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最無情的,不是火嗎?
百花開站在書庫前。
可是,只剩餘火和灰燼的書庫,還能叫書庫嗎?
百花開忽然跪下,然後他掩面,崩潰,哭泣,捶地,慟哭。
他為什麼而哭泣?
書嗎?
不至於。
他跪在書庫前,而書庫前橫放著一具焦屍。
誰的屍體,誰的屍體會讓百花開哭泣?
他的兒子,哪個兒子?
同一場火,兩個人,為什麼只有一具焦屍?
究竟,發生了什麼?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百花開絕望的目光,投向了自己的兒子。還活著的那個。
該從何處說起呢?
起火前,百生的那一聲大叫吧。
他忽然想明白了,成峙滔並不是想要殺他,而是,要救他。
可是百千琛又怎會想到,自己的話竟會讓百生想到另外的事上去。
人在受到驚嚇,或是感到興奮的時候才會大叫吧,而這時百生雙目中偏偏又閃爍著興奮的光芒。
那只是因為他想明白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可百千琛卻誤會了。
“呵——,知道我只是你的擋箭牌,你很高興是吧?”
百生趕忙斂起興奮之色,想要解釋,但這事兒又實在很難解釋——要解釋清楚,就必須把玉汝山莊的事給如實說了,就算豁出去了真的要說,和一個喝醉的人恐也難以掰扯清楚。
“我……我絕沒有半分不敬之意,琛哥你不要多想。”
百千琛盯著百生看,閃爍的火光中,那雙眸子彷彿變得愈來愈渾濁,不知是因為酒醉,還是別的什麼原因。
他忽然一把奪過了百生手裡拿著的用來看書的小油燈,點燃了身旁書架上的書,又隨手把油燈扔到了地上。
紙張木架易燃,火焰蔓延極快。
“琛哥你幹什麼?”
百生大驚,趕忙脫下外袍撲火,可卻反而助長了火苗。外袍還被引燃了,扔地上,猛一頓踩踏才滅了火。可這時回頭一看,一股熱量撲面而至,人立高的一片書架區域已經熊熊燃起,眼見憑一己之力已無法遏制火勢。
“琛哥快幫我一起滅火呀!”
百生手忙腳亂,卻見百千琛無動於衷,臉上還帶著一種詭異的笑。
——真是醉得厲害了!
百生也先不想著滅火了,拉著百千琛便往外跑,想著先安頓好兄長,再帶著人去提水來滅火吧。
可百千琛甩脫了他的手,還重重一腳把他踹倒在地。
“萬生,對不起……對不起,做哥哥的沒本事,救不了你。”
看現在百千琛的表情,簡直都快要哭了。什麼事如此傷心?
百生不解,“琛……琛哥你……你在說什麼啊?”
百千琛繼續說著奇怪的話:“哥沒本事,沒辦法救你離開這火場,你不要怪哥……”
百生很聰明,很快聽明白了,可他不願相信,打死他都不願相信。
——琛哥要殺我?為了執掌廣鳴院,琛哥要殺我!?
——準確來說,他應該會點了我的穴道或是打暈我,把我留在火場中,當然他也會留一段時間,甚至可能會刻意燒傷自己,來擺脫嫌疑。
——這種情況,如果我是他,我就會這樣做。
“琛哥,你喝醉了,你快醒醒,你絕不是這樣的人!”
“對不起,對不起……”百千琛還在哭腔說著,緩緩走近百生。那一聲聲“對不起”簡直就像給百生念的悼詞。
百生腿彎受了一腳,一時站不起來,只能雙臂撐著身子慢慢往後挪。
“你快醒醒,你不是這樣的人,你不是這樣的人!”百生大喊。
他覺得是因為喝了太多酒,讓百千琛的腦子不清楚了。
在百生的印象裡,自己的這位兄長,高傲自大,俗不可耐,討厭得令人髮指,但他是善良的,他絕對不會……絕對不會嗎……那他現在,又是在做什麼?
百生放棄了喚醒自己的兄長——因為或許,他根本就是清醒的!
百生停了嘴,卻抬起了手,拳頭向著百千琛,不過他當然不是想著用拳頭抵抗——一百個他,都打不過一個百千琛的。
他的武器不是拳頭,而是戴在腕上的密雨。
“沒錯,是密雨。你拿著它,既可保護自己,又能在關鍵時刻保護你的親人。”
這是那天郭長歌把密雨交給他時說過的話,不過他萬萬沒想到,自己不是用密雨來保護自己的親人,而是來對付自己的親人。
“別再過來了。你若現在放棄,離開,這裡的事我不會和任何人提起。”百生發出最後的警告。
百千琛可不知道百生手腕上戴的,是極厲害的暗器。
他現在所做之事,要不就不做,一旦做了,就絕沒有停下來的道理。
百生當然也明白,但他還是天真地,試著讓百千琛停下來——他實在不願傷害自己的親人,實在不願!
他看見百千琛向他衝了過來,然後他閉上了眼,手指按上了機括……
那具焦屍的腦門上,一片焦肉中,卻還清晰可辨那些鋼針穿腦而過後留下的針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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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意到的時候,百花開當然意識到了,自己兒子並不是死於火災,而是死於人為。
是誰!?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他頭上的針孔是哪來的?”滿面淚痕的百花開讓那片觸目驚心的針孔驚得恢復了些理智。
若是意外的災禍,那只能說是不幸,喪子之痛沒個著落之處,除了悲傷還能如何?
可若是有人殺了自己的兒子,那就還不是悲傷的時候——一定要報仇,一定要報仇!
百花開的話讓郭長歌著實吃了一驚,“針孔”這兩個字讓他聯想到了太多。
“是……是我……是我用暗器……可是……”
百生想承認,也想解釋。
“是……是你殺了……”百花開已經站起,吃驚地看著百生,可當他心裡出現了那個可怕的猜想,他又如何還能站得住。
幸好郭長歌及時扶住了他。
“是你殺了他,是你殺了你的兄長!?”百花開的語氣激烈得像是煎鍋裡的熱油。而百生的心正在那鍋中飽受著煎熬。
他只能點點頭,“爹,你聽我解釋,是琛哥他想殺我,我……我沒辦法……我實在沒辦法……”
他激湧的情緒讓他說不下去,他渾身都在顫抖,他感覺自己身處寒冬,他整個人都寒冷得縮成了一團。
百花開沒有再說話,也沒有看著百生。他已經閉上了眼睛。他緊咬著牙。他也在顫抖。他臉上的每塊肌肉都在抖動。他脖子慢慢仰起。他很費力地吞了口口水。
他頑抗著攻心的急火,他已經撐到了極限——若不是郭長歌扶著,他恐怕早已倒了。
而這一倒,就不知還能不能站得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