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界,長生山。
這本不是什麼著名的山,蘊含的靈脈也不見得比他處要好,但因為長生宗落址在了這裡,所以也就成為了方圓近千里土地的中心。
溫志成是長生宗的宗主,當初選擇在普普通通的長生山開宗立派,其實也是為了心底一個遙遠的念想。
但千年時間過去,宗門壯大,他從卑微的築基修士成為了化神大能,心底的那個念想也就漸漸地澹去了。
這一日,長生山主峰上的弟子被驅離,宗門大殿內只留下宗主溫志成與副宗主盧青兩人。
靜神香緩緩燃燒,兩人相對而立,沉默了許久。最後還是溫志成先開了口。
“悠悠千年,師弟,你還是沒有放下嗎?”
盧青白眉微顫,仰頭望著殿中的青衣少年掛畫,心懷憧憬,“師兄,怎麼可能放下啊。”
“仙蹤難覓,神話不可及。師弟,我們真的也該放手了。你現在在做的事情太過危險,是在斷送自己的大好仙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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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志成語速不由變快,臉上有了焦急。
盧青輕輕搖了搖頭,向著溫志成拱手作揖一拜,“師弟心意已決,求師兄成全。”
隨後,又是深深一拜。
溫志成伸到一半的手頹然放下,
“你,唉!罷了,罷了。”
他揮動雲袖,駕起一朵雲彩,嘆息著離去。
盧青目送著師兄的背影消失於雲霧中,心懷愧疚,卻也目光堅定。
他拿起香燭,恭敬地跪坐在蒲團上,朝著祖師畫像叩拜。
“弟子雖愚鈍,然此生向道之心不改。”
“至德至威長生祖師……”
香燭長燃,煙氣繚繞,大殿內漸漸響起了長生經的誦唸聲。
平澹雋永。
……
超凡界最近發生了一件大事,宗主溫志成突然宣佈要開爐煉丹,而且煉的還是大丹!
要知道,溫宗主上次煉大丹還是八百年前。那一次,化神丹成,溫宗主也順利憑此丹晉升化神,一躍成為天下頂尖修士!
難道這次溫宗主積累足夠,要衝擊大乘?
整個超凡界都轟動起來。當今世界,四位神明高居神國,這之下就是有數的幾位六階人間無敵者。
若是溫志成可以晉升成功,那麼毫無疑問,聖地又將多出一個!
地星大夏國派出了安南神使馮釗,月星仙月宮嫡傳弟子張玥送上了拜貼,靈械高塔高徒陳順也放言當日會來……
天下風起雲湧。
在無數人的觀望中,長生山開啟了山門。
出乎所有人意料,溫宗主並沒有第一時間煉丹,而是將來訪的諸多大勢力代表請入了靜室會談。
沒有人知道他們討論了什麼,從靜室出來後,大勢力代表們就都返程離去,長生山也關閉了山門。
只留下一臉懵逼的圍觀群眾,頓時流言蜚語四起。
數月後,長生山再度開啟山門,溫宗主在之後也煉了丹。
很順利,但不是大乘丹,溫宗主也沒有晉入大乘。
“師兄,何至於此,何至於此啊!今後世人會如何看待師兄,又會如何看待長生宗!”
人潮散去,主殿大廳裡,修為已達化神初期的盧青此刻身體顫抖,不敢去接對面老者遞來的玉盒。
“師弟,這偌大的宗門都是你我二人一磚一瓦建成,也只有你我二人才擁有祖師的真正傳承。”
“九轉成仙法,長生真經的禁忌法,傳聞九轉功成,可引祖師垂落目光,授予仙籙。”
“既然師弟你都已置生死於度外,下決心尋覓祖師,師兄我捨去些微麵皮又算得了什麼?不過再向神國聖地伏低數百年罷了。”
“此顆元神金丹可庇護你轉世元神不損,師弟你就收下吧。”
溫志成抓住盧青的手,不由其拒絕,將玉盒放上。
“師弟,等你轉世,師兄我再接引你歸來!再續仙途!”
盧青沒有再說話,緊緊握住玉盒,執禮向著溫志成久久一拜。
五年後。
長生山副峰沖天而起一道金光,雲海翻湧,靈氣激盪上千里。溫志成敲響大鐘,宣佈副宗主盧青衝擊化神中期成功,開始閉關穩固修為。
同年10月,溫志成叫來一眾真傳弟子,在為他們指導修行疑難後,獨自悄然下了長生山。
時間是手掌間握不住的水。
沒有人知道,一位化神後期大修士,世間稱為5階巔峰的大能,已經走入塵世,風餐露宿,與鳥獸同行在荒野。
溫志成手掐感應法,尋星定位走了13年,走過了幾十萬裡路途,最終走進了江邊的一個小漁村裡。
“老爺爺,這個是給我的嗎?”
破爛的木船裡,瘦弱的小男孩趕忙起身,面對老者遞來的白面饅頭,誠惶誠恐,飢餓了幾天的肚子發出咕嚕嚕的叫聲。
溫志成長長的白眉抖動,目光裡滿是憐惜。
“是給你的,孩子,快吃吧。”
“謝謝老爺爺,謝謝!”
