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羽緩緩收手，放在眼前細細看著。
其上的蛇頭紋身猙獰可怖，像是充滿異域風情的詭譎壁畫，最先的九顆蛇頭現在只剩下了七顆。
再度吸收了一顆“蛇頭”蘊含的妖力，即便是以蕭羽體內的磅礴劍海，也已經感覺有絲滿溢的跡象。
他此刻真元顫動，劍海中的靈氣煙波浩蕩，隨時都有可能步入武師境界。
七天牢中靜修，帶給蕭羽的除了一顆圓滿道心，與之伴隨的是一式玄奧掌法。
與其說是掌法，不如說……就是單純的一巴掌。
這道巴掌揮出，由心而發，渾然天成，毫無半點煙火氣。
就是簡簡單單的一巴掌，卻有縹緲出塵之意掩在其中。
蕭羽剛剛就是靠著這剛剛領悟的一巴掌，一路過關斬將，扇飛了無數武修，更是直接破了武師一重天的黑狗，將他狠狠抽飛了出去。
直到這時，他整個人才微微一愣，從那種玄之又玄的狀態中醒轉過來。
他細細體會著剛才那種玄妙的狀態，手掌不斷模仿變換，卻再也揮不出如剛才那般縹緲玄奧的一掌。
看來他七天靜坐，玲瓏道心盈如滿月，一朝踏出牢籠，其勢如開閘的洶湧大河，盡數化為綿綿江波。
一如那夜他溫養劍意，待出鞘時摧枯拉朽，劍斬白馬書院門牆。
現在他刻意為之，反覆揮舞，卻再難如剛才那般出塵脫俗。
蕭羽淡淡一笑，心中並無氣餒，既然無法刻意為之，那順其自然便是。
他放下手掌，口中平靜地說道：“你也要攔我嗎？”
血鯊愣愣地看著面前的蕭羽，只覺得手腳冰涼，渾身血液都被凍住了一般。
黑狗可是足足有著武師一重天的高強實力啊！可是就被這個少年……一巴掌，僅僅一巴掌！就抽飛了出去！
血鯊看著蕭羽淡漠的神色，忽然嗷得一聲怪叫，轉身飛也似的逃了。
美人雖好，也得有命消受才是。
直到奔出好久，他依然能感受到蕭羽冰冷的目光印在他後背上。
血鯊腳下發軟，哪敢再回頭望去，三步並兩步消失在了下一個拐角。
其實蕭羽根本就沒有看他，從牢房中邁出第一步開始，蕭羽的目光就始終落在刑部外的虛空中。
在那裡，坐落著有間客棧。
蕭羽現在的心中，只有三宗弟子。
不管是黑狗還是血鯊，都勾不起他半點興趣。
既然他已經決定從牢中出來，那乾豐傑不管在外面耍什麼陰謀詭計，都可以結束了。
無人能夠攔他。
一如他來時的情形。
蕭羽再度邁步，朝著下一個拐角處走去。
幽暗的燈火中，魚幼薇一襲紅裳勝火，盈盈立在道路中央。
蕭羽微微一愣。
他清楚自己若要走出天牢，斷然沒有那麼容易，乾豐傑和永親王定會佈下重重關卡，力圖將他死死困在牢中。
只是沒有想到，會這樣早就見到了魚幼薇。
幾天未見，這位素來煙媚橫行的王妃臉色已經有了幾分憔悴。
不知她心中在牽掛何事，讓往日掛在嘴角的柔媚笑容泛上了一絲苦色。
“是你？”蕭羽問道。
“是我。”魚幼薇答道。
蕭羽點了點頭，不再多說，邁開
步子，就要從魚幼薇身邊路過。
魚幼薇沒有半點修為，她在這裡，還不若剛才那些屠夫悍匪的威脅大。
魚幼薇瞧著他眸中的冷傲，那對眼睛宛如漆黑幽深的潭水，看久了，不由就讓人溺了進去。
她唇邊的苦澀愈加明顯，眼簾低垂，兩隻纖手緊緊攪在一起。
就在兩人身形交錯的那一刻，她終是忍不住，猛地出聲喚道：“蕭羽！”
少年停下步子，靜靜等著她的話。
魚幼薇輕咬唇角，她蓮步款款，湊到蕭羽面前，抬頭凝視著蕭羽的眼睛。
柔柔眼波投進漆黑的潭水，蕩起點點漣漪。
當漫天花雨紛飛落下，遠方飄起嫋嫋山霧時，蕭羽發現自己的身體穿過了幽暗寒冷的牢獄，來到了這處溫暖如春的山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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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片寧靜的山谷，放眼望去，滿目的翠綠。
顏色不一的野花細細碎碎地點綴在綠幕上，花叢中央，佇立著一株梨樹。
滿樹潔白的梨花迎風招展，乘著微風輕輕搖曳。
樹下的少女盈盈坐著，純潔得令人憐惜。
她身著一件淡黃色的衣衫，素雅的模樣和過去的媚色毫不相同，見到蕭羽看到她，她柔柔一笑，滿目的歡喜。
“你回來啦。”她輕聲喚道，像是等待情郎的少女。
蕭羽沒有答話，只是來到她身邊坐下。
魚幼薇挽住他的臂膀，竟把臉頰貼在了蕭羽的胸膛上。
