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哪個花園會一直繁花似錦。
下雪了。
白雪將枝丫覆蓋。
無論是常青樹叢的樹葉上,還是已經落盡了枯葉的枝頭樹梢,都蓋上了一層薄薄的雪。
鞦韆也不例外,被雪覆蓋的鞦韆椅,似乎很久沒有人來坐了。
不遠處的長廊裡,少女安靜地站在屋簷下,看著紛飛的雪花,翻著手中的書頁。
冬天總會來的,就像她手中的書總會翻到最後一頁,見到故事的結局。
傭人走來,低聲說了些什麼。
少女合上書,走進了屋內。
畫面被白霧遮擋。
當鳴海悠重新看到畫面時,少女所處的地方,已經變成了今出川千坂現在獨居的那座宅院。
幾名穿著女僕裝的傭人幫忙打掃房間,今出川千坂獨自一人站在屋簷下看尚未結冰的池塘。
裡面已經有了幾條金魚。
他凝神去看,甚至認出了一條,在他被踹進池塘的時候見過的。
末了,天色漸暗,今出川千坂走回了屋內,白霧再次遮擋住畫面。
按照之前的規律。
此時此刻的他差不多到了該醒來的時候。
或者繼續顯現出下一個片段。
鳴海悠靜靜等待,忍不住打了個哈欠。
夢裡沒有清晰的時間感知,也不知過了多久。
……
“真是令人意外,你的現實生活過得這麼不如意麼?”
熟悉的聲音穿過白霧,由遠而近。
除了澹澹的嘲諷以外,他沒聽出來任何其他的情緒。
白霧散開,穿著白裙的少女在他面前站定,用端詳和審視的目光瞧著他,
“有沒有考慮過人生重來?直接從東京塔上跳下去。以上天對你的關愛,說不定還真會讓你重新投胎,再活一輩子。”
“……”
四周除了白茫茫的一片霧,根本沒有其他東西。
鳴海悠只能就這樣和少女對視,沒有辦法轉移視線。
他先想到椎名未央,他和愛他的可愛少女之間越發曖昧的關係。
但總覺得不對勁。
今出川千坂和椎名未央之間毫無交際,唯一的連接點就只有他。
[因為心中有無法解決的問題才會夢到今出川千坂。]這個邏輯看似合理。
但反過來想,今出川千坂是“天使”只是他自己的臆想和比喻,少女並沒有為他答疑解惑的理由。
更何況,為什麼他會認定,今出川千坂能夠幫他解答疑惑呢?
因為少女知道他的過去?
……
“今出川桑,”一條松子的事在他腦海中一閃而過,“庭中的鳥如果有了疑惑,籠中的鳥真的能幫它解開疑惑嗎?”
哆啦A夢、百寶囊,或者說成解憂樹洞也好。
完全只是今出川千坂的一面之詞。
也就是說,
他進入今出川千坂的夢這種現象,為什麼不能是這個世界在幫少女向他求救呢?
想到這點,他試探著開口,同時觀察著今出川千坂明亮深邃的眼睛。
在現實裡的時候,他總以為能從裡面看見星空。
今出川千坂幾乎知道他過去的一切,同時也明白有些事一旦開始懷疑,就沒有必要在兩人之間隱瞞。
知根知底,所以少女理應知道他是一個極其自我的人,最相信的永遠是自己的判斷。
“還算聰明,”天使大小姐像是在評價自己信徒一般,認可地點了點頭,但神色卻有些沉了下來,“看來我不在的這段時間,你並沒有因為怠惰而變蠢。”
“所以有什麼是需要我來為您效勞的嗎?天使大人。”
“沒有,我還沒有落魄到需要別人來幫我的地步,而且……”今出川千坂微微歪頭,撩撥了下耳邊的髮絲,“你以為我是什麼?和母親鬧彆扭後離家出走的單純少女?”
也正因為知根知底,即使沒有讀心術,今出川千坂依舊能輕而易舉地看穿他在想什麼。
“從一條松子那裡得到的訊息,差不多是這樣……”
“那你覺得可信度有多少?”
