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明雨把完脈, 對這老者的情況已經有了百分之八十的瞭解和方向,只需要再檢查和詢問一些專案, 就可以完全確定。
她仔細看了看, 這老人六十出頭的年紀,體型消瘦,面色發黃, 嘴唇沒什麼血色。
“舌頭伸出來我瞧瞧。”她溫和地道。
老人不由自主地就張開了嘴伸出了舌頭。
葉明雨給人看診多年,身上自然而然有種屬於經驗老道的大夫的氣場,讓人本能地有信賴感。
看完了舌苔, 葉明雨又讓他把衣服拉起來, “平時覺得脹的是哪裡?”
“就這一幅。”老人在胃部的位置畫了個圈。
葉明雨上前按壓了幾下:“有疼痛感嗎?”
“沒有,沒感覺。”
檢查完畢, 葉明雨已經完全心中有數了。
“你這病有一年左右了吧?”
“對啊, 你怎麼知道?”老人有點驚訝, 他在泰山醫院還沒看診呢, 所以這裡的醫生對他的情況一無所知。
葉明雨沒有回答,而是繼續道:
“你不僅覺得腹脹,食量也比以前減少了很多, 對嗎?”
“對, 肚子脹得慌, 吃不下去。”
“平時比較怕冷, 覺得四肢乏力,精神不濟,經常都想睡覺?”
“對對!”老人連連點頭。
葉明雨一連說中了他的好些個症狀, 他對她的能力開始有了些信任。
“一旦受涼或者吃了生冷食品,肚子脹的情況就會加重對吧?大便稀溏不成型,經常有排便不盡的感覺?”
“是的,就是這樣,全都說對了!”老人不住地點頭表示肯定,“哎呀,你這姑娘年紀輕輕的還真有本事啊!你都沒看我病歷,也沒問我,怎麼就知道得這麼清楚?”
“你的脈象和體徵告訴我的啊。”葉明雨微笑著道。
“我之前看了好幾家醫院了,也吃過很多理氣助消化的藥,中藥西藥都吃過,都是當時吃了見效,沒幾天又開始發作。照片我也照了,胃鏡我也做了,腸胃沒有炎症,也沒有癌細胞,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所以我才到你們泰山醫院來的。”老人唸叨著道。
又問葉明雨,“姑娘你看我這到底怎麼回事?還有得救嗎?”
顯然,老人已經被她這一手把脈的本事收服了。
患者初時看醫生愛看年紀和外表以貌取人,但同時,也是最容易被醫術所征服的,覺得誰有真本事,就馬上轉頭信誰。
“老人家你的身體狀況非常好,這只是小問題,不用擔心。”
葉明雨安撫完老人,又轉向幾位面試官,從中醫專業的角度來解析患者的病情:
“該患者體型瘦削,面色黃白,脈象細弱,舌苔淡胖而潤,又怕冷畏寒,精神不濟,腹部柔軟無異形無脹大,無疼痛不適感,結合多方特徵判定為中陽不足,脾胃氣虛造成的痞滿之症。”
她平時很少用這麼專業的中醫術語來為患者答疑,一般都是結合現代醫學,以患者容易理解的方式說。現在主要是說給作為面試官的專業人士們聽的。
她說完,內科主任便看向旁邊一位頭髮灰白臉色卻十分紅潤健康的老醫生,這是剛才緊隨著患者後頭過來的。
老醫生上前,又給那患者把了脈,進行了一番檢查和詢問,然後對內科主任點了點頭。
他看向葉明雨的眼神明顯透露著欣賞,嘴上卻毫不留情地提問道:
“脹滿一症,屬氣滯食積,或水飲內停,實證可能出現,虛症也可能出現,如何斷定是虛症?”