他們就這樣在樹下坐了很久，日升月落，彷彿過去了亙古千年。
山谷中四季變換，烈陽和冬雪交錯，身後的梨樹花開了又謝，輪迴不止。
直到又是一年春，潔白的梨花再度開滿了一樹，山谷重新煥發出勃勃生機。
“魚幼薇，這就是你的世界嗎？”
蕭羽終於開口說道。
在這個世界中他和魚幼薇好似擁坐了百年時光，看盡花開花敗、潮起潮落。
這是魚幼薇以某種玄奧神通營造出的世界，虛虛實實，猶如當日蜃氣樓裡九頭龍蛇的那片無盡冰洋。
枕在他胸膛的魚幼薇淺聲低吟：“蕭羽，跟我走吧，乾豐傑、乾豐國……不管是什麼，他們都不過是過往雲煙罷了，就像身後的這株梨花，終有凋零的時候。”
她從蕭羽懷中爬起，美目痴痴地注視著他的雙眼。
“只要你答應我，我就是你的人，有你體內的龍氣在，我與你承諾……你我必將永垂不朽！”
這話從魚幼薇口中吐出，帶著一股莫名的神聖，不由就讓蕭羽低下頭，凝視著她的眼睛。
她眼中異常的純潔，毫無半點雜質，彷彿清澈無暇的湖水，湖面上，倒映著一張少年的臉龐。
清風拂過，吹落了樹上的梨花，吹散了美人的長髮，是否也吹亂了少年的心？
一朵梨花徐徐落在蕭羽面前，滴溜溜地打著旋轉。
極盡素雅，潔白如雪。
一如一襲白裙的段雨惜。
如果滄海變為桑田，萬物終將毀滅，那是否段雨惜也會像這梨花一般，碎成潔白的雪？
沒有段雨惜的世界，又有什麼意義呢？
山谷崩塌，大地震顫，魚幼薇吃驚地看著周圍的大地塌陷，冰冷的海水從裂縫中湧出，轉眼就將這裡變成了一片無盡的冰洋。
寒風呼嘯，鉛雲翻湧，萬里冰
洋上滿是浮冰與暴雨。
唯一的一座礁石高高聳立，上面靜靜躺著一個倩影。
她一襲白裙，魚幼薇認出，那是段雨惜。
可是蕭羽去哪了？
她剛冒出這個想法，便看到漆黑猙獰的九頭龍蛇破開海水，九隻與天同高的蛇頭圍繞在礁石周圍，漠然守候著礁石上的段雨惜。
九頭龍蛇張開九隻巨口，發出的竟然是蕭羽聲音：
“魚幼薇，離開我的世界。”
魚幼薇心頭大震！
為了守護段雨惜，蕭羽哪怕是變成一隻模樣猙獰的怪物，也在所不辭。
她心中空蕩蕩的，一片洶湧的海浪打過來，將她狠狠拍進冰洋中。
冰涼刺骨的海水灌進肺裡，魚幼薇面露苦笑，緩緩闔上雙眼。
這一局，她還是輸了……
幽暗的燈火下，兩人的影子在這牢房中被拉得老長。
蕭羽從魚幼薇身旁擦身而過，眼中一片清明。
魚幼薇頭顱低垂，美目被碎落的髮絲遮住。
兩人誰也沒有說話，直到走出老遠，蕭羽才腳步一頓，駐足回首。
“很不錯的道法，莫玄羽就是這樣敗在你手上的吧。”
他望著魚幼薇輕輕顫抖的背影，淡淡說道，“若不是我曾在蜃氣樓中遭遇過這等奇妙的道術，也許真會著了你的道也說不定。”
魚幼薇背對著蕭羽，也就看不見她臉上的神情，只能聽見她輕輕笑道：“是啊，可我還是留不住你，不是嗎？”
蕭羽聽著她含義莫名的話，微微皺了皺眉。
“以後不必再覬覦我體內的龍氣了，我此番出去便會揭露你們的陰謀，我勸你……還是速速離去吧。”
不知為何，他並不想魚幼薇有什麼不測。
魚幼薇肩頭一顫，她未曾轉身，依舊輕聲笑道：
“是了，我魚幼薇所作所為，全都是為了你蕭羽的龍氣而已……”
蕭羽神色疑惑，再度深深看了魚幼薇背影一眼，轉身離去。
這個乾豐傑身邊的妖嬈王妃心機頗深，先是覬覦皇室的龍氣，又是盯上蕭羽體內的黑龍。
在蕭羽看來，她三番五次糾纏自己，一心不過是為了他體內那條細小黑龍罷了。
只是為何，魚幼薇最後的笑聲，是那般悽苦？
飄搖燭火把魚幼薇的影子拉成長線，她一襲紅裳鮮豔奪目，豔麗無雙。
可這牢中只有她獨自一人，再無人欣賞。
魚幼薇緩緩蹲下身子，在這座冰冷的牢獄中抱緊了自己。
離開魚幼薇良久，蕭羽心中還是一片疑惑。
他一邊踏上通往地面的階梯，一邊在腦中回憶著剛才的一切情景。
他和魚幼薇在梨樹下擁坐的百年光陰，於現實中不過是彈指一瞬罷了。
想著她在自己懷中仰起的素臉，以及盛滿雙瞳的憧憬之色。
那時的魚幼薇，真的只是在演戲嗎？
蕭羽越想越亂，心中湧起一絲含義莫名的感覺，這感覺初時細微如絲，到後來盪漾成潮，一下一下，重重拍打著胸膛，
“我魚幼薇所作所為，全都是為了你蕭羽的龍氣而已……”
他想起魚幼薇最後說的那句話，步子猛地一頓！
他終於明白了心中是何等滋味。
那是隱隱的哀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