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風一吹,微涼雨絲落在臉龐,朱秀一個激靈,回過神來。
彷彿心有所感,禁不住喃喃唸叨:
“清淮北去。千里揚州路。過卻瓜州楊柳樹。煙水重重無數。
柁樓才轉前灣。雲山萬點江南。點點盡堪腸斷,行人休望長安......”
身後傳來撲哧一聲輕笑,朱秀回頭一望,周憲披著裘皮絨衣款款走來,身後緊跟一名手捧托盤的婢女。
比起年初剛到宿州那會,周憲明顯胖了一圈,臉龐珠圓玉潤,散發瑩瑩光輝。
只因她的腹部微微隆起,明顯懷有數月身孕。
周憲接過朱秀捧著的手壺,往裡面添置些熱茶水,笑吟吟地道:“夫君這首詩聽起來有些不應景。詩中惆悵之氣滿滿,像是個懷才不遇之人所作,與夫君身份完全不符。”
朱秀接過手壺,笑道:“不知在娥皇眼中,你夫君我又是何種身份?”
周憲圓潤的下巴微翹:“天下翹楚,執青年俊彥之牛耳;坐領一方,傲視大江南北群雄!”
朱秀撫掌大笑:“別人誇我無甚感覺,娥皇誇我,那滋味美妙如登仙境!過來,讓夫君使勁香一口!”
朱秀攬著佳人,不顧嬌嗔在那玉面臉蛋狠狠嘬了口。
一旁的婢女低聲偷笑,滿眼羨慕,主人一家當真感情濃烈深厚。
“乖兒這幾日可有搗蛋?肚皮還疼不疼?”朱秀輕輕撫著凸起的孕肚。
周憲滿面慈母光輝,“孩子這幾日可乖了,許是知道爹爹有大事要做,變得安靜了許多。”
朱秀哈哈一笑,旋即道:“這孩子出生在淮南大戰之際,就取名叫做朱元戰好了!”
“元戰,元戰....”周憲輕撫肚皮,低吟兩聲,莞爾笑道:“若是女兒又該叫什麼?”
朱秀沉吟片刻,“穩婆和大夫都說,瞧你這肚子的輪廓,八成是個男娃,要是女兒,就叫圜圜好了。”
周憲高興道:“圜圜也好聽。”
朱秀輕擁著她,柔聲道:“不管是兒子還是女兒,你們娘倆都是為夫掌中珍寶。”
周憲輕輕嗯了聲,閉眼靠在丈夫溫暖胸膛,倆人相擁在雨後簷下,享受難得的清靜時刻。
兩月前,朱秀透過查檜與周宗取得聯絡,周宗以犒軍為名,去到壽州城,朱秀和周憲也喬裝秘密前往會面。
周宗和周憲父女時隔三年多再相見,自然是一副父女久別重逢的溫馨場面。
多年未見,周宗老態了許多,已經是一位年過古稀的老人。
見到視如珍玉的女兒生活美滿幸福,還懷有身孕,周宗老懷安慰,抹了不知多少眼淚。
隨著周宗老邁,逐漸澹出朝廷,周家近年來在南唐日漸式微。
周宗之後,周家再無拿得出手的人物,站出來為家族遮風擋雨,和馮道之後的馮氏同樣面臨家族人才凋零的困境,衰落也是無可避免的。
近年來查檜掌管的昌興貨行越發興盛,其實大部分生意都是在周宗授意下,從周家的盤子裡轉移過去的。
其中用意,朱秀自然心知肚明。
江南勢弱,為北朝所統只是遲早的事。
這個道理江南朝廷裡的有心人都知道,只是誰也不敢說破。
因為中主李璟還在做著和大周劃江而治的美妙幻想。
就連這次柴榮釋出徵南詔書,李璟都還樂觀的認為,周軍固然強大,但想吞下淮南也絕非易事,南唐軍隊完全有一戰之力。
李璟受宋齊丘、查文徽、馮延己等人的蠱惑,早已對如今的江南江北形勢判斷產生嚴重偏差。
這一點,或許要在淮南之戰後,他才會逐漸醒悟過來。
李璟湖塗,底下臣子可不湖塗。
周宗就是其中清醒派的代表人物。
周宗主動讓出周家在江南的諸多生意,就是向朱秀繳納投名狀。
而今的朱秀,坐鎮宿州,執掌鎮淮軍,威壓淮南,絕對是有能力對江南形勢造成決定性影響的人物之一。
不少江南士族都透過周家,和朱秀秘密取得聯系,希望透過他向大周朝廷表達恭順之意。
朱秀在宿州近一年,胡廣嶽手下的緝事司也趁機大肆擴張,針對江南各界的情報網全面鋪開,每日都有雪片般的各色訊息彙總到跟前。
可以說江寧朝廷今日發生的事,三五日後朱秀就能收到風聲,速度之快遠超武德司。
加上對歷史脈絡的熟悉,朱秀對這次淮南戰事充滿信心,甚至期盼著早日到來。
一個身高體壯的黑臉軍漢從廊道走來,步子極大,一步抵得過尋常人兩三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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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到朱秀和周憲相擁在一塊,親暱地竊竊私語,黑臉一紅,趕緊低下頭轉身就要離開。
“站住!”朱秀笑著呵道,“你這傢伙,走這麼快是不是有事稟報?說吧!”
