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綿出去數里的隊伍不均勻地圍著四十幾輛板車緩緩行進在維魯城與齊扎鎮之間的大路上，天上的日頭也還不是很高。
這段大概處於長根山脈三分之一高度的路程其實約等同於冰雪平原的海拔高度，加之面朝內陸沒有海風的吹拂。
因此氣溫比維魯平原的瑟林鎮低上許多。
有些家底的盜匪已經自己加了件麻布衫，窮一些的也想盡辦法從相熟的人家那給自家孩子借了塊布裹身以免生病。
只有到達能被南面大海過來的夏日暖風吹到的高度，才會讓走在這條路上的人感覺到好上一些，而這還需要兩日光景，也需要再有三分之一的長根山脈的高度。
那時候齊扎鎮便遙遙在望了。
這件事他們的領主大人卡帕沙也幫不了他們。
除非卡帕沙能夠把羅朵科整個公國由東到西依作邊境防線與國土的長根山脈從中挖斷，不然只有任由這些剛招攬到的鎮民們經受兩日低溫的熬煉。
幸好這些貧民中的貧民習慣了缺衣少食的日子，這是領主大人的幸運，也是他們自己的悲哀。
牽著馬的卡帕沙這時走在隊伍中段的中段，板車隊已經去了前面。
他身邊跟著幾個瘦小的孩子，不時從懷裡掏出幾塊蒂亞為他備的碎肉乾偷偷遞給他們。
看著孩子們拿到肉乾後明亮起來的眼神與發自內心的笑容他既喜悅卻又覺得悲哀。
這讓他有種無可奈何的無力感，這個世界到處都是這樣的，他並沒有很好的辦法改變它們。
頗有些感嘆地停下腳步，卡帕沙憂心地往後面看了看，又往上面的大路看了看，隊伍一刻不停地在行進，終歸免不了有人逃走或者體力跟不上落在後面。
他騎上馬，與身邊這幾個孩子的父母打聲招呼，再輕輕驅馬往後而去。
一直跟著他的扎克見狀也翻身上馬，譁啦啦一片煙塵蕩起。
拜爾斯家族的騎士們與騎兵們牢牢跟著自家的新主人縱馬而去。
騎馬速度很快，不過一會兒卡帕沙便見到了隊伍的末端，但這段位置還是有零零散散的一些人，他們也拖得越來越長。
年紀大吃不消的大有人在，揹著孩子的婦人也比比皆是，甚至還有父母雙亡無奈跟著盜匪混日子的半大少年。
卡帕沙心思沉重地再往下行了一段，馬鞭攥在手裡往下望去。
“扎克，後面應該是沒人了吧？”他問得沒有太大底氣。
如果在林子裡，這些掉隊的人其實還能多活一段時間，直到冬日再看是否能熬過去。
而現在把他們帶出山林的卡帕沙如果讓他們就此死在奔波的路上，恐怕他自己委實做不到心安理得。
“大人，要不我帶人再往下跑一段路？”扎克試探著問道。
卡帕沙回頭笑了笑，眼神裡透著疲憊。
“我和你們一起去。駕！”
他揮了一鞭在馬屁股上。
戰馬抬起前蹄便往大路下方而去，扎克等人只好緊緊跟隨。
又跑了一段後確定沒見到人還在走，卡帕沙才停下來輕輕喘了口氣。
“沒人了，我們回去吧！”
他調轉過來，重新往上去。
一路上不敢僭越的扎克終於忍不住開口問道：“卡帕沙大人，我們為什麼要這樣做？
低賤的盜匪根本不值得您……”
“不值得我這麼費心？”卡帕沙輕輕一笑，他們這樣的心思他早就知道，只是沒有解釋。
腳後跟輕叩著馬腹，他認真地看著身旁並行的扎克。
“拜爾斯伯爵希望我能幫他把拜爾斯家族的名號流傳後世，你們希望將拜爾斯家族的榮譽維持到最後。
想要做到這些，只有勇猛的戰士是不夠的。
我們需要足夠的人口，廣袤的封地，能夠豐收的麥田，成片的山林。
而最重要的便是人口。
我的家鄉有一句古話——得民心者得天下。
這需要我們用盡一生的時間去奮鬥。”
被覆面盔包裹住臉龐的扎克還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話，認知不免動搖一些，默然地看著眼前的年輕人繼續說話。
“我們要團結一切能夠團結的人，而這不應當只是具有合法身份的平民、商人與貴族。
