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村子裡吃過午飯。
在村長和村民們殷切而期盼他們不要再回來的眼神中。
在鬱鬱蔥蔥的樹林小徑裡。
卡帕沙等人牽著揹負乾糧的馬匹揮手作別。
他們穿著擦洗一淨的盔甲,保養過的武器掛在腰間或背在背上。
戰靴不時踩斷一些枯枝發出聲響。
鳥鳴也為他們歌唱,樹葉也為他們吹哨。
這個與世無爭的村子歡送著代表戰火的他們離去。
走了挺遠的路,小徑變作足夠騎馬而行的林間小道。
卡帕沙看看天色,下令騎行前進。
“上來吧!”
他翻身上馬,伸出手邀請想獨乘一騎的蒂亞。
“我…能一個人騎嗎?”蒂亞不太願意兩人共乘。
但金西他們可不會謙讓著等這女人選擇。
攏共四匹馬,還瘸了一匹。
能夠獨乘那匹瘸馬的必然是身材最瘦小的。
很明顯只比卡帕沙低了幾公分的蒂亞不是。
伸著手的卡帕沙笑著搖搖頭,看著蒂亞還是不太情願的樣子。
他乾脆驅馬湊近過去傾斜身子一撈。
懷中已然生香。
驚呼的蒂亞還沒坐穩,卡帕沙一手攬著她一手用力拍一把馬屁股。
馬蹄聲開始陣陣往樹林裡傳出,驚起一片片飛鳥。
身後跟著的金西等人也作怪似地呼號。
唯恐天下不亂。
於是樹林因他們而活。
…………
四匹馬七個人,花了兩天的時間才到達維魯城。
換了衣服的他們並沒有多做耽擱。
直接前往教會在維魯城的神殿。
這座由鑿得方正的青石堆砌而成的神殿享譽大陸。
它是千年的神殿,連帕拉平原上的那座神殿都比不過它歷史悠久。
同樣的,承受過的戰火也比不過它。
整整一百級長條青石鋪就的臺階,因為朝聖者的踩踏與俯身而被摩擦得光滑。
兩邊相對的石欄杆經過風吹日曬有著數不清的裂紋,粗細不一。
神殿外牆的青石斑駁著,歲月在上面留下自己的印記。
莊重而威嚴。
走上臺階,入眼的是十二米高的大型拱門,氣勢磅礴恢宏。
拱門上面有座不大的銅鑄雕像。
那是光明神執劍像,肩膀處停著銅色的鴿子,象徵著正義的戰爭與來之不易的和平。
再往裡走,便是十二根石柱支撐起的神殿大廳。
空曠而肅穆。
石柱均勻地分佈在大廳裡,支撐起高高的穹頂。
地上分佈著有秩的布團。
這是給朝聖者向神跪下祈禱用的。
然後十米高的光明神石像矗立大廳的正當中。
它四面朝四方,正對那面的雙手捧著象徵食物的麥穗,戴著冠冕露著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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側面分別是象徵白天的日輪像和象徵夜晚的月輪像,最後那面才是執劍像。
此時卡帕沙等人入內,迎接他們的三等祭司在他們表明來意之後恭敬有加。
跟著祭司穿過大廳,後面是他們生活的庭院。
很大,也很荒涼,石堆後有一些簡陋的石屋。
景觀也有一些,不多,除了羅朵科常見的一些樹木花草之外已經看不到帝國時期傳說的那樣奇花異卉。
他們再往裡去。
便到了主教的住處,這是一棟稍微大一點的兩層石屋。
旁邊是神殿的藏書館,如今也稍顯破敗。
“這便是主教大人的居所,他正在裡面等著你們。”
三等祭司推門而入,卡帕沙等人跟著進去。
屋內四周牆上的油燈正亮著,中間是一張長桌,長桌的後面還有燒著火的壁爐,地上散亂著羊皮書,很多,也很亂。
此刻屋內只有一個佝僂的身影伏在長桌前寫著文書。
他正對著門口,披散著灰白的頭髮,一身黑袍也髒兮兮的。
卡帕沙等人一進門的聲音驚動了他。
他便抬頭來看。
然而露出的卻大部分是眼白的眼睛。
他努力著想看清來人,可惜並沒有什麼用。
三等祭司小跑兩步過去,附耳說著話。
這位主教大人恍然地點點頭。
他讓祭司離去給遠道而來的客人們備些食物。
手撐在桌面上站起,緊緊盯著領頭的那個年輕身影。
“李,你終於回來了。”
他長滿老年斑的臉上露出許久未見的微笑,有些艱難,也有些勉強,應該是很久沒這樣笑過了。
不知道為什麼眼睛難受的卡帕沙看著這位不應該出現在這裡的老人,他突然哽咽。
“您……您怎麼會在這裡?
是的,看到羅爾我就應該想到這個事情的,您應該在這裡的。
可是他們不都說主教是一位……”
老人哈哈一笑,只是喉嚨似乎不能承受這樣的力度而發出不停的咳嗽聲,整個人再次伏在桌面上,背駝著。
卡帕沙趕緊跑過去想攙扶他一把,卻被滿是皺皮的乾枯老手擋住。
主教再次抬起頭,渾濁的雙眼看著身旁的年輕人,他還在笑。
“他們是你的朋友們嗎?”
