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龐德距離成功近在咫尺。
但任何事情都一樣，越接近成功，就越接近失敗。
複眼者並不愚蠢，早已注意到龐德是要來搞個大場面。
被龐德衝到如此近的距離，並非複眼者不重視，只因龐德的發揮太好。
現在他要面對真正的困難。
除碎星炮外，稜艦的另一種武器——本可以組成網格連結的白色電漿已經啟用。
此時正有密密麻麻如榕樹根般的白色電漿從前方以極快速度席捲過來。
同時更遠處的稜艦早已調轉炮口，將白色光束炮交叉覆蓋過來。
至於氣球般的反物質干涉泡，早已阻擋在龐德的前路上，密密麻麻的漂浮著，像從古堡中飛出的幽靈。
前方的碎星炮依然在充能。
這次對準了遠處一座正以極高頻率持續發射導彈的大型導彈基座。
該導彈基座中裝載了最新的指頭導彈。
每一枚導彈僅有食指大小，彈頭中填充了可生成反物質的爆破物，還有取自特質星系的爆破引，殺傷半徑達數十公裡，每秒發射數十萬枚。
該基座對刀鋒螂等突進單位造成了極大威脅，有效降低了附近直徑數百萬公里內的其他人類兵力受到的壓力，是個重點戰略目標。
其實按照指揮部最初的計劃，他可以選擇此時引爆炸彈。
束能炸彈的設計殺傷範圍可達百萬公里，完全可以將相聚僅僅一萬公裡的稜艦吞噬其中。
但在龐德的計劃中，他根本就沒有考慮過如此折中的辦法。
既然已經來了，要做，肯定就要做到最完美。
殘缺的測試，是沒有意義的。
龐德只想把炸彈送進稜艦的“嘴”裡。
因此他的最後一段路，將會最難走。
此時龐德正以每秒超過三百次變向的速度繼續折線前行。
為了準確鎖定稜艦，他將自己的變向範圍壓縮在兩百公裡以內。
附近負責掩護的稜艦打出的白色光束炮最先抵達。
數百道白色光束，每一道的覆蓋面積均為三十公裡，交織在太空中，彷彿宇宙為龐德搭建的舞臺。
這舞臺很致命。
龐德的推進線路完全被封死，不可能避開。
他只能頂著複眼作戰單位的圍追堵截往前硬衝。
剎那後，他衝進了白色光束的籠罩範圍。
這時候具備普通星影甲兩倍效能的改造型的真實統一力護盾和複合多層能量護盾便發揮出功效了。
龐德的戰甲護盾效能不輸防御型護衛艦。
他頂住了白色光束，與前方的距離越來越近。
他依然以無限接近光速的可怕速度折線變向，剛好比幽靈般的反物質干涉泡快上一線。
七千一百公裡！
兩者距離越來越近。
同時，他也已進入電漿網路的覆蓋範圍內。
電漿的滲透性強於白色光束，輕易刺破了他體外護盾，轟在了他的裝甲之上。
龐德的裝甲表層被蛛網般的毛細電流籠罩。
這“電流”，曾經可以輕易撕碎人類戰艦。
但這時候，新材料裝甲便顯現出作用了。
在上條時間線裡，稜艦的網格電漿只需要輕輕一觸人類的造物，便能將人類造物破碎成純粹的誇克子。
但此時此刻，電漿在龐德的裝甲中舉步維艱，轟上去後，只能在其表層一點點蔓延，再一層一層的剝開其結構，將裡面的金屬原子分解，拖拽出來。
這些基本粒子脫離龐德的戰甲後，又在宇宙中快速的聚合，彷彿火焰。
龐德開始在沿途留下一道火焰流光的痕跡。
四千六百公里！
前方的網格電漿密度已經大到無以復加的地步，龐德開始舉步維艱。
因為裝甲一直在被崩解，他的裝甲厚度降低了不少。
甚至戰甲的動力系統已經受創，機動性能正在下滑。
更不利的是，隨著他的身體石化程度持續加深，他的思維與反應速度也在變慢。
在他自己的直接感知裡，並不覺得是自己慢了，只是外面的一切都在變快。
人在這種局面下，很容易判斷失誤。
幸運的是他的操作指揮系統中有關於石化藥劑生效過程的詳細記載，他知道自己思維變慢的比例，也知道如何利用戰鬥直覺去提前預判。
像先哲那樣。
我變慢了。
但沒關係。
我只要學先哲，不斷將自己完成預判的時間持續提前就好了。
哪怕只提前0.01秒，已足夠了。
又0.013秒過去，龐德開啟了戰甲的最後一層護盾。
其實這不是護盾，是殺傷性武器。
只不過用到這特殊的時間，這殺人利器卻變成了龐德最後的防禦層。
