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森潮溼的監獄裡，蕭羽悠悠醒轉。
身子還泛著難忍的疼痛，玄冥神掌留下的陰勁還在他體內不斷肆虐。
他試著活動了一下，發現雙手已經被套上了一副扼制靈力的枷鎖。
“武靈級別的枷鎖？還真是看得起我。”
蕭羽瞅見枷鎖上代表著級別的符號，嘴角翹了翹。
此刻他體內劍海空空如也，翻不起一絲漣漪，整個身體都輕飄飄的，提不起半點氣力。
他用盡全身力氣才從地上支起身子，痛得他齜牙咧嘴。
他體內不光有玄冥神掌留下的狠毒陰勁，還有許多暗傷和淤血，骨裂的右臂已經麻木了，沒有半點知覺。
若是再不及時接上這條手臂，這條手臂就要從此廢掉。
兩隻手都套著枷鎖，根本活動不了，蕭羽晃動身體，讓右手自然地撐在地上，接著眼中閃過一絲狠戾！
他身體猛地一沉，接著肩膀一錯，靠著與地面反衝的力道，接上了斷了的右臂。
這辦法十分生猛，伴隨著撕心裂肺的疼痛。
可蕭羽只是臉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連哼都沒有哼一聲。
他長舒一口濁氣，靠在冰涼的牆壁上，微微喘著氣。
斷裂的右臂已經接上了，但是碎裂的骨骼還要進一步治療，若是遲了，同樣會留下無法挽回的後遺症。
“會變成殘廢嗎？其實也無所謂了……反正這次，也許真的會死掉也說不定。”
蕭羽閉上雙眼，開始回憶。
在宮中正殿之上，自己最後昏迷的那一刻，似乎隱隱約約聽到了乾豐宇的聲音。
記不清他說了什麼話，只記得他好似提起過三宗弟子已經逃出國都。
想到這兒，蕭羽心中最後的負擔也卸下了。
既然是乾豐宇親口說出的訊息，那便不會有錯。
三宗弟子，已經安全了。
他枯坐牢中，輕輕笑了笑，笑得無聲而歡暢。
如此，便無遺憾了。
鎖鏈響動，有人開啟了牢房。
蕭羽沒有睜眼，只是淡淡說道：“要拉我出去砍頭了嗎，那就搞快點，不要磨嘰。”
鼻端繚繞著一縷淡淡的香味，撩動著蕭羽的心尖。
他心中嘆了口氣，已經知道了來者何人。
“魚幼薇，你還來幹嘛。”他閉著眼睛，低聲說道。
他聽到魚幼薇在他面前蹲了下來，柔軟的手掌輕輕撫摸著他的臉龐。
同段雨惜總是冰膩的小手不同，魚幼薇的手掌溫暖而柔軟，貼在蕭羽臉上，傳遞著能讓他舒緩身子的絲絲熱流。
“疼嗎？”魚幼薇的手摸過他鼻樑上那道猙獰的刀疤，輕聲問道。
“給我這道疤的人，已經是條死屍了。”蕭羽淡淡說道。
撫過他臉上的所有傷口，魚幼薇收回了那只溫暖的手：“為什麼不肯看我？”
“我怕我看到你，會忍不住殺了你。”蕭羽低垂眼簾，“你走吧，去做你的王妃也好，回你從前的地方也罷，只是……不要再來見我了。”
今時今日，他心中對魚幼薇的情感已經有些不明所以。
除了恨之外，還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這縷滋味讓他感覺惶恐不安，似是一個無底黑洞，要把他吞沒。
蕭羽聽見魚幼薇輕輕嘆了口氣。
“你就要死啦，蕭羽……冥老沒死，永親王沒死，連乾豐傑都還活著……只
有你蕭大俠，又被關進了這幽幽深獄，要受到全城人的審判。”
“無所謂了。”蕭羽喃喃，“只要雨惜他們平安無事，我死不足惜。”
聽到段雨惜的名字，魚幼薇沉默了。
良久，蕭羽聽到她盈盈起身，朝著牢外走去。
“我走了，蕭羽。”
她掛好鎖鏈，腳步聲漸行漸遠。
蕭羽這才緩緩睜開眼睛，看著空蕩蕩的牢房，聞著還未消散的淡淡芳香，悵然若失。
……
同樣空蕩的大殿上，白色的帷帳乘風飛舞。
珠簾後除了太后，還坐著一個男人。
“宇兒……真的走了。”
太后望著對面坐著的男人，眼中是淡淡的哀傷，“你為什麼都不挽留他？”
“他是真龍轉世，我留不住他的。”男人也是一聲嘆息，“我早該知道這一點，茫茫南疆大陸，才應該是他去的地方。”
“現在宇兒走了，蕭羽又重新入獄，這般結局，你當初可曾想到？”太后的聲音多了幾分責備與慍怒，“看看乾豐傑都做了些什麼！”
過去太后稱呼乾豐傑，總是直呼他的小名。
現在她直接換出乾豐傑的名字，可想而知近來這位二皇子所作所為，讓她有多憤怒與心痛。
“乾豐傑……”對面的男人低聲沉吟，“我真的沒有想到，他羽翼已經豐滿到了這種程度，我和張景，還是小看他了。”
“現在玄冥二老已經死了一個，餘下的冥老也站在了乾豐傑那邊，不日他們就要開始對蕭羽的審判！”
“蕭羽……他同樣也出乎了我的意料，竟然能做到這種程度，獨孤傲那個老匹夫，究竟教出了怎樣一個徒兒啊。”
