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日偏西。
本來厚重渾濁的雲層變得稀薄而純潔,柔和的日光透射下來,灑滿了街道,只有街道兩側商鋪的屋簷下,還有少許的陰影。
大而方正的青石板上,車馬來去不絕,行人摩肩接踵,行色匆匆,似乎都很忙的樣子。
在一家商鋪門前嘈雜的人聲之中,忽然響起了熟悉的聲音——
“不是進宮嗎,來這兒做什麼?”抬頭看著門額上“毓秀坊”三個金漆大字,曲思揚問道。
“這裡是江南毓秀坊在上京的分鋪。”陸明介紹著,向鋪裡走去,“姑娘請進吧。”
“你要給我買衣服?”曲思揚當然知道毓秀坊是個做什麼的地方。
陸明搖了搖頭。
“裁衣服。”他說著開啟了一直背在背上的包袱,裡面是一套疊起來的藍灰色衣袍,上面還放著一頂黑紗的帽子和折起的黑色長靴。
“這是什麼衣服?”曲思揚細細打量著陸明手裡的那套衣袍,好奇問道。
“姑娘穿上就知道了。”
說話間已到了櫃前,一個穿著極為花哨,渾身散發著刺鼻脂粉味的美豔女子迎上來,殷勤招呼陸明,從他們極為熟稔的對談,曲思揚看得出陸明一定是這裡的常客了。
“這次是這位姑娘?”
陸明稱呼那女子為袖娘。她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曲思揚,詢問陸明。
“別多問了,”陸明厲色道,“快將這套衣服改了,我們要趕著進宮呢。”說著將手裡那套衣服遞給了她。
“我明白,”袖娘陪著笑,“那位的事兒,當然是刻不容緩。”她說著又上下打量曲思揚,“這位姑娘如此絕色,是我,我也一刻都等不了。”
“來吧姑娘。”她接著道。
她輕輕牽起曲思揚的手,將她引到了一張擺滿了各色綾羅綢緞的長桌旁,將陸明給她的那套衣服遞給了旁邊一個青衣小廝,又從桌上取來軟尺,雙手捏著兩端扯了扯,接著極為熟練地量得了曲思揚的身長、臂長、腿長、臂長、肩寬、胯寬,還有腰、胸、腹、臀、大臂、小臂、大腿、小腿的圍長,旁邊有另一小廝手持紙筆一一記錄,待量畢,便將用以記錄的紙張交給了先前接過衣袍的那個小廝,那小廝左手抱著衣袍,右手捏著那張紙,一路小跑著去了裁衣房。
“好身段,真是好身段,要胸有胸,要屁股有屁股,而且肩窄腰細,四肢纖長,實在是好身段!”袖娘稱讚道,“我量過無數女子的身子,數這位姑娘了!”說著向曲思揚豎起拇指,眼睛看的卻是陸明。
“那是自然,皇……那位的眼光還能差咯?”陸明道。
“也是,也只有這樣出挑的姑娘,才能有那般好福氣。”袖娘笑著,一雙媚眼中躍動著憧憬之色。
曲思揚知道他們所說“那位”是誰,自然也懂得她有的是什麼“福氣”,不過她雖大受讚美,卻仍緘默不言,面上也無任何神色,顯然並不想搭理那兩人。
有小廝領她和陸明去鋪子裡會客的區域飲茶坐候,不多時袖娘出現,領著曲思揚去了更衣房,換了衣服出來。
藍灰色的衣袍,裁剪得正合身,靴子稍大,不過不至於影響行路,黑紗的帽子也大,不過輕套在盤起的長髮上,倒也不易脫落。
“這……這難道是……”看著等身銅鏡中的自己,曲思揚一臉的吃驚。
“沒錯,是太監的制袍。”陸明站在曲思揚身後,笑道,“這麼合身,毓秀坊不愧是毓秀坊。”
“喲,您過獎了,天下所有的裁衣鋪子都可……”
“你怎麼給我穿太監的衣服?”曲思揚怒衝衝轉身質問陸明,無意卻打斷了袖娘的話。
“當然是為了進宮。”
“進宮當太監?”曲思揚滿臉的無奈。
陸明哈哈笑道:“當然不是,只是你總不能穿得花枝招展地進宮吧,那樣可逃不過後宮各位娘娘們的耳目。”
“我可以扮男裝啊。”
“以什麼身份?”
