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白色的天光不再柔和,因為烏雲已散去,陽光正普照群山——
整個天空在很短的時間內忽然一碧如洗,當然還有雲,白雲,一縷一縷的,輕輕的白雲,而山間有霧,比白雲還輕的白霧。
空山新雨,空氣說不出的清新好聞,深深吸一口氣,感覺整個人都被淨化。
草葉樹葉被暴雨洗得潔淨發亮,蒼翠欲滴,一如價值千萬的碧玉,其上還嵌著晶瑩透亮的明珠,那是在密林掩映下,還未蒸發的雨珠。
直到這些雨珠終於被蒸發掉的時候,日光卻又變得柔和,金黃而柔和的日光——已是黃昏。
黃昏後。
這時成峙滔早已回到了摘星閣,拾願堂的人也早已回到了拾願堂。
這樣的好天氣,這樣的夏日傍晚,年輕人們當然不願待在房中。
郭長歌和成樂兩人抬著一張大圓桌,桌上擺滿好酒好菜,他們一前一後,正穿過一片幽暗森林。
森林後便是懸崖,懸崖邊是一塊巨石,巨石腳下是一處大泉眼,清泉噴湧,反射著淡淡的晚霞餘暉。
大圓桌就被放在了巨石之側,泉眼邊上。姬虎撿來一塊石頭,墊在桌腿下,本來有些晃盪的圓桌終於平穩,接著所有人便入座。
泉水激湧,濺起的水花打在桌上,打在菜餚上,也打在坐在桌旁的人身上,臉上,不過無人介意,泉水潔淨冰冷,既不會汙染菜餚,還能為人們帶來清涼。
拾願堂眾人很久都沒有這樣聚在一起好好吃一頓飯,近些天實在發生了太多事,多到竟讓人忘了生活中那些本真美好的事。
就如那最後一抹夕陽餘暉、那遠天剛剛亮起的天星、那山風中帶著的木葉清香、那不時傳來的啾啾鳥鳴和叮咚泉流聲,還有美酒佳餚,和你身旁之人臉上的微笑。
往往能領略到這些事物之美好的人,才能知道什麼叫真正的生活,可許多人偏偏領略不到,這些人的腦袋裡裝了太多他們以為很重要,實則沒什麼所謂的事。
他們的美好永遠在明天、在遠方、在想象中。
他們大多數身體康健、五感齊具,但一顆心卻欠了些玲瓏,心之七竅開了一竅也沒有,所以他們錯過了許多美好,許多就在今天、就在身邊、能看得見、聞得見、聽得見、嘗得見、摸得見的美好。
桌上的菜餚是溫晴和婉如兩人的手藝,她們手藝不差,而且一南一北,就算是嘴再刁的人,也一定能在桌上找到合乎自己口味的那道菜。而不管那是道什麼菜,配上拾願堂窖藏上百年的陳酒下肚,簡直是人間至樂。
餘暉已盡,天星漸明,今夜不似昨夜,沒有雲,月亮雖不圓,但已夠亮,足夠照亮飯桌,照亮每個人的臉。
所以藉著皎白月光能看得到,看得到每個人都吃得很開心,喝得很暢快。
他們在熱烈地聊著一些無關緊要的、開心的話,誰都不把別人說的話放在心上,只自顧自說著自己隨心想到的話,也不管有沒有人在聽,只是暢所欲言,有時甚至在胡說八道,毫無分寸可言。
沒錯,每個人都已有些醉了,醇厚的好酒,再加上歡樂的氛圍,試問誰能不醉?
最先醉的是郭長歌,他喜歡酒,酒量卻差得離譜,他最先醉,所以現在醉得最厲害的也是他。
醉到了一定程度,喝酒真正的樂趣才體現出來。郭長歌喜歡酒,因為他喜歡醉了之後那種自由的感覺,便如雄鷹翱翔天際,無拘無束,世間的一切彷彿都變得有趣起來,可愛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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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他一直覺得酒量淺挺好的,若是千杯不醉,那喝酒的樂趣,來的豈非有些太慢?