“你以蕭羽設局，想把乾豐傑連根拔起，可連你自己也差點隕落在這殺局之中，我真是不明白……你如果真的這麼不喜歡傑兒，大可一掌把他拍死啊！”
太后的聲音驟然高了幾個分貝，帶著難忍的心痛。
在這位母儀天下的太后眼裡，宮中的所有皇子，都只不過是孩子而已。
那個男人默然無語，良久，他搖了搖頭：“皇室內部早已腐朽得千瘡百孔，殺一個乾豐傑又有什麼用？他已經……頑固不化了。”
“當年你逼死香妃的時候，怎麼沒有想到這一點？”太后的聲音難得冷厲，“幼時若不是有我暗中護著他，他早就死在這深宮之中了！”
男人嘆了口氣：“您是善良的，可我坐在這個位置上，看到的要比您多得多。
二皇子也罷，四皇子也罷，您覺得他們都是命途多舛的孩子，可您看看，現在外面……被他們搞成了什麼樣子？”
“造成皇室今天這幅局面，你同樣也有責任。”太后冷冷說道。
“是啊，我脫不了干係，所以我付出了代價，差點死在了那個魚幼薇手裡。”男人搖了搖頭，“這是我應得的報應。”
大殿陷入了一陣寂靜，只有帷帳隨風飄舞的細碎聲響。
“那個魚幼薇……身份確定了嗎？”良久，太后打破了沉默。
“張景已經蒐集到了足夠的證據，證明她的確是‘那個’地方的人。”男人的聲音添上了一絲肅殺，“這麼多年過去，想不到他們對這片大陸上的龍氣依舊念念不忘。”
“儘快結束這一切吧。”太后的聲音添上了一絲疲倦，“畢竟蕭羽……也還只是個可憐的孩子。”
二人再不言語，大殿上再度陷入了沉靜。
……
蕭羽睜開雙眼。
已是入夜，周圍漆黑一片，連頭頂上的天窗都是烏沉沉的。
今夜無星也無月，墨色的鉛雲遮蔽住了天空，
蕭羽顧不上身上的疼痛，一個翻身從地上彈起，撲到角落裡去。
他一雙眼睛死死盯著牢房外，雖然那裡漆黑一片，什麼都看不到，然而蕭羽過人的靈覺卻感覺到，有什麼人，正朝著他的牢房襲來。
會是誰呢？又或者說……會是什麼東西？
牢房外的通道內本該有火把照明，然而此刻外面漆黑如墨，不見一絲光亮。
蕭羽聽不見一點點腳步聲，卻能夠清晰的感受到有什麼東西正朝著他這間牢房緩緩襲來，彷彿落日的最後一絲餘暉消失，陰影正急速地鋪滿大地。
“咔嚓！”他聽見鎖鏈的響動。
眼前漆黑一片，他卻能感覺到來者已經來到了他面前，溫熱的呼吸已經噴吐到了他的臉上。
蕭羽眼神一凜，被束縛的雙手猛地朝前砸去。
“噓，是我。”輕柔的手掌托住了蕭羽的雙臂，竟然是魚幼薇的聲音。
天窗上的烏雲飄去幾縷，稍稍露出一點點天光。
魚幼薇那張禍國殃民的臉上籠罩著一層淡淡的哀傷，她握住蕭羽的手，堅定地說道：“跟我走！”
她不由分說地拉起蕭羽，朝牢外衝去。
二人的腳步在黑暗的通道內輕輕迴響，魚幼薇的雙眼似乎有著能夠穿透黑暗的魔力，帶著蕭羽左拐右拐，竟然暢通無阻。
蕭羽的手被魚幼薇緊緊握住，那溫暖的熱意再度朝著他身上襲去。
明亮的火光猛地亮起，將周圍的黑暗全部驅趕的乾乾淨淨！
二人只覺得眼前一陣刺痛，不由自主就停下步子，以手掩目。
“果然不出二殿下所料，你真的來救他了！”永親王帶著大批全副武裝的金吾衛，早已經在這裡設好了埋伏。
魚幼薇面色一變，拉起蕭羽就想衝出去。
然而她手上一沉，蕭羽還站在原地動也不動。
“蕭羽！”她急了，臉上露出難得的慌張之色，“跟我走，我們離開這裡！”
蕭羽靜靜注視著這個女人的眼睛，此刻那裡面全無一絲妖媚，有的只是一片焦急。
他掙開魚幼薇的雙手，淡淡一笑：
“我知道你定有法子逃出去，別管我，你快走吧。”
他看著魚幼薇眼中流露出疑惑，疑惑的深處，似乎還帶著一絲淡淡的哀傷。
“謝謝你來救我，魚幼薇。”他輕輕說道，“兩個人，是逃不出去的。”
魚幼薇身子一震，鬆開抓住蕭羽不放的手，她原地駐足了好久，才用只有他們倆聽得到的聲音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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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羽，我永遠都不會忘記……梨樹下的那百年時光。”
蕭羽心頭大震。
魚幼薇再不多言，她漠然轉身，大步離去，永親王一個眼神，那些金吾衛們紛紛給她讓開了道路。
“哼！你就等著明日被殺頭吧！”永親王狠狠瞪了蕭羽一眼，大手一揮，“把他再給我押回去，嚴加看管！”
蕭羽任由金吾衛粗暴地把他帶走，目光眨也不眨地望著魚幼薇離去的方向。
那顆古井無波的心，終於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