正是影子星系的頂級特產之一，取自物理黑洞的戴森膜吞噬能量場的一部分。
它像是一片布。
這片“布”被抖出來，再披掛包裹在龐德的戰甲之上後，倒又像一身漆黑的斗篷，讓他彷彿化作死神的陰影。
戰甲不再對外釋放火焰，一切從裡面崩散出來的粒子都被能量場中高速震盪的粒子捲入、同化，變成了其中一部分。
外面的包括網格電漿、刀鋒螂的轟擊、透射進來的白色光束能量落到“布”上，也統統被吸收捲入，不再能對龐德造成絲毫傷害。
吞噬能量場彷彿已經達到絕對防禦的極致。
之前也曾有人嘗試過將其直接覆蓋到稜艦外殼上，雖然未能擊穿，但的確融蝕了一大塊。
撐開終極防護後，龐德獲得了短暫的安寧。
這安寧的確很短暫，只有0.1秒。
吞噬能量場的吸收效應不分正反，所以0.1秒後裝甲外面的防護層將會被吞噬乾淨，然後戰甲將會解體。
幸好0.1秒已經足夠，搓搓有餘。
龐德不需要再進行任何變向了，轉為筆直往前。
只過去0.01秒，黑影抵達稜艦炮口，衝了進去。
再0.012秒後，遠處的量子偵查裝置先檢測到劇烈的量子潮汐湧動。
下一瞬間，稜艦前端漸漸亮起灼目藍光。
人類在計算恆星的亮度時，有一個標準值，名為絕對星等。
太陽的絕對星等為4.8。
位於大麥哲倫蜘蛛星雲中的R136a1星是人類在二十一世紀時所能見到並準確測定的最亮的恆星，絕對星等是-12.5，其質量為太陽的265倍，亮度為太陽的870萬倍。
人類根本無法想象假如有一顆行星在與地球同等距離的軌道上圍繞R136a1星公轉時，這顆行星上是怎樣的光景。
現在知道了。
光，也會變得有若實質。
恐怖的光壓甚至隱約能推著艦船倒退。
此時稜艦前端爆發出來的光芒絕對亮度，是太陽的八千萬倍。
這只是開始。
3.333……秒後，這灼目光暈的籠罩範圍便以光速擴散開來，達到百萬公里。
但其擴散方向並非原型，而是個發源於一點的巨大圓錐體，像個太空中的龐大手電。
稜艦前方團聚在這片區域共計十餘萬刀鋒螂，數千萬其餘作戰單位全部被籠罩其中。
在量子掃描的監測中，微小型作戰單位先如陽光下的雪花般消融，刀鋒螂倒是能短暫抵擋。
可在光芒之後緊隨而至的，是可怕的衝擊波以接近光速鋪散出來。
刀鋒螂短暫掙扎，但很快也被衝擊波分解為基本粒子。
持續收攏的光暈另一端，過去無論人類用何種手段衝擊，都不曾移動過分毫的稜艦終於開始漸漸動了起來。
長三百公裡的稜艦開始一點一點的往前挪移。
隨著稜艦被動挪位，籠罩在稜艦表層外的宇宙空間也開始呈現出碎玻璃般的折射。
監測儀器開始瘋狂報警，顯示出該區域內彷彿永恆穩定的宇宙引力線出現了斷裂，偌大的空間都被扯動，曲率亞空間飛行的安全指數迅速下降至零。
很快，完整的分析報告出來了。
難怪人類從始至終都拿稜艦毫無辦法。
稜艦與宇宙的連結深度竟會觸及到更底層的亞空間。
複眼者將迷族核心的統一聚合力運用到了極致，甚至利用力與空間的聯絡，將多層宇宙結構嵌合到了一起，使其成為戰艦表層真正的護盾。
要打破稜艦，就等若要打破稜艦附近的原宇宙三維空間、曲率亞空間，甚至折躍空間等多重空間。
良久過去，稜艦被衝擊波推著挪動了上萬公裡，然後停了下來。
被撕裂的宇宙空間裂紋彌散開超過五十萬公里。
人類探測器有檢測到前所未有的高能反應。
光芒漸歇，慢慢黯淡，但人們一時半會兒還是看不清裡面的狀況。
其他射線類、力場類探測儀已經完成掃描。
在掃描成像中，稜艦開啟的前端已然呈現出融化的冰淇淋般的變化。
稜艦表層的完美防護被開啟了一個缺口。
越來越多的武器已經陸續落到稜艦表層上，正在不斷激發更猛烈的能量反應。
無敵的稜艦外殼上，正有星星點點的火花被持續不斷的炸出。
TNT-束能炸彈的試驗論證完成度變成了33%。
最核心的結果只有一條。
有效。
如果想讓測試完成度變成100%，那麼至少還要再試炸兩次，以驗證爆炸生效的機理。
只有搞明白為什麼束能炸彈可以生效，是複合爆破中的哪一種起到了最核心的打破平衡的作用後，人類才能在下一代的束能炸彈中針對性的改良，並繼續提高爆破效果。