他這話,顯然就是在進一步考驗葉明雨了。
“《金匱》有言,病者腹滿,按之不痛為虛,痛者為實。凡有邪有滯而痞者實痞也,無物無滯而痞者虛痞也。有脹有痛而滿者實滿也;無脹無痛而滿者虛滿也。”
葉明雨熟練地引經據典,又結合患者實際情況道,
“脈象滑而有力者多位實症,浮微細弱者多為虛症,大便秘結為實,稀溏為虛。而陽證多熱,熱證多實;陰證多寒,寒證多虛。而該患者……”
她再次陳述了一次那位患者的各種症狀,總結道,“由此證明,他確實是中陽不足,脾胃氣虛。”
老醫生便是中醫科的主任醫師湯正志,聽完葉明雨的回答,他的臉上露出了笑容。
看他神情就知道,他對葉明雨的回答極為滿意。
在臨床上這痞滿之症是很容易診錯的,不明病因,一味地用疏通導氣的藥,反而會適得其反。這學生僅僅是把脈,不藉助任何儀器,也不詢問病人,就能辨得如此精準,一般人沒有幾十年的經驗是不行的。足見其天賦之高,而且確實有許多臨床經驗。
“那我這病該怎麼治啊?你們誰能順道幫我治一下麼?”老人病患聽了一大堆專業術語,終於按捺不住問道。
“想解決腹脹,我現在給你施幾針就能馬上好。要想它不再復發,也解決你精神不振,四肢乏力和排便方面的問題,就得吃上幾劑藥了,一個月內也能全好。”
話不該說滿,但那是建立在對自己的能力也不夠自信的基礎上的。她寫的話已經說滿了,現在再謙遜也晚了,唯一能做的,就是用事實來佐證這份自信。
那白髮的老醫生,和內科主任耳語了兩句,然後又對葉明雨提問:
“現場針灸,該如何治療?”
葉明雨略一思索,答道:
“當以脾胃經的輸穴和膀胱經穴位為主,著重刺激足三裡,內關,輔以中脘穴、陽陵泉、脾腧穴、胃輸穴、梁門穴等。”
“單方該當如何?”
“採用溫中補脾之法,於理中湯裡加入黨參20g,白朮15g,炙甘草10g,乾薑15g,丁香10g,砂仁10g,川樸10g。”
湯正志見她如此熟練地說出單方,更加滿意,卻想知道她的限度在哪裡,繼續提問:
“既為虛寒症,理中湯已經足夠,為何加入砂仁,川樸?”
“虛痞,愈疏而痞愈作,宜於補劑中微兼疏通。砂仁,川樸都是辛香性溫之藥,既可行氣滯又能溫脾胃,於補劑中加之,可以使補而不滯,又能甦醒脾胃,暢達氣機,作為輔藥,最合適不過。”
在其他面試者眼裡,那老大夫提問很快,又十分犀利,有中醫學專業的,想象自己置於葉明雨的境地,都不由冷汗涔涔。見葉明雨對答自如,頭頭是道,頓時生出了自愧不如之感。
問完這些問題,湯正志臉上的笑容藏都藏不住,眼中閃著興奮的光,卻強忍著沒再說什麼。
內科主任拍了拍桌面,對眾人道:
“今天的面試就到此結束,我們會在三個工作日內給大家答覆!”
眾人從大會議室裡走出來,葉明雨沒有等電梯,而是直接走樓梯,餘光看見唐紫蘇也跟著她一起走了樓梯。
一直到兩人走到了醫院大門口,這個女孩才終於鼓起勇氣,有些緊張地道:
“葉同學,你,你現在去哪裡啊?”
“我回酒店。你呢?”
葉明雨微笑著看向她,她歷來敬佩有才華有本事的人,對於她的主動示好給與了友善的回應。
“我想請你吃個飯,可以嗎?謝謝你今天幫我!”唐紫蘇紅著臉道。
她心裡很忐忑,葉明雨那麼漂亮,氣質也好,她真的會願意跟她這樣的人一起吃飯嗎?
