,頭兩個月幾乎不和他說話,但為什麼,這一世一開始她雖然看起來仍有些不耐煩,卻似乎沒那麼討厭他?
如果說是自己提前十分鐘來到這個家,蝴蝶翅膀帶來的改變的話,那麼這改變未免也太大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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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昔有些受寵若驚的同時,仍有些不敢相信。他隨即又懷疑是不是自己的錯覺。也許只是這一世某些事情發生了改變,所以她心情變好,又或者是這一世周叔叔對她耳提面命了些什麼,所以她才對他稍稍和緩了一些。
至於喜歡,上一世薛昔活著的時候,一直陪伴在她身後,她都從來不會回頭多看他一眼,這一世又怎麼可能一開始對他有什麼感情呢?
“怎麼樣?”周憶之得意回頭。
薛昔沉默了下,吐出兩個字:“很好。”
周憶之來不及吐槽他惜墨如金,就看到他脖頸側後方有一道細微的傷口,可能是在人來人往的醫院哪裡不注意劃傷的,這種小傷口雖然不是很嚴重,但是洗頭的時候他顯然也沒注意,幹淨利落的漆黑短髮上垂落的水珠浸在上面,傷口肯定有些蜇人。
周憶之忍不住道:“你等一下。”
她飛快地跑回一樓,從電視機櫃下面找出兩塊創可貼,又踩著拖鞋噠噠噠跑了回來。
薛昔還沒反應過來她要做什麼,只是覺得她同上一世相比,態度變化未免太大,看到她手中創可貼時,略微怔了一怔。
“不貼一下要發炎的。”周憶之拽起袖子打算給他把那裡的水珠擦一下,但是很快想起袖子太髒,於是迅速扯了張抽紙,擦掉水珠,隨即撕開創可貼,踮起腳眼疾手快、準確無誤地貼了上去。
她動作實在太快,等薛昔反應過來時,一側胳膊已經被她抱著微微往下拽,她指尖還停留在他脖頸上。
她指尖的冰涼觸感瞬間猶如過電一般,從他脖頸的肌膚電了下去。
薛昔渾身緊繃,心中震驚無比,漆黑眼睫不由自主神經質地顫了下。
他側頭看向周憶之。
周憶之正專心致志將創可貼撫平。
薛昔心中的驚愕與受寵若驚到了極點,一剎那竟然僵硬宛如雕像,不知道怎麼反應。
等到她踮起的腳放下,鬆開他胳膊時,他喉嚨滾動一下,才乾澀地道:“謝謝。”
周憶之指尖又碰了下他的脖子。
他看向她,不可置信地躲了一下。
周憶之睜大眼睛,剛才是她的錯覺嗎,怎麼感覺她一碰到他的皮膚,他渾身僵硬得像是一塊石頭一樣。
哥哥這麼敏感,周憶之剛才做不覺得不好意思,這下倒是有點不好意思起來。
“注意防水。”她強裝鎮定地將剩下的創可貼放在他桌上,然後走到門邊,對他微微一笑,道:“晚安。”
……
薛昔一愣。
他立在原地看她,心臟不由得重重一跳。
這兩個字上一世她從來沒對他說過,更別說給他貼創可貼了。
她是怎麼了?
他一面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地下意識覺得周憶之又是想做什麼惡作劇,但心裡頭卻仍是止不住的,升騰起了一些死灰復燃的隱秘的情緒。
她像是上一世那樣對他,他倒是能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但這一世她突然地讓他看到了一些溫情,他卻怔然不知道如何是好起來。
――到底是哪裡導致了改變?
薛昔看著她,心緒翻湧,竭力按捺住心神,聲音微微喑啞,道:“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