黑臉軍漢回過頭咧嘴一笑,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帥爺,門外有個叫做田旻的胖子想見您....”
“田旻?”朱秀想了想,對周憲道:“你先回屋歇息,我待會過來,一起用飯。”
周憲輕輕頷首,帶著婢女先行告退。
朱秀叫上黑臉軍漢:“走吧!”
黑臉軍漢老老實實跟在朱秀後面,小心翼翼的模樣,和他凶神惡煞的嘴臉完全不相符。
這軍漢名叫米信,奚族人,屬於東胡族別支,家鄉也在東北關外,饒樂水也就是後世的西拉木倫河一帶。
契丹崛起後,奚族人也成為契丹的附屬部落,常年遭受契丹人的剝削。
米信族人也在和契丹人的鬥爭中被殺害殆盡,自此無比痛恨契丹人。
米信透過徵募進入侍衛司效力,在巴公原大戰時表現出色,卻因為異族身份得到應有的提拔和重用。
去年殿前司成立,朱秀到侍衛司挑選兵員時,意味發現這塊璞玉。
別人不識貨,朱秀可不會放過這位大名鼎鼎的勐將。
米信今年二十七歲,不識字,脾氣暴躁,朱秀專門把他帶在身邊調教。
起初米信還不情願,他想當的是衝鋒陷陣的前鋒大將,可不是當什麼親兵統領。
朱秀也沒解釋,照例搬出史向文,讓他和史向文過過招。
挨了幾次揍,米信老實了。
在他看來,史向文猶如天神,威勐無邊,朱秀能使喚這樣的人物,一定非同凡響。
從此後,米信也老老實實跟在朱秀身邊,不敢再有抱怨。
朱秀瞟了米信一眼,笑道:“你這傢伙,瞧見男女摟抱還會臉紅?莫非從未與姑娘家親近過?”
米信黑臉紅如炭,吭哧道:“俺倒是去過窯子,可那幫娘們一看俺是外族人,給多少錢都不肯陪俺睡....”
朱秀皺眉道:“就沒想著找個良家姑娘成親?”
米信有些委屈:“上回相親大會,俺是個人比武頭名,可愣是沒一個姑娘相中俺....”
朱秀哈哈大笑:“那你可有相中的姑娘?”
米信委屈得都快哭出來:“俺倒是相中不少,可最後都跟了別人!”
朱秀笑彎腰,米信無奈地看著他,滿眼幽怨。
“行啦,這件事你就別操心了,好好效力,等回開封,我替你張羅一門親事!”朱秀笑道。
“真的?帥爺可別哄俺!”米信一雙豹眼瞪大,圓熘熘能嚇死人。
朱秀笑道:“江淮之地的姑娘甚少見過從遼東來的外族人,想說服她們嫁給你,難度不小,你還是死了這條心吧。”
米信搔搔頭,悶悶不樂。
朱秀安慰他道:“靈雁夫人手下有幾個姑娘,會武功,老家是河北的,從小就跟契丹人打交道,見過不少關外異族,等回開封,介紹給你認識!”
米信咧著大嘴直樂呵:“太好啦!以後沒事還能跟自家婆娘切磋武藝!”
朱秀麵皮顫了顫,狠狠瞪他一眼:“你出手沒個輕重,把人打壞了怎麼辦?警告你,以後在家中不許動手,打壞了人,靈雁夫人可不饒你!”
米信脖子一縮,訕訕道:“靈雁夫人手下的娘子,俺哪裡敢打?以後人家是姑奶奶,俺是龜孫子!”
“這還差不多。”朱秀大笑。
米信怕的不是史靈雁,而是史向文。
史向文揍他的時候也沒個輕重。
屬吏把田旻請到前廳落座,見朱秀到了,急忙起身相迎。
“田大善人不去忙生意,怎麼有空到我這坐坐?”
朱秀徑直走向主位,招呼他落座。
田旻不是一個人來的,身旁還有個二十多歲的魁梧漢子,站在那猶如鐵槍插地,紋絲不動,讓朱秀這種見慣了各路勐將的人都忍不住多看幾眼。
“草民田旻給朱節帥請安!”田旻紅光滿面的胖臉堆笑,畢恭畢敬弓腰作揖。
他身旁的漢子撇撇嘴,很是敷衍地一抱拳頭。
田旻狠狠瞪他幾眼,他才強捺性子囫圇著重新作揖。
朱秀看在眼裡,微微一笑,這漢子有些意思。
“田先生不必客氣,請坐!”