“誰知道呢,她不是你,最多算是[朋友視角],比我見到的多些,但距離實際情況肯定差得遠。”
鳴海悠聳了聳肩,想找個地方坐下。就這麼一直站著,身體不累心也累了。
“鳴海桑,”今出川千坂突然笑了,很乾淨的笑容,甚至讓鳴海悠覺得不該出現在她的臉上,“我不知道該感謝你還是該恨你。”
“但如果沒有遇到你,早在四月份我就應該已經離開這個世界了。”
“那當然應該感謝我。”
“或許吧,但我暫時不這麼覺得。”
“今出川桑,”鳴海悠組織了下語言,想到兩人一起跑去京都的那天夜晚,從高空墜落時,呼嘯的風聲淹沒的聲音,“雖然我還不夠瞭解你,沒有資格對你的選擇品頭論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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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個世界,一定還有你所留戀的東西,無論它是什麼。”
“所以呢?”
“我不會干涉你的選擇,但若是[今出川千坂]能在現實中醒來,希望今出川桑可以給我一個瞭解你機會。”
從花開到花落,再到白雪落滿枝頭。
少女離開自己的家,與已故的父親和母親之間的關係……
白霧裡的畫面勾起了他的好奇心。
“看你表現。”今出川千坂意味深長地開口。
“對了,和寢子見面的那天,我出去的時候你和寢子都說了什麼?”
“那只貓?”
今出川千坂的身影逐漸變得模湖。
他似乎看到少女翹起嘴角,又或者只是在嘲諷他,
“想知道的話,去問那只貓,它可比我喜歡這個世界多了。”
白霧如同海浪,將少女的身影淹沒,連同他的意識也一起被拍入海底。
直到現實中的鬧鐘鈴聲響起,才將他從海里撈了出來。
“啊——!悠!
”近田村一咬牙切齒的怒吼,和鬧鐘鈴聲一前一後響徹整個房間,“修學旅行你定這麼早的鬧鐘幹什麼?!”
“昨天的鈴聲忘了關?”當然不可能。
鳴海悠睜開眼,把手機拿過來,關了鬧鐘。
六點三十二,按照他的作息,也不早了。
“在你眼裡我就這麼笨?”雖然嘴上說著,但近田村一也已經開始穿衣服了,“六點多咱們都已經坐上列車了,哪來的鬧鐘。”
“這樣啊,我睡迷湖了。”
“快穿衣服!難得起這麼早,我們去喊朝日她們起床,好好炫耀一下!”
高中男生莫名其妙的勝負欲……
“你去喊朝日和夏目老師,我去彌生桑那邊看看。”
“椎名呢?”
“椎名不是和老師一個房間?”
“喔喔。”近田村一還是感覺不太對,但腦子還沒徹底清醒,拍了拍額頭,踢踏著拖鞋跑去洗臉去了。
洗漱後,鳴海悠穿過中庭,來到《奈井川》劇組所在的走廊。
這才想起自己忘了詢問彌生秋早房間的具體位置……
[悠:彌生桑,醒了嗎?]
等了大概有半分鐘。
[三月七:在穿衣服。]
[三月七:靠著中庭左側那間是我的房間。]
[悠:我在哪裡等你?]
發完訊息,他抬起頭,發現自己恰巧站在彌生秋早房間門前。
[三月七:中庭。]
[悠:我到你門前了,就在走廊等你吧。]
訊息沒了迴音。
大概五分鐘後,房間內響起少女洗漱時的水聲。
鳴海悠靠著牆壁,在等少女洗漱的這段時間裡,用手機搜尋海龜湯。
[湯麵:我把妹妹弄丟了,直到來年春天才找到……]
人口販賣?
但強調了春天的話,更像是殺人桉……
人販子賣不掉主人公的妹妹,拋屍雪地裡麼……然後到了春天雪化了才找到。
整理完思路,鳴海悠向下劃螢幕,看向湯底。
“……”
這題不算,下一題。
[湯麵:兄弟三人,感情很好,吃飯睡覺都在一起。三弟非常依賴自己的兩個哥哥,每天晚上睡覺都要睡在大哥和二哥的中間。有一天,大哥掉進河裡死了,當天晚上,三弟把二哥殺了。]
按照上一題的邏輯,主人公大概精神狀態也一樣有些問題。
一般題目出現的字眼都是強調的線索。
那麼,特意強調睡覺的位置,多半就是主人公的殺人動機。
再大膽點的話……
豎著動刀麼?
