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西瓦婭啊……”
希什曼醞釀了良久，這才開口問道：“我記得你說，你小時候是在開羅長大的吧？”
“是的，這一點我沒有騙您。”
艾西瓦婭說著，反問道：“我能坐下嗎？”
“嗯……請坐。”
“謝謝。”
兩人相對而坐。
希什曼看著這個聰明的小姑娘，不知道該從哪兒說起。
談生意的那種？
希什曼想了想，問道：“我能為您做什麼嗎？公主殿下？”
艾西瓦婭雖然只有十四歲，也經歷了許多正常人不可能經歷過的起伏，可終究還是個小姑娘。
像現在這樣身處敵營、身份暴露的情況下，艾西瓦婭表面鎮定，但心中還是有些緊張。
這個伯爵這段時間對自己雖然一直很不錯，也沒有像之前所想象的那樣，對自己的身體有什麼覬覦。
但那是他還沒有知道自己身份的情況下。
現在他得知了自己的法蒂瑪王朝唯一的繼承者，這個伯爵會作何反應？
艾西瓦婭想著，如果換做是自己的話，一定會把這個前朝公主，向薩拉丁賣一個好價錢的。
“尊貴的康斯坦察伯爵、弒君者、奴隸的解放者、威尼斯人永遠的朋友。”
艾西瓦婭現在所說的拉丁文非常流利，明顯是從小就學過了的，她用漆黑的眸子看著希什曼道：“我能為您做什麼呢？”
在這個時候，就應該把姿態放低一些。
很有意思的小姑娘。
希什曼以往的談判物件，要麼就是像威尼斯總督那樣的老頭子，要麼就是像薩拉丁那樣的精明政治家，而且幾乎第一次談判的時候，雙方的地位都是不對稱的。
像今天這樣面對一個十四歲的小姑娘，佔盡了優勢的談判環境，希什曼還真有些不適應。
“公主殿下，您能為我做什麼呢？”
“很多事情。”
“比如？”
“比如……”
艾西瓦婭低頭，看著自己身上穿著的藍色連衣裙，想起了這還是希什曼在安條克的時候給自己買的。
艾西瓦婭深知，現在自己沒有什麼東西能跟這個伯爵談條件，自己幾乎一無所有。
“薩拉丁建立的遜尼派的阿尤布王朝，必將引起很多人的不滿。”
艾西瓦婭說道：“只要我出現，什葉派的很多哈里發，都將支援我，我將集結起一股強大的軍隊，對抗薩拉丁。”
這一席話，讓希什曼想起了一個人，那個基輔羅斯大公國的公主，葉菲米亞。
那個女人的手段和智慧，比起艾西瓦婭可是強得太多。
而且葉菲米亞手裡，可是實實在在掌控著佩切涅格人部落的，這樣都沒讓希什曼動心，你現在跟我說那些縹緲如雲的支持者？
而且還是綠教徒的支持者。
“聽您的意思……”
希什曼問道：“您是想讓我為您復國嗎？公主殿下？”
艾西瓦婭搖頭道：“不是幫我復國，這個國家是您自己的……”
希什曼臉色一變，他知道艾西瓦婭想要做什麼了。
跟葉菲米亞想的事情一樣。
“我可以嫁給您。”
艾西瓦婭纖手捏著自己的裙襬道：“您可以為我們的孩子，奪取薩拉丁的王位。”
希什曼扶額。
這個計劃，比起葉菲米亞的復國計劃更加不靠譜。
艾西瓦婭也知道自己說的東西基本不可能實現，她這麼說只是為了體現一下自己的價值，不要讓這個伯爵把自己賣給薩拉丁而已。
希什曼腦子沒毛病，不會認為這個前朝公主振臂一呼，那些什葉派的哈里發就會群起響應，憑空變出來幾十萬大軍，把薩拉丁從開羅趕走。
而且希什曼現在需要一個強大的阿尤布王朝，來為康斯坦察吸引火力。
自己已經跟薩拉丁達成了一個良好合作的關係，沒有必要再另起爐灶了。
“好吧我知道了。”
希什曼揉著額頭道：“我會考慮一下的。”
艾西瓦婭看著希什曼那失望的模樣，知道這就是一句客套話而已，她從座位上站了起來，走到了希什曼的跟前，雙膝跪地。
“請您不要將我交給薩拉丁。”
艾西瓦婭聲音顫抖著說道：“我可以做任何事情，我甚至可以跟您去羅馬，改信天主教，請您不要殺我，不要聯絡薩拉丁……”
一個法蒂瑪王朝的唯一繼承人，在教宗猊下的引導下改信的天主，確實可以製造出一波對羅馬非常有利的輿論攻勢。
教宗猊下會很開心的，這樣的功績，古往今來沒有哪個教宗有過，自己死後可能封聖。
希什曼也能從他老人家手裡狠賺一筆。
“我會考慮的。”
希什曼現在思考的不是這個事情。
好不容易幫伊索達爾找到了一個好苗子，卻是法蒂瑪王朝的公主，這要自己怎麼放心把情報司交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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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西瓦婭見希什曼還是沒有動心，輕咬嘴唇，一隻手搭在了自己連衣裙的肩帶上。