沒有人會單純的迷信爆破強度。
與稜艦對抗了上百年，人們早已知曉，想讓這無敵的戰艦被破開一絲縫隙，絕不能單純的寄望於製造出更大威力的爆炸。
那毫無意義。
是事實上，在某一場戰爭中，人類已經卡準時間將稜艦引誘到一顆行將爆炸的恆星附近。
當時人類打上去的最後十噸物理毒素，讓這顆恆星提前夭折，並迸發出彷彿兩顆恆星對撞再爆炸時的恐怖能量。
可最後這艘稜艦卻依然從恆星爆破的烈焰中平穩的飛了出來。
所以，這次一定找對了某一點。
這是關鍵。
時間繼續推移，陳鋒與無數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光學探測儀的成像上。
報告顯示成功了，但人類的習慣是總要親眼看看，才能真正踏實。
稜艦原本如同深淵巨口般張開的前段四瓣勉強收攏著，變形很劇烈，真變成了慘遭暴曬的冰淇淋，更酷似個被狗舔了好幾口的甜筒。
碎星炮的尖錐從冰淇淋的包裹中往外探出頭來，上面早已不再吞吐致命的能量射線。
被融化的稜艦外殼也並未瞬間自行復原，它彷彿變成了一個死物。
“滴滴滴。”
陳鋒的最高通訊頻道裡響起緊急通報。
陳鋒點選播放。
裡面響起陳鋒略顯耳熟的女子嗓音，來自科學院下屬生物研究所。
“我們剛剛開發出了太空植物網路的新能力，可以利用共振探測生命。有一支植物蔓藤正在稜艦側翼十萬公里的位置，共振檢測顯示，這艘稜艦裡沒有生物存活的跡象了。”
陳鋒平靜的點頭，“很好。”
說完，他便關閉了通訊。
他退出介質網路，站到艦橋指揮艙的最前端，看著前方依然一片漆黑的宇宙空間，又看了看可視面板裡頭頂被投影下來的稜艦輪廓。
他重重捏拳。
成功了。
半個小時後，星影戰士的虛擬訓練基地中。
陳鋒站在高臺上。
臺下有二萬六千個熟面孔，以及二萬四千個生面孔。
在之前的戰鬥中，洪流特攻隊損失慘重，陳鋒的學員裡又去了一萬人，以補足特攻隊的編制。
洪流特攻隊的指揮官已從龐德變成了另一人，奧布萊恩。
臺下站得整整齊齊的五萬人揹負雙手，面容肅穆。
此時眾人正在觀摩龐德的操作回放。
那短短兩百多秒的戰鬥，被慢鏡回放拉長到三小時。
每隔一段時間，陳鋒就點一下暫停，與其他人講解為何龐德在這裡要如此操作，龐德又是如何將裝備與他自身素質完美的結合到一起的。
越是到末期，陳鋒的講解便越頻繁，因為龐德依靠直覺做出的預判越來越多了。
陳鋒一共用了八個小時才講完這一課。
最後，他緩緩起身，說道：“龐德在這裡展現出的能力，便是我希望你們達到的境界。他做到了橫跨整個銀河系的迷族用幾千年戰爭都不曾做到的事。他擊沉了一艘稜艦！殺死了一名複眼者！”
場下依然鴉雀無聲。
陳鋒右手握拳拍於心口，“現在龐德是我最驕傲的戰友！”
場下人群稍微有些微不可查的小小騷動。
似乎有些人不服氣，尤其是那些申請出任務，卻被駁回的影子部隊成員。
陳鋒：“你們中有很多人比他天賦更高，但他先於你們做到你們不曾做到的事。但你們並不用為之感到羞恥，因為他除了天賦之外還得到了一些額外的能力。我想，你們應該明白這額外能力是什麼。”
這時候站在陳鋒背後的首席助教丁虎倒是為其他人考慮，說道：“還請總教官明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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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鋒笑了笑，先問道：“你們知道是什麼讓人類在每一代大自然的競爭中脫穎而出，並用一千年時光超越銀河系前代霸主迷族，站到如今的高度的嗎？”
丁虎猶疑不定：“智慧？”
陳鋒搖頭，“不，是同時被刻進基因和靈魂深處的勇往直前的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