可是,她第一次遇到對她這麼好的人,完全不嫌棄她的臉,那麼熱心地幫她,對她那麼溫柔。她很想能和葉明雨成為朋友。
“我正愁一個人吃飯呢,如果你願意,我們可以一起aa吃個午飯。如果你非要請我,那我就不去了。”
“那……那我不請你!”唐紫蘇趕忙道。
“好,我們一起去吧!”
兩人一起找了家h市的特色小吃店,點了很多個小份的當地特色飲食,邊吃邊說話。
“你對藥物真的很熟悉啊,簡直是一本活著的中西成藥大全,那麼多藥,你是怎麼做到的?”葉明雨問出了心中的疑惑。
“我家有個藥房,前前後後賣過很多藥,我從小就對這些感興趣,因為有時候幫著拿藥,就記得很清楚。那些市面上稀缺的,我就到醫院去看,我媽是h市第一人民醫院的藥劑師呢。”
這大概是唐紫蘇覺得自己唯一存在的優點,說起這件事,身上的自卑都少了很多。
“看來我們的經歷挺相似呢,不過我爸爸的診所沒有藥房那麼多西藥,考慮到成本,就只進了最普通常規的一些,其他效用夠不上的,我們都用中藥方劑填補。有時候還會自己去山上挖草藥呢。”
葉明雨也告訴了她一些自己的事情。
“確實很相似!”唐紫蘇有些靦腆地道,“我們還算是很有緣分的是不是,葉同學,我可以加一個你的微信嗎?我怕這次我面不上,以後都沒法聯絡你了。”
她說得小心翼翼,生怕對方會拒絕的樣子。
“好啊,那我掃你。”葉明雨柔聲道,拿出手機開啟微信主動加她。
兩人交換了聯繫方式,距離又拉近了一些。
之所以對唐紫蘇這麼親切,一方面,是她有需要請教唐紫蘇的地方。
即使是醫院大多數的經年老醫生,也不一定有她在藥物方面的見識廣博。
大醫院裡的醫生,侷限於自己的科室病系所用的藥,對科室外的不那麼熟悉。小醫院分科沒那麼細緻,但小醫院本身的資源就很有限,藥物齊全程度比大醫院差太遠了。
所以,唐紫蘇的存在,對她瞭解西藥非常有用。
另一方面,兩個人的過去很相似。她希望以後熟悉了,能幫一幫唐紫蘇。
彷彿那樣做了,過去身陷容貌醜陋的陰影裡的自己,也會得到好心人的救贖一樣。
那些溫柔和善意,是給唐紫蘇,也是給曾經的自己。
在葉明雨的刻意促進下,等到吃完飯,兩人已經互稱姓名了。唐紫蘇在她面前也放鬆了很多。
葉明雨他們這些面試者並不知道,他們一離開會議室,剛才那位頭髮花白的老大夫就激動地抓著內科主任道:
“那個葉明雨,我要了!不用讓她去輪科,直接到中醫科來,我親自帶她!”
“咳,湯醫生,這不合規矩吧,哪個實習生都是要輪科的。”內科主任道,顯然不太願意。
他雖然對中醫沒有專門中醫科的那麼精通,但也看出了葉明雨這個女孩子身上的價值,她對中醫非常精通,好好培養一番,放在內科也是個得力能手啊。
又不是只有中醫科才能用中醫。
“反正實習生都是作為儲備人才嘛,優秀的會留用。她對中醫這麼擅長,不比我們科室的一些臨床大夫差,帶一帶直接上崗都沒問題,何必要浪費一年時間。有時候,是可以特事特辦的嘛!”
湯正志搓著手道。
輪科對於剛畢業的學生來說當然是有一定必要性的。但金子都是會發光的,其他科室發現了她的能力會沒有心思留人麼?