還有被迫無奈進山的盜匪，沒有作惡的強盜與海寇，有朝一日如果我們的馬蹄能夠踏上草原與沙漠，那裡的馬盜也應當被我們一視同仁。
光明神面前人人生而平等，而光明卻無處不在。
所以，扎克，種族不應該成為國家的分界線。
更何況，這些人因我而出了山林，死在這條路上的話，我會良心不安的。
騎士不應該只因為武力而獲得封號，更應該擁有憐憫與救贖的品德。”
或許是卡帕沙的話語過於讓人震撼，又或許是扎克的眼界還沒能跟上。
但這不妨礙只是因為老主人遺命而效忠的扎克對新主人多幾分新生的忠誠。
他的沉默不語不是因為不認同，反而是因為新主人的目標顛覆騎士信念而被震動。
此時此刻，卡帕沙才真正讓這些拜爾斯家族僅存的火種真正屬於他的忠誠，雖然他自己還不知道。
但這已然生根發芽。
言歸正傳，騎兵隊伍繼續上路之後的速度很快，幾句話的時間便見到了快要掉隊的兩名孩子。
他們倆互相攙扶著跟隨前面不遠的老人，小的那個穿著寬大的麻布衫拖著地面，連光板的腳丫子都看不到。
大的那個卻只有件緊身的背心，下身也只是條短褲。
前面那個老人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們的長輩。
卡帕沙驅馬行到他們一旁。
“累不累？”他下馬來與他們一起走，韁繩牽在手裡。
身後的騎兵離得遠一些。
“不……不累！大人！”大的孩子因為緊張而有點結巴，私底下卻悄悄伸手把小的那個孩子到身後護著。
“認識我嗎？”把這一幕看在眼裡的卡帕沙又掏出了肉乾，在孩子眼裡顛了兩下遞出去，“我是把你們帶出山的領主大人，我叫卡帕沙。
你們呢？”
大孩子髒兮兮的面孔抬起來小心翼翼地看著領主大人，下巴上有些擦傷。
大眼睛忽閃忽閃地，確認卡帕沙不是耍弄她之後才從卡帕沙手裡接過肉乾。
“謝謝卡帕沙大人！”她真誠地說，轉頭把肉乾給了小的那個孩子，“我叫科琳娜，我弟弟叫拉爾夫。”
卡帕沙驚奇地看著這個乾瘦黝黑的小家夥居然是個女孩。
“你們的父母呢？”
“不知道，上次下山去城裡買鹽巴的時候就沒回來過。”
她稍微少了些戒心，只是弟弟還是牢牢被她護在身後。
“好吧，抱歉！”卡帕沙略有些不好意思，又拿出兩塊碎肉乾，“那你們家裡還有別的長輩了嗎？前面那個人是嗎？”
“不是！”小女孩接過肉乾後搖搖頭，大眼睛看著卡帕沙，“我們怕掉隊，只能跟著，我也不認識那個爺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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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肉乾我會還給你的！
你說過稅金只要三成的，我能幹活，我賺到錢就會買肉乾還給你！”
卡帕沙看著她極其認真的模樣，不由得笑了笑。
但餘光瞥到女孩似乎氣悶他不在意的反應後再度抱歉了一句。
而後略微沉吟兩秒，在認真地作了番思考後他選擇尊重一個孩子的自尊心。
他停下腳步，鄭重地對著科琳娜說：“那你們願意跟我生活在一起嗎？
我缺一個小侍女，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可以免除你的稅金。
提供給你們住所，每週給你三個銀幣，應該足夠你養活你的弟弟。”
“謝謝大人的好意！”科琳娜彎下腰去行禮，待她直起身子後她再問了一句：“如果……我是說如果，大人想要那個的話我能拒絕您嗎？
我還小，媽媽跟我說過不能……”
“我幹！”卡帕沙許久未說髒話也忍不了爆出一句。
他沒好氣地解釋起來，“我是你們的領主，不是覬覦一個醜巴巴小丫頭的惡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