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
大家都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魏兮兮捂著臉，蜷縮在椅子上。凌亂的頭髮讓她像一隻中途被趕下臺的小丑。李忠澤依靠著門框，空洞地看著走廊盡頭，纏繞繃帶的手指骨節青紫。唯獨我，直愣愣地正對手術室，生平第一次像修女般雙手扣在胸前。
我想，文阮音只是睡著了。因為，從我破門而入，到警車呼嘯而至，再到無數只手凌亂地把她推進手術室，無論魏兮兮如何哭喊，我如何嘶吼，文阮音美麗的面容絲毫沒有痛苦。她像一尊入眠的女神，靜靜地等待第二天的晨曦。所以，她一定能夠聽得見我的禱告，還有……懺悔。
“音音怎麼樣了……”
身後，一個面色蒼白的女人顫顫巍巍地問。她隨意挽著髻，兩鬢微斑，皺紋爬上了眼角但目光犀利，完全是三十年後的文阮音。薄薄的嘴唇緊閉，半晌才蹦出幾個字，“怎麼會這樣？”
“阿姨，對不起……”魏兮兮幾乎帶著哭腔小聲地說。她在乞求，但始終沒敢抬起頭。
“阿姨，不怪文阮音也不怪魏兮兮。有人闖進學校做壞事，被魏兮兮發現。她給我們打電話，我們過去幫忙，後來就……”
“幼稚！”文阮音的母親重重地嘆了口氣。“你們真的是幼稚，太幼稚！”她帶著埋怨和心疼，“幫忙？幫什麼忙？你們才多大？你們能做什麼？在學校為什麼不叫老師？”
李忠澤剛準備開口，文媽媽打斷道，“不用說，一看就知道你帶頭逞能！”
李忠澤頓時就啞了口，默默地把手插緊褲兜重重地垂下腦袋。
“你們這麼大的少男少女，血氣方剛，又天天看那些打打殺殺的電視。遇上點事情就覺得自己跟英雄似的，要拯救世界。呵，你們以為你們是誰啊？”文阮音的母親絮絮叨叨地坐了下來。“我們家那個音音，長得像個文文靜靜的樣子，倒偏偏愛看那些武俠片，脾氣還倔地很，從小就說自己要當女俠……她又不知道自己的身體……”
她突然頓住，警覺地環視一圈。發現我們三個都毫無察覺後，她又問，“李林立，你是班長，你怎麼也幹這麼傻的事情？”
我深深地垂下了腦袋，沒說話。
“那個人後來怎麼樣了？”她問。
“我報警後，李忠澤和警察一起把他抓住了。”
“他要做什麼？”文阮音的母親又問魏兮兮。
魏兮兮一愣，我衝她使勁兒眨眨眼，她才小聲回答，“他，他要偷電腦……”
“他就是那個偷了學校四臺電腦的人啊！居然被你們抓到了，難怪你們老師給我打電話的時候好像還很高興。”
“恩，政教處主任現場還說我們立了大功。”我趕緊按照之前商議好的套路接話。
“真是不是自己家孩子不心疼！”文阮音的母親又憂心忡忡地看著手術室，“我們家音音受罪了……”
“沒事的阿姨”，我握著她的手安慰，“音音只是磕破了點皮，縫幾針就好了。而且在頭髮裡面，不會影響她那張漂亮的臉啦！”
話剛說著，手術室的門開了。文阮音打著吊瓶被推出來。她雙眼緊閉，面色蒼白，依然如睡美人般動人，只是薄薄的嘴唇起了泡。文阮音的母親一下淚眼婆娑，“音音……音音……你這個傻孩子……”
“你是文阮音的家長嗎？”醫生突然開口了，有一絲緊張但是強行淡定地說，“那個，有點情況需要和您溝通一下。”
文阮音母親擦擦眼淚，平了平心，朝我們期許地望了一眼。我說，“阿姨，我們送音音回病房。”
李忠澤比想象中的更狂躁一點。他一動不動地盯著文阮音，生怕錯過她睜開眼的第一秒。我卻看出了端倪，悄悄用肘頂了頂他的胸，“說吧，他和你什麼關係？”
李忠澤一驚。
魏兮兮也突然抬起頭，瞪著哭黑的眼圈盯著他。
“少管閒事。”他故意撇開頭，繼續看著文阮音。
“呵”，我指著文阮音，“但是她關你的事情吧。你覺得那個人進去了不會把今天的事情吐出來嗎？”
【目前用下來，聽書聲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語音合成引擎，超100種音色，更是支持離線朗讀的換源神器，huanyuanapp.org 換源App】
李忠澤微微愣住。魏兮兮忽然直言不諱地問，“而且，你為什麼到最後才出手？你在猶豫什麼？”
“除非，你和他是一夥的。”我步步相逼。
李忠澤的眼神躲閃了一下。我和魏兮兮頓時明白了，心臟一下沉到海底。忽然，一個微弱的聲音道，“去……自……首……”
文阮音微微睜開眼，強撐著扯住李忠澤的衣角。
李忠澤頓時就慌了神。不知是因為她忽然醒來，還是因為她已然洞若觀火，李忠澤不可思議地望著微弱的文阮音，完全一改霸道的樣子。掙扎了好久，他才垂下臉緩緩地說道，“我沒辦法。我們家，欠他的。”
李忠澤說人生其實有太多無奈，最大的無奈就在於無法選擇自己的父母。他說這句話的時候十指張開扒著腦袋，像要掏心掏肺的樣子。十年前，當李忠澤的父親還不是個大人物的時候，市裡發生了一起惡性殺人案。被殺的是個和我們同一年級的孩子。他的父母因為欠了賭債而送了孩子的性命。警察在校園附近的河面上撈起屍體時後，全城的家長開始惶惶不安。我清晰地記得那一整年，父親幾乎每天準時接我上下學，連零食都不給我買。然而，警方破案過程中，發現這起案件間接牽扯到當地一個高利貸企業，經營者就是李忠澤的父親。而魏兮兮的那位就是當時李忠澤父親身邊最得意的一枚小弟。
“我爸當時生意正開始風生水起，所以那時候絕對不能出事。所以，他就被推了出去……”
李忠澤似乎陷入了沉思，甚至是懺悔。替父親的懺悔。我忽然覺得自己的人生好天真，但是又忽然覺得面前這個看起來威武的李忠澤最終還只是個17歲的少年。
“後來呢？”魏兮兮小聲地問。
“他被判了刑，進去了幾年。出來的時候我們家生意已經不錯了。我爸給他擺了酒，也給了錢，還給了他一間酒吧。但是沒想到他一直懷恨在心……”
“所以他就要挾你對嗎？”我嘆了口氣，“……用親情為仇恨買單……好狠……”
“可能是因為我從小一直叫他哥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