在泰山醫院,中醫科根本不算重點科室,到時候怎麼搶得過其他科室的人。
“這可不行啊,就算你答應,人家的實習報告怎麼辦。而且要留院,也必須得對醫院有個全面系統的瞭解,所以啊,這事你就別想了。反正到時候院裡肯定會把她安排到最合適的崗位的。”
內科主任老油條地道。
內科是大的總科分類,在醫院裡是非常龐大的分支,他也很受院長重視,所以工作外也會經常處理些行政事務作,比一般醫生更油滑。
湯正志見他油鹽不進,知道糾纏無用,也只得嘆著氣離開。
唉,現在中醫沒落,不是專門的中醫院,中醫科要麼是不單獨設科室,要麼就根本混不上重點科室。
樣樣不如人啊!
不過,他也沒完全放棄,心裡盤算著等到葉明雨輪到中醫科,他再多關照指點,說不定到時候她就因為他的重視願意留在中醫科呢。
再怎麼也是個還沒出社會的小年輕,做決定的時候還是很容易受到感情因素的影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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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時候她自己想留中醫科,其他科室也是強扭的瓜不甜,除了放棄還能怎麼樣。
礙於郭家和孟家舊日的糾葛,郭聰沒有直接上前去詢問孟老爺子的事情,而是悄悄地錄了一段影片。
等父親和哥哥一回家,他就單獨叫住了父親。
“爸,我今天看到一件怪事,那個孟老爺子不是說和爺爺一樣是心衰竭晚期了麼,但是我今天竟然看到他帶著他孫子玩,沒事人一樣!您看,這是影片,跑了好幾圈,臉不紅氣不喘的!”
他把影片放給父親看。
郭亞城一瞧,影片裡確實是孟老爺子沒錯,那小孩也是孟家老大的小兒子孟超,所以不存在巧合認錯人什麼的。
“這麼說來,孟老爺子的病已經治好了?”郭亞城驚疑地道,片刻後臉上浮現出一些喜色。
“如果他的病都能治好,那你們爺爺的病說不定也會有希望!”
同樣是心衰竭,一個才踏入晚期,一個已經是末期。
但既然孟老爺子的晚期能恢復得這麼好,萬一那醫生就能把末期也治好呢!
病急亂投醫,到了這個關頭,不管什麼匪夷所思的事情,只要有一點希望,他們都是願意去相信的。
“對,只是不知道,他們願不願意把那醫生告訴我們。”向來活潑的郭聰,難得多愁善感地嘆了口氣。
畢竟隔著死仇。
原本郭家和孟家,一個製造藥品,一個開著賣藥的藥房,十年前也有過一段合作的蜜月期。
只是,五年前發生了一段意外。
孟家老大的長女孟芸芸不知怎麼對他大哥郭睿日久生情,於是各種刁難郭睿當時普通家庭出身的初戀女友。
郭睿當時年輕氣盛,就找到孟芸芸狠狠訓斥了她一頓,並且威脅說,再有下次一定對她不客氣。
誰能想到,青春期的少女心思如此脆弱敏感,被心上人這麼一說,就傷心欲絕,鬧著要自殺。
原本大概是為了要挾家裡長輩,想促成郭孟兩家聯姻,卻沒想到一時失足,真的從30層的高樓上跌落。
這樣一來,孟家就覺得是郭睿害死了孟芸芸,兩家從此斷交,不再合作。
所以,郭亞城心裡也非常沒底。
當年愛女剛死的時候,孟家老大還叫囂著要一命換一命,現在真有了機會,誰也不敢保證,他們會不會見死不救。
“我先叫人查一查,看有沒有什麼線索。”
畢竟先前是一點風聲都沒聽說過,訊息隱瞞得這麼死,要查出來的難度可能會很大。但父親郭騰光現在住在泰山醫院的icu裡頭,隨時都可能危及性命,根本等不起。
所以,他還是得親自上孟家一趟。
作者有話要說: 本章痞滿一症,資料來源於肖永林教授的《新中醫經典醫案》臨床經驗版,“脘腹脹滿、便溏”一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