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今天早晨來到這裡，苦思冥想一夜的卡帕沙都沒有更好的辦法，他甚至有了些絕望。
因為夜鶯與教會的合作讓他就像陷進一張巨大的網中，想掙脫而不得。
總督府近乎完全合作的態度更是讓他輾轉一下的機會都沒有。
他想過所有會出現的情況，哪怕是瑟林鎮的男爵大人這時候提兵追擊過來，他都不覺得克兒溫?博丁頓有這個本事用仇敵的姿態把他拖出牢籠。
他也想過之前安塞尹說過的那份來自王黨的支援。
然而連人家在哪都不知道的情況下，他真的不知道該如何尋找。
但現在他們就這樣神兵天降一般出現在自己的眼前。
卡帕沙完全沒有想到希望來得如此之快，是根本不存在的光明神聽到了他的心聲還是時事變幻得太快以至於自己都沒有心理準備？
但他還是樂於見到當下的局面。
哪怕是聽到兄弟們陷落他人之手，哪怕是聽到有人命喪黃泉，他在未曾顯露的悲傷之餘也還是有兩分喜悅的，起碼他有了掙脫一二的機會。
如果他連一線生機都沒有，那麼恐怕這些兄弟們的結局也不會好到哪裡去。
或許去長根山脈上做個礦工？
卡帕沙故意清了清嗓子，這在此時有些顯眼。
他抬頭看著十米高的光明神像，目光中含著莫名意味。
在眾人被吸引過來的眼神中，他開口說道：“記得教典上有一句話，在光明神面前，人人生而平等。
這是十三年前修改的，這句話出自我的口中，由教宗冕下宣佈錄進教典。
上一次修改教典應該是九十年前的事情了。
如果有人質疑，吉米主教可以為我作證。
對嗎？”
待神色愈發難堪的吉米在眾人矚目下被迫無奈地點頭後，發難的卡帕沙繼續道：“不知道二王子與您的堂兄是否讀過這句在新版教典開篇中出現的教義？
還是羅朵科的王室早已不再信奉光明神？
佐伊王子是要讓光明教會千年的傳承，羅朵科公國百年的榮譽就此丟失嗎？”
卡帕沙說得擲地有聲。
而這位被當眾指責的佐伊?安斯利毫無還手之力。
他只能望向剛才站出來替自己出頭的堂兄。
可是伊恩?利蒙特沒有理會佐伊，英俊的面龐上反而露出更有興致傾聽的樣子。
於是掃過他一眼的卡帕沙又繼續了。
“我曾經是李，在帕拉平原上擔任首席護教騎士。那一年我十四歲，我同時也是最年輕的首席護教騎士，可以說我那時候的前途比在座的大多數人都光明。
那一年的護教騎士團有一千人，我與他們每個人關係都很好，我記得他們每個人的音容笑貌。
而現在我是卡帕沙，一個小傭兵團的老大，手底下帶著三十二個無家可歸的傭兵。
到羅朵科公國以後我從沒有想過要當個貴族，我只想好好的做個傭兵頭子。
自由自在的傭兵頭子。
誠實，守信，為僱主完美地解決問題！
但是你們如果要問我為什麼要這樣選擇？
是教會的生活不好嗎？
是帕拉平原上的姑娘不漂亮嗎？
還是傭兵的身份更自由？
不，我的回答都不是這些。”
卡帕沙望了一圈被吸引注意力的人群，衝笑意盈盈的伊恩?利蒙特挑了挑眉，他接著說道：“我為羅朵科而來，為這片土地上生活的所有人而來，我背負著光明神賜予我的使命。
主教大人，我是否在教會中擁有神眷者的稱號？”
“是，是的！”吉米?多維奇鐵青著臉，咬著牙給出了這樣肯定的回答。
看著事情越來越不可控卻因為所有人的聚焦而毫無辦法，他只能任由卡帕沙繼續下去。
“我想讓所有羅朵科人民過上富足的生活，我想讓每個人都有飯吃，有衣穿，有家可以回。
我走遍過盜匪橫行的亞倫行省的每個城鎮，我為所有遇到的需要幫助的人提供我能盡的綿薄之力。
但這不夠，這遠遠不夠。
我見過衣不蔽體的貧民，我見過易子而食的場景就在眼前，我見過賣兒賣女的農戶們那份無奈。
他們都要活不下去了，貴族們收到的稅金還能和以往一樣嗎？
這不現實。
所以我現在站在這裡，我不得不去成為一個貴族，一個擁有開拓權的貴族。
因為我還想為羅朵科帶來更廣袤的疆土，想為農戶們提供更多的農田，想為商人們提供更多的保護，想為手工業者提供更多的原料。
我甚至想讓盜匪們改邪歸正，讓傭兵們不再受到鄙夷。
因為只有這樣，貴族們才會有更多的金錢，更多的封地，更好的生活。
而這些理由就夠了嗎？
仍舊不夠。”
卡帕沙摘掉自己的頭盔，把它舉在空中。
露出那一頭今天早晨被蒂亞打理得整整齊齊的金髮，藍色的瞳孔與大部分羅朵科人無異。
轉著圈確保讓所有人都看到以後，他沉聲道：“更因為我是一名羅朵科人！
一名地地道道的亞倫人。
我有一顆愛這個國家的心，我希望羅朵科越來越繁榮昌盛。
我希望羅朵科能夠傳承千年乃至遠甚曾經輝煌的帝國時期。”
“啪啪啪啪啪啪”