“別！”
希什曼立刻叫停。
葉菲米亞倒也罷了，你一個十四歲的小姑娘怎麼也學會這個了。
這要是讓妮娜看見了，這段時間自己怕是再也沒機會把她騙到自己床上來了。
“我答應你。”
希什曼急忙說道：“我不會把你交給薩拉丁。”
“希什曼伯爵，我知道的。”
艾西瓦婭低著頭，看不到她臉上的表情，不過不難想象她現在的神情是怎樣的。
“我現在雖然已經很骯髒了，像我這樣的人……”
“可能你還不知道吧，艾西瓦婭。”
希什曼打斷道：“我在幾個月前結婚了，我的妻子，是被我父親買回來的奴隸，以前在我的城堡中是一名女傭。”
艾西瓦婭抬頭，她的眼中噙著眼淚，這個要強的小姑娘並沒有讓那淚水奪眶而出，而是尚在眼眶之中，就用衣袖擦乾了。
希什曼說的事情，她確實沒有聽說過。
她只知道康斯坦察廢除了奴隸制，而並不知道希什曼的妻子，居然也是一個奴隸出生的人。
“妮娜應該跟你說過，你也親眼見到過。”
希什曼繼續道：“康斯坦察的人民，有天主教徒、有東正教徒、有古老的日耳曼多神教、有幾近消亡的祆教徒，當然也還有綠教徒，和一些信仰其它的宗教的人。”
艾西瓦婭看著希什曼，沒太明白他想表達的意思。
“你知道的，我軍隊中的高階軍官，也有很多複雜的信仰，有很多不同的民族，還有很大一部分人是奴隸出身。”
希什曼又說道：“而且我殺過很多人，各種宗教的都有，關於保加利亞國王的事情，你一定聽說過的吧？”
艾西瓦婭還是不明白。
“你看我剛剛說的那麼多的不同信仰、不同民族的人，他們心中只有一個信念，那就是康斯坦察的利益高於一切。”
希什曼看著艾西瓦婭，知道她並沒有聽懂，於是嘆了口氣道：“好吧，我只是想說，你是不是公主其實並不重要，你如果在康斯坦察的話，應該會生活得挺愉快的。”
艾西瓦婭忍住眼淚，她知道希什曼既然大費周章地說出這種話來，自然是不會把自己再交給薩拉丁的。
“康斯坦察憲法第一條，法律面前人人平等。”
希什曼看著艾西瓦婭故作堅強的小臉，心想這麼久沒有給人洗過腦了，自己現在這種操縱人心的本事，好像還沒有退步。
如果，能將這個遭遇無數苦難的公主殿下，變成一個無神論的自由鬥士，那繼承人的事情還有戲。
“起來吧，艾西瓦婭。”
希什曼走到了這個小姑娘的身邊，問道：“你願意放棄自己的身份，成為康斯坦察平民的一員嗎？”
艾西瓦婭想的只是保住自己的生命而已，她連連點頭道：“我願意。”
這話怎聽著像答應求婚一樣。
希什曼的思想又跑偏了。
“可憐的孩子。”
希什曼沒想那麼多，拉著艾西瓦婭的胳膊，將她扶了起來，鄭重說道：“從今天開始，你將得到康斯坦察的庇護，再受欺辱，雖遠必誅。”
“是……是的……”
艾西瓦婭終於哭了出來。
她沒有感動到撲到希什曼懷裡大聲哭泣，艾西瓦婭的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她只是不斷擦著自己無法止住的眼淚，像個不肯認輸的倔強小姑娘，堅強地站著直到自己的衣袖被淚水浸透了。
“我保證。”
希什曼看著這個可憐的小姑娘，似乎看到了年幼的伊索達爾在哭泣著，他發誓道：“我保證，英格蘭人一個人都不會回到他們的國家，包括英格蘭王。”
艾西瓦婭用纖臂遮住了自己的雙眼，她知道這些人待自己非常好，特別是妮娜修女，對自己真是好得沒有道理。
就像自己那個已經去世的母親一樣。
而且那個一直以為，是將自己當奴隸養著的伯爵，也從來沒有對自己做任何下流的事情。
這讓從小就生活在陰謀和算計之中的艾西瓦婭，在心慌之餘，覺得有些愧疚。
她並不是什麼鐵石心腸，也不是那種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就能犧牲自己身邊一切的無情人。
所有的人格之下，她依舊只是一個有些無辜的小姑娘。
這段時間以來她雖然處在一片矛盾之中，但不得不承認，艾西瓦婭非常捨不得讓這些對自己好的人受到傷害。
所以她暴露了那些阿薩辛。
她知道那些阿薩辛是衝著自己來的。
他們才不會管薩拉丁在前線是否失利，那些人不知道從哪得知了自己的訊息，準備迎接自己離開，順手去解決一下希什曼而已。
這本是艾西瓦婭夢寐以求的事情，但她知道，自己就算是到了那些什葉派的手中，也只會成為那些人對抗薩拉丁的一個傀儡而已。
而且更重要的是，艾西瓦婭還不想離開。
艾西瓦婭在看到那些阿薩辛之後，不知道為什麼就非常抗拒。
既不想離開，又不想那些阿薩辛傷害到這裡的其它人，那就只有將他們出賣掉了。
這是艾西瓦婭做出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