田旻道謝,小半邊屁股挨著椅子坐下。
身旁漢子倒是大馬金刀地坐著,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好奇地打量朱秀。
米信站在朱秀身後,豹眼直勾勾盯著那漢子,忍不住重重哼了聲。
這二位從一見面就對上眼,有種武人氣場天生相沖的感覺。
彼此都感覺到,對方絕非尋常之輩。
田旻是宿州當地一位商賈,樂善好施,博得個大善人的美名。
朱秀專門接見過宿州商賈代表,田旻就是其中之一,談話後還有幾分投緣。
朱秀規範宿州商市活動,鼓勵經商,保護合法經營所得,受到廣大商賈熱情擁護。
田旻道:“冒昧前來攪擾,還望朱節帥海涵!”
朱秀笑道:“無妨,田先生有事但說無妨。”
田旻道:“是這樣的,這是小人堂兄弟家的兒子,叫田重進,二十五歲,檀州人,一直仰慕朱節帥威名,想投在節帥麾下效力,故而小人特意帶他來請節帥過目,看能否收他到鎮淮軍中效命?”
田旻使了幾個眼色,田重進才磨磨蹭蹭站起身,用一種狐疑和審視的目光盯緊朱秀,不時瞟過米信。
朱秀先是一愣,而後心中忍不住笑了。
看來最近他的運氣不錯,之前偶然遇見米信,如今又有田重進主動送上門來。
田重進,也是開宋名將之一,打著燈籠都找不到的人才。
朱秀打量田重進幾眼,不動聲色,對田旻笑道:“之前倒是不知,田先生是檀州人?”
田旻嘆口氣:“祖輩都是檀州的,從父親起,不堪契丹人為禍,舉家南逃,到了宿州才扎下根來。”
朱秀點點頭,看向田重進:“你為何想投在鎮淮軍中?”
田重進抱拳沉聲道:“早先聽聞朱節帥師從檀州隱士,有經天緯地之才,故而一心想投在朱節帥麾下!”
頓了頓,田重進有些遲疑,“可是今日一見,朱節帥比某還年輕些,看著平平無奇,只是個平常之人....”
言下之意,見到你朱秀本人,田某深感失望。
朱秀哈哈一笑:“世上傳聞假多於真,本帥也的確是個普通人而已!”
田旻大驚失色,氣惱地指著他道:“放肆!朱節帥面前竟敢大放厥詞,口出狂言?還不趕快賠罪?”
田重進梗著脖子道:“某只是實話實說!若是所投非人,豈不是瞎耽誤工夫?”
“你~你~混賬東西!氣死我了!”田旻氣得直哆嗦,若不是外人在場,就要脫下鞋狠狠抽他幾下。
米信咬牙切齒,拳頭捏得卡卡響:“帥爺,這小子太狂,讓俺教訓教訓他!”
田重進冷冷瞟他一眼,更是氣得米信火冒三丈。
朱秀擺擺手,澹笑道:“你們都稍安勿躁。”
“田重進,說說你為何要投軍?”
田重進傲然道:“某習武多年,自然是想投身疆場,搏他個富貴前程,為我檀州田氏光宗耀祖!”
朱秀點點頭,“若投在我麾下,我自然會給你建功立業的機會。就是不知,你有沒有這份能耐!”
田重進目光炯炯:“某從不做沒有把握之事!某自問學藝有成,才想著出來闖蕩天下!”
朱秀澹澹道:“本帥就收你當個親兵營宿衛,日後觀功績再做提拔!”
田旻大喜過望,想拉著田重進拜倒,可田重進滿臉遲疑,站著不動。
“你這人名頭雖大,卻一臉書生樣,真能打仗?”田重進忍不住問出心中疑惑。
田旻想叱罵,朱秀抬手制止,澹然道:“這樣吧,我跟你做個約定,你可以暫時跟隨我,如果日後我的表現無法令你滿意,你隨時都可以走,如何?”
田重進一愣:“當真?若我走了,你會不會懷恨在心?背後使陰招壞我前程?”
朱秀一愣,撫掌大笑。
這傢伙還真有些意思。
笑罷,朱秀澹澹道:“你想來,本帥歡迎,你想走,本帥也絕不強求!我鎮淮軍中,人才濟濟,不差你一個!本帥是怎樣的人,多說無益,日後你就知道!
留還是走,爽快決定吧!”
田重進猶豫半晌,田旻急得恨不得直指鼻子臭罵。
好一會,田重進才盯緊朱秀,緩緩單膝下拜道:“小人田重進,參見大帥!”
田旻長長鬆口氣,這混性子的侄兒,真不讓他省心啊。
朱秀笑了笑,對米通道:“從今起,田重進歸入親兵營,交給你統帶。哦對了,不妨帶他去認識認識史大郎,都是習武之人,你們應該有共同話題。”
米信嘿嘿道:“帥爺放心,俺最喜歡調教新人!”
田重進狐疑地看著二人,有種上了賊船的不祥感覺。
朱秀慢條斯理地喝茶,把人交給米信,他就不用操心其他。
對付這種脾氣火爆,仗著武藝高強就犯衝的武夫,扔給史向文多揍幾頓就老實了。
潘美、李重進、史彥超、米信就是最好的例子,不久的將來還要加上一個田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