熱烈的掌聲在他停下來用審視的眼神逡巡在每個人身上之後便不出他所料地響徹整個大廳。
“咳咳，很好，這是我有生以來聽過最好的演講。
卡帕沙，你同時也是我見過最有志向的年輕人。”
從開始到現在都沒講過話的圖穆?拜爾斯在如雷的掌聲中終於開口了。
他推開身邊傭人的攙扶，拄著手杖走到卡帕沙的面前。
無視吉米?多維奇那雙快噴火的眼睛，也不在乎收留他的總督大人帶著勸阻的神色。
他徑直說道：“孩子，咳咳，你很優秀，我希望未來你會讓拜爾斯這個姓氏再次綻放光彩。
咳咳，我想吉米主教大人與總督大人應該會在我完全承認你的情況下也同樣承認你擁有我的繼承權。
佐伊王子與他的堂兄應該也不介意羅朵科多出一位雖然落魄卻非常優秀的封地貴族。
是嗎？”
他轉過頭來看，在所有人注視下的圓滾滾的主教大人不得不被迫著承認，總督大人也勉強地堆出笑容來點頭稱是。
就連之前質疑過的伊恩?利蒙特都不再發聲，他往後退去，拉著佐伊?安斯利重新回到人群中做個安靜的看客。
他嘴角掛起幾分似有似無的笑意。
於是儀式終得繼續，大廳內滿堂喝彩。
當廣場上乃至外圍的人們都知道了神殿大廳中發生的事情後，腦海中那番激動人心的話語好似在不斷迴響。
滔天的歡呼聲便在維魯城的上空開始盤旋，經久不息。
而當那個舉著羅朵科旗幟與拜爾斯家族旗幟的新任封地伯爵繼承人的身影出現在臺階上，所有人的呼聲再度漲上兩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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儀式終於隨著卡帕沙的亮相被吉米主教宣佈結束，人群漸漸散去。
但後續的事情卻遠遠還沒完結。
壓抑著怒火主持完儀式的吉米?多維奇主教大人面色鐵青，牙關緊咬。
在祭司們的簇擁下恨恨離去。
迎向回到神殿的卡帕沙的總督大人一臉苦笑，他無奈地代表著羅朵科的意志說道：“恭喜！”
等候良久的伯爵大人倒是笑容滿面，連枯槁的神色都明亮幾分。
他與卡帕沙如是說：“下午的時候來我這，有些東西要交給你。”
而最後，代表著王室與王黨的佐伊?安斯利和伊恩?利蒙特帶著安塞尹走到卡帕沙的面前。
“呵，好運的奸詐傭兵。”二王子眼裡滿是對這個大不了自己幾歲的年輕人的嫉妒。
伊恩?利蒙特反倒換了個態度。
“佐伊，別這麼說。
我很慶幸羅朵科公國迎來的是一位聰明的新任伯爵繼承人，而不是妄圖重現光輝的教會傀儡，這才是我們真正想要的助力。
也是我們來到維魯城的目的。
光明神的侍者只要侍奉好光明神便可以了，羅朵科的事情應該讓羅朵科的貴族來做抉擇。
你說呢？卡帕沙?拜爾斯。”
“佐伊王子，伊恩閣下，每個人都應該遵照內心的意志行事，而我也違背不了這句至理名言。”
伊恩?利蒙特深深地看了卡帕沙一眼，他說：“很好！我們走吧，佐伊。”
待卡帕沙微微躬身行禮後，兩位註定在未來要站在這個國家的最上層的年輕人便順著神殿內不多的人流往外。
而對於還留在身邊的安塞尹卡帕沙沒有半分意外。
“額，那個，卡帕沙，阿爾吉他們其實沒事……”斷斷續續說話的安塞尹不如以往那樣張揚了，或許是那頓打的記憶太過深刻。
“嗯，這算是個好消息。
你說如果我沒有讓那位伊恩?利蒙特滿意，是不是阿爾吉他們就真的像他說的那樣了？”
卡帕沙看著一下子就不知如何回答的安塞尹，哈哈一笑，“放心，開個玩笑。”
“呵呵，呵呵。”安塞尹勉強擠出兩聲笑來。
大廳中幾乎不再有其他人。
而那位在石屋中出現過的老人仍舊還在，他那佝僂的身子在祭司的攙扶下緩緩而來。
他抬起頭，渾濁的眼睛努力找尋著那個曾經不及他腰身那麼高的孩子。
帶著對這個年輕人差點成為傀儡的愧疚與看到他找到辦法破局的喜悅，老人迷濛著雙眼如是說道：
“李，你很優秀，和我想的一樣優秀。
咳咳，吉米太過急功近利了。
我為他向你道歉，但我希望你不要誤會教會，這不是我們的本來意願。
我們仍舊會為你提供我們所能給你的幫助，讓你在這個國家站穩腳跟，直到有朝一日恢復光明神的榮光。
到時候卡帕沙?拜爾斯的名諱會與光明神永遠共存。”
“老師，我知道，我會盡我所能的。”再度彎下腰的卡帕沙半點不顧及身邊還留著一位王黨的監視者。
而後直起身子，往拱門走去。
眺望著下方的廣場上還多的人群，卡帕沙在心底對自己說：
“如果真的要在這條路上走下去，起碼這是個很好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