“護衛。”
“不好不好。”陸明搖頭道。
“怎麼不好?”
“女子嗓音尖聲尖氣的,可扮不像男子,還是扮太監好些。”陸明說道,“再說了,讓你扮作太監是那位的意思,我可不敢違背。”
曲思揚一臉的生無可戀,實在沒想到自己今生竟“有幸”當了回太監。
“陸護衛說得一點沒錯,你這樣白嫩的肌膚,那樣柔細的聲嗓,伴男子可不會像,想來那位也是有此考慮。”袖娘勸慰道。
“曲姑娘,那我們走吧。”陸明說道。
“走……走吧。”曲思揚道。
說走就走,走得不慢,因為他們騎了馬,好馬,好馬自然不慢。
進了皇城後的第一感覺,便是昏暗——寬敞而平整的通道,被兩側高如險峰的城牆遮蔽得一點陽光都見不到。
而且一旦颳起了風,便是直來直去的大風,城牆將風嚴嚴實實鎖在其內,無處宣洩,只能全部吹在人的身上、臉上,吹得人袍袖鼓動,雙耳鳴響。
關卡多得令人厭煩,最先的幾道,憑著陸明手中的通關令牌,不需接受盤問,騎馬尚能透過,可到了後來,陸明便讓曲思揚下馬跟著他走路。
他花了不少功夫教會了她太監的走路方式和神態,又囑咐道:
“低著頭,少說話,一切都交給我。若被問起,你就說自己叫小曲子,是四喜公公手底下的太監,之所以會從宮外回來,是因為不久前隨聖駕去了流香苑。”
騎馬時尚不覺遠,如今步行,只覺那通道竟似無盡,過了一道卡,前面便是長長的路,可路的盡頭卻又是一道卡。
也不知走了多久——又是一道,而且早已記不清是第幾道。
隨著刺耳的金鐵相擊之聲,數重長柄刀斧交叉在前,寒光閃閃,逼得陸曲二人停下。拖著偏大的鞋子,曲思揚雙腳實在難受得緊。
“來者何人,亮明身份……”
耳邊又響起千篇一律的聒噪盤問,陸明亮出代表皇上三等近身護衛的令牌,沒等曲思揚說話,便搶著向守關的兵士介紹她的身份。
又一次開門放行,曲思揚實在忍不住問:“還得走多久……”
話剛問完,她眼前豁然開朗——
廣場,寬敞得駭人的白色廣場,上面卻一人也無,四周皆是樓閣,且左手邊和右手邊的建築簡直像一個模子刻出的,沒有半點不同。
正面的建築最為宏偉,而那其實是一道門,透過廣場,再通那道門,又見廣場,小了一些,不過卻有不少金甲銀槍的衛隊來回走動巡邏,盡頭是一幢宏偉至極的宮殿,紅牆“金”瓦,遠遠看去金碧輝煌,今日太陽無輝,否則定然會耀得人眼無法睜開。
恐怕最虔誠的信徒心中想象的神殿,也不過如此。
金殿中間,殿額上掛著藍底金字匾額,寫的是“慶元殿”三個大字,兩頭飛簷向上勾出,就像展開了兩扇翅膀。
從殿門前三十九級長階下去,不遠處橫著一道筆直的、玉帶般的長河,上面架著三座建構極致精巧的石橋,橋上的石欄,每隔幾尺,便雕刻出一條栩栩如生,威風凜凜的神龍。
在與巡邏來去的衛隊打了個招呼後,陸明引著曲思揚去往麗明殿,將她安頓下來,以候皇上回宮。
皇上回宮是大事,傍晚時分,得到訊息的內官和眾嬪已到宮門口等候相迎。
直等到太陽落山,皇城亮起了無數的燈籠、火盆、火把,火光照映下,護送皇上回宮的衛隊姍姍來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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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了,郭長歌已在其列,他已穿上了和陸明他們一制的錦服,他和朗頭胯下的馬匹齊頭並進,他們身後平穩前進的華麗車轎中,自然就是心知有佳人相待,是以歸心似箭的蕭瑜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