“是的…”
“那能讓他們先離開嗎?我有些話想與你說,再不說,恐怕會來不及的。”
卡帕沙點點頭,讓金西等人離開後才得以把執拗的主教扶回了裹著舊毯子的椅子上。
石屋的門被關上,屋裡只剩下這時隔近十年才見面的一對師生。
老人眼中的笑意不停地溢位來,可卡帕沙的心裡卻滿是愧疚。
“抱歉,老師,我……”
“不用道歉。”老人擺擺手,眼睛像發著光一樣看年輕的孩子,他說:“我們只是嚮往你說的那樣的世界,沒有吃不飽的平民,沒有穿不起衣服的孩子,也沒有常年的戰火燃燒。
卡迪大陸能夠有這二十年的和平已經來之不易。
光明神庇佑我們很久了,教會也付出了很多。
但像你預言的那樣,戰爭終究還是會來的,貴族們的貪婪永遠也填不滿。
孩子,我很高興你能回來。”
卡帕沙張張嘴,卻不知道該怎麼說自己並不願意回來。
老人很睿智,只是從卡帕沙欲言又止的神情便知道他的想法,他略有些落寞,但還是高興。
他繼續說道:“李,我們不奢望你把那個天堂一樣的世界帶給我們,也不奢望你為教會付出什麼。
你是光明神眷顧的孩子。
你本身的存在便證明了我們的未來,只是那個未來可能遙遠一些,需要一千年或兩千年。
但我們只希望你能為無辜的平民們做些什麼。
這都不行嗎?”
卡帕沙不忍心拒絕,但他對這樣的世界根本沒有辦法。
他生活的時代一切都很好,只需要工作就不可能吃不飽飯,穿不起衣服。
用不著像長根山脈上那些每天拿著生命換取飯食的曠工一樣。
也沒有人做貴族家中的家奴,肆意被打殺。
普通人也能活的很好,只要付出努力,只要不懶惰,只要肯吃些苦。
沒有可怕的成群盜匪,也沒有隨時會掉在頭上的戰火。
有人用生命捍衛平民們的生活,也有無數讓生活更好過的科技。
他生活的那個世界都相對穩定,更何況是他那個安定的國度。
可是他只不過是那個世界裡的普通人,他學了些知識。
那些知識的作用是怎樣在那個世界過得好一些,而不是在這樣的世界。
沒有電,就沒有讓那些技能起作用的工具。
也沒有車,這裡更多是用走路,馬匹和馬車是身份高貴者或有錢人的出行方式。
更沒有豐富多彩的精神文化。
這些他能怎麼辦?
抄幾句詩詞,抄幾首唱誦情愛的歌曲嗎?
還是抄一些還能記得住的淺薄知識?
這沒有什麼作用。
他拯救不了這個世界。
所謂的穿越並不像文化作品中說的那麼簡單。
他沒有很好的辦法。
或者說他早已經告訴過他們辦法。
等著吧,等這個世界誕生一個偉大的王,一個偉大的匠人,一個偉大的學者,一個個在各行各業中不斷進取開拓的人。
讓他們去一個個犧牲,讓他們去走出荊棘叢中的道路。
而不是寄希望於自己這樣沒有歸屬感的外來人。
但是看著老人的眼睛,他實在無法拒絕。
他沉默著,沉默著,腦海翻騰起來,以往的回憶活泛起來,拼命地找尋可能的方法。
直到老人的眼中漸漸失去了希冀的神采,連頭顱都無力再作支撐。
他才不得已地說出那番老生常談的話來。
“老師,終結戰爭的,只有戰爭。
帶來和平的,也只有戰爭。
穩定的生活,需要足夠強悍的軍隊。
平民安居樂業,也需要偉大的君主。
老師,我以前就說過類似的話,這樣的道理,曾經你們的帝國的皇帝也說過。
如果你相信我,我會努力試試看的。
我不想當君主,也不願意活得太累。
但你教會我在這個世界生活,也是你們撫育我長大,我會盡力去試試看。
看看能不能把這個腐朽的貴族的社會往前推一推。
哪怕做個封建的暴君,我也會去試試看的。”
老人的眼中又泛起了神采。
他又有了希望。
他激動地咳嗽起來,乾枯的雙手緊緊抓著卡帕沙扶著他的手臂。
“是嗎?你終於願意試試?願意試試看救救這些可憐的平民?”
卡帕沙看著他,眼中的光彩能夠動人心扉,嘴角也勾勒出笑意。
“我願意,我相信你們是真的相信我,我會去試試看的。
我要拯救的也不單單是平民,他們可以是草原上流浪的無家可歸者,也可以是城裡的乞討者,甚至是被迫成為盜匪的流民。
我曾經說過,人人應該生而平等。
這很難實現,在我們那個時代也只是往前走了一小步,但我會儘量去做的。
讓鐵匠們可以安心打鐵而不被抓進貴族府。
讓農戶有足夠的田地耕種贍養家人。
讓紡織者有足夠的布匹織出換取金錢。
讓孩子們儘量有書讀有飯吃,而不是八九歲就去賣身當學徒。
讓士兵們好好鎮守邊境保家衛國而不是肆意搶劫過路的行人喪失榮譽。
也讓其他各行各業的人有事做。
更讓貴族犯法也承擔和平民犯法一樣的罪責,讓特權變得再少不過。
我會的,我會努力去做的。
老師,您也相信我好嗎?”
老人站起來,儘量站直身子看著這個花費他們大量時間找尋的年輕人。
他很欣慰,他知道他們的辛苦沒有白費。
他又笑得咳嗽了,咳嗽得眼淚都出來了,他還是想笑。
捂著胸口不停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