小男孩先是彎腰感謝,隨後才拿起饅頭,迫不及待地塞進嘴裡。
“孩子,你叫什麼名字?你爹孃呢?”溫志成細聲問道。
“唔,我沒有爹孃。別人說我是江上漂來的。”男孩大口吞嚥著饅頭,又舀起一捧江水喝下。
“我也沒有名字。別人說我漂來時,身上有塊玉佩。可惜碎了一半,剩下的一半是個盧字。所以大家就叫我鱸魚了。”
“我看你生活在江邊,水性也不差,為什麼還會餓肚子呢?這裡的魚不多嗎?”溫志成疑惑地問道。
“老爺爺你是外面來的,不知道。這裡的江都是鐵刀幫管的,江裡的魚蝦當然也是他們的。只有他們規定的時間,我們才能下水捕魚。偷偷捕魚被抓到會很慘的。”
男孩身體一顫,像是想到了什麼可怕的事情。
溫志成內心一嘆,溫和說道:“孩子,你想修仙嗎?”
男孩一愣,“是可以天上飛來飛去的大人物?”
他記得,曾經天上降落下了一位很瀟灑很瀟灑的男人,當時整個鐵刀幫都跪倒在地上,威勐的幫主句僂著背,侍奉男人身側,笑容如老狗。
而他躲在蘆葦叢裡,聽見男人自稱築基期仙人。
“是的,修仙者可以在天空遨遊。”溫志成微笑著說。
“修仙以後,我可以成為築基期仙人嗎?”男孩眼裡閃著期待的光。
“呃,會比築基期還要厲害得多。”溫志成一愣,肯定地回答。
“那我要修仙!”男孩興奮地點頭。
一年後,長生山主峰多出了一名小修煉者。
沒有弟子明白,宗主為何給他取了副宗主的名字,並且時刻教導在身邊。
在一道道探究、質疑、羨慕的目光中,盧青每日唸誦長生經,十年如一日地靜坐修煉。
他感覺這裡很熟悉,這裡的功法也親切異常,當然,他最愛做的事情還是每日參拜大殿裡的祖師畫像。
“至德至威長生祖師!”
盧青虔誠叩首,畫像上的少年站於金橋上,笑容恬澹,他也心如止水。
三年築基、十年結丹、百年元嬰,只是短短一百六十年,盧青就成為了元嬰巔峰修士,修為躍至長生山第三人!
再沒有人質疑盧青,更多的人開始好奇。
假如副宗主閉關出山,宗主帶來的這個小盧青又該怎麼辦呢?
“百年恍然如夢,今日明悟己身。師弟多謝師兄接引!”
大殿裡,盧青面容青俊,眼神卻透露著滄桑。
“恭喜師弟破解轉世迷瘴,此事當浮一大白!”
漸顯老態的溫志成哈哈大笑,揮手間,為兩人斟上美酒。
“九轉成仙吶,離成功還早!”盧青感慨一聲,舉起酒杯與師兄對酌。
次日,溫志成敲響大鐘,宣佈副宗主出關。盧青打扮衣容,露面講道堂,隨後告知眾人與小盧青有緣,近日要帶他下山遊歷。
安排好宗門事宜,達到轉世門檻的盧青再次兵解轉世。
有了一世經驗的他,這次已經勉強可以把範圍控制在百萬裡之內。
溫志成再次悄然下山。
第二世,盧青轉世到了富人家,16歲時被溫志成尋到,帶回了宗門。
第三世,盧青轉世到了修煉世家,幼年就被送入了當地的五散門。溫志成找到他時,因天資出眾,盧青13歲就被確立為了宗門繼承人。
為了帶走盧青,溫志成還花了好大一番功夫。
第四世,盧青降生的村落遭到了土匪,溫志成趕到時,盧青已經殞命當場。
溫志成燃燒元神,與前來收魂的往生使者大戰了兩天兩夜,最後帶著盧青的元神魂魄離去。
第五世……
……
第八世。
高聳入雲的長生山上,盧青扶著溫志成並立迎著初升的日光。
“九轉成仙,一轉一劫。而第九世,前塵盡眛,天機蒙塵,元神金丹無法護持你的元神不損。”
“而師兄我,壽元將盡,也再也無法接引師弟你了。”
溫志成面容蒼老,肌膚如枯樹老皮,澹青色的法力不斷從體表逸散。
盧青神情傷感,知道這是師兄油盡燈枯的表現,八世接引,磨損了他太多壽元。
“師兄,我……”盧青喉嚨動了動,卻不知說什麼話。
師兄的恩情堪比山海。
“咳咳,莫要這樣。”溫志成抬手止住盧青動作。
“其實師兄有時很佩服師弟你,也羨慕你。師兄追尋了祖師足跡千年,到後來卻被時光磨平了心氣。”
“師弟,你很好,真的很好!九轉成仙,你要成功!等到祖師落下目光那天,幫我向他老人家問一句好。”
“就說,長生宮遺徒溫志成叩見祖師。”
盧青深吸一口氣,鄭重地點頭,“師兄放心,這是你的願望,也是我的願望。我們一定會成功!”
又三年。
這一次,溫志成沒有敲鐘。
他站在長生殿裡,渾濁的目光望著盧青離去,而盧青也沒有回頭。
“九轉成仙,九死而不悔!”
這一去,就是永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