最後醉的人是婉如,在大家都醉了的時候,只有她一個人清醒實在無趣,於是在好奇心驅使下,她終於鼓起勇氣,喝下了第一杯酒,她人生中的第一杯酒。
她的酒量實在比郭長歌還要差許多,一杯酒下肚已微微醉了。
再醇香的的酒對一個小姑娘來說,總是有些難以下嚥的,她喝了第一杯酒後,已不想去喝第二杯,可鬼使神差,不知怎麼,第二杯酒忽然間就空了。
然後是第三杯,她忽然覺得自己有些能理解那些嗜酒如命的人了。
第五杯時候,已經停不下來了。
第八杯時,她忽然張開雙臂,一扭腰,抱住了身旁的人,嘴已貼在那人臉上。
她旁邊有兩個人,一個是柯小艾,另一個是百生。
嘴唇一觸即離,雙臂也立馬放開,右手接著抓起了酒壺,左手已捏著酒杯,酒倒入其中,留存了片刻便消失,這是第九杯。
接連第十杯下肚,她忽然趴到在桌上,一動也不動了。
她不動了,但別的人還都在動,有一個人動得格外厲害,這個人臉上有一個淡紅色的唇印,這個人心動得格外厲害。
這個人當然不是柯小艾,柯小艾不論在什麼情況,心都不會動得那麼厲害的。
成樂也有些醉,但他的酒量向來很好,即便再醉,也總保持著三分清醒。
現在,他用他這三分清醒全神貫注在溫晴身上,眼睛瞬也不瞬盯著她看。他平時不敢,也不好意思去這樣看,但酒能壯膽,也能讓一個人的臉皮變得厚一些。
溫晴醉了,但她醉了和不醉也沒什麼太大差別,還是一樣的婉約、得體、動人。
她的話很少,也很吝嗇於改換神態,成樂在她臉上見過那樣的神態,知道她是在想事情。
她究竟在想什麼,她有什麼心事?
而曲思揚什麼都不想,臉上的神態千奇百怪,和婉若把酒言歡,和姬虎稱兄道弟,和郭長歌嬉笑怒罵,和百生爭辯不休……
郭長歌有一個好處,就算醉得再厲害,他也不會忽然暈倒,別人和他說的話,他也不會左耳朵進,右耳朵出。
龍川正在向他的左耳朵說話:“待在這裡,婉如和婉若很開心。”
他看著婉若,婉若在笑,笑得的確很開心。
而婉如雖已不省人事,不過不時會說幾句夢話,幾句聽不懂的呢喃。等夢話說完,往往還跟著幾聲傻笑,笑得也很開心。
郭長歌笑道:“難道你不開心?”
龍川默然片刻,忽然道:“我也很開心,只不過我不能留下。”
郭長歌想問為什麼,但終於還是改口道:“你想去哪裡?”
龍川道:“我不知道。”
他頓了片刻又道:“從下月起,我每隔三個月的月初會回凌風島一趟,你若有事,可以去尋我。”
郭長歌點點頭,並沒有開口。沒有挽留,也沒有道別。
他只是倒了兩杯酒,一杯遞給龍川,兩隻杯子“丁”的一碰,兩人仰頭,一飲而盡。
夜深了。
天星的光芒更亮,人的目光卻已消失,因為眼睛已經闔上。
所有人都沒回房。有的人伏在桌上,有的人倚靠在大石上,而有的人躺在上面,都已入睡,睡得很沉。
夜很短,東方的天空忽然就現出了魚肚白,晨曦微露,晨風輕柔地吹拂著每個沉睡的人,輕柔得就像少女的手。
最先醒來的人恰恰也是個少女,她伸了個懶腰,只覺得頭痛欲裂,曙光竟刺眼得一如烈陽。
她眉頭緊皺,好不容易才睜開眼睛,緩緩轉頭向四周張望。隨後她身旁的人也醒了。
這個人臉上有一個淡淡的唇印,他見到那位最先醒來的少女,忙不迭伸手擦拭臉上的唇印,嘴裡說道:“婉……婉如姑娘,早……早啊。”
婉如點著頭,回了聲“早”。
所有人都已醒來,他們馬上就發現龍川不見了,因為他已經離開,等所有人都睡著時,他便悄悄離開,現在或許已出了瓏城。
可除了龍川外,還有兩個人也不見了——
郭長歌在摘星閣前,而溫晴在幻心堂前。
兩人都已叩響了面前的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