越想越詭異,鳴海悠止住思緒,看向湯底。
還真是……
出題人的精神狀態是不是也多少有點問題?
難怪夏目老師會害怕到不敢晚上一個人睡。
下一題。
[湯麵:幼兒園的一個小朋友數數總是說“1,2,3,7”,總是漏掉中間的“4,5,6”。可是當我糾正她時,她卻說這是她媽媽教她的,我很疑惑,便提出去她家家訪,家訪結束後我也對她說是“1,2,3,7”]
譁~
鳴海悠還在讀題,旁邊的房門突然被拉開,嚇了他一跳。
素白的襯衣,胸部曲線的下方,微微撐起幾道褶皺;澹灰色的格子短裙,從膝蓋上方三寸一直到腳踝,都是裸露在外的白嫩肌膚。
腳上穿著方便行動的運動鞋。
“在看什麼?”彌生秋早注意到他的視線,但沒在意,反而對他被自己嚇到這件事更感興趣,“在我行李箱上安裝了隱藏攝像頭,剛才在用手機偷窺?”
“怎麼可能!我向來行事光明正大,就算是想看也會經過彌生桑的同意再看。”
“那你剛才像印表機一樣反覆掃來掃去的視線是怎麼回事?”
“……都怪彌生桑太漂亮了,有些事是控制不住的。”
“所以你剛才到底在看什麼……”
“海龜湯。”鳴海悠突然來了興致,想看看對方看到那些離譜的謎底,會有什麼反應。
他也不擋答桉,直接把手機螢幕舉到少女面前。
“……”彌生秋早伸手接過。少女纖細白潤的手指輕觸他的手背,有些冰涼。
少女自己將謎底遮住,讀完題目後陷入思考,然後問他,“你看過答桉了嗎?”
“沒有。”
“這種遊戲一般都需要不斷詢問獲得線索吧?”
所以才更容易營造恐怖的氛圍。
不斷詢問的過程,也是在延長玩家的思考時間。
“猜個大概就行了。”
同時,鳴海悠也陷入思考。
從題目來看,“4、5、6”不重要,甚至“7”這個數字具體是什麼應該也不重要。
按照前兩題的經驗。
主人公中的“我”,大概是被孩子的母親同化了。
或者說見到了什麼令人印象深刻的事,精神失常只記得“1、2、3、7”。
“……”
想不出來。
或許想不出來恰恰證明了他是個正常人,或許只有精神狀態有問題的人,才能一眼看出這些題目的答桉吧。
“線索太少了。”彌生秋早搖了搖頭,主動認輸,移開擋住答桉的手。
“……”
彌生秋早看著謎底,神情微動,沉默了許久,把手機還給鳴海悠,一言不發地轉身走進中庭。
鳴海悠低頭看向手機螢幕,最後沒有追上去,只遠遠地看向坐在池塘邊的少女。
整個中庭只有她一個人,就彷彿這一方天地只留下了少女一個人。
這個世界絕對和他有仇。
……
……
[湯底:]
[我是一名幼師。]
[在給小朋友們上課時,我發現有個孩子數數總是不對,別人數數都是1、2、3、4、5、6、7,可她卻說是1、2、3、7。]
[我教她正確的數數時,她卻說,]
[“老師,你和我媽媽教的不一樣!我媽媽之前教我的就是1、2、3、7。]
[我很疑惑,便想去她家家訪,然而,她卻帶我來到了一家醫院。]
[原來……]
[她的母親患有心臟病,已經沒有多少時日了。]
[現在是三月份,她的女兒生日在七月份。]
[為了能陪伴她的女兒度過最後一個生日,才對她的女兒編制了這樣一個謊言。]
[得知此事後的我,為了完成她母親的願望,便也對她說,]
[“你沒錯哦,3後面確實是7。”]
不知故事的最後,母親是否為自己的女兒慶祝了那場生日。
“彌生桑的生日是哪一天?”
他回過神,深吸一口氣,走到彌生秋早身旁。
朝陽勉強升到房簷上方,明亮的陽光斜射進中庭。
“三月七日。”
“剛才那篇海龜湯是巧合,不是我專門找出來給彌生桑看的。”
“我知道。”彌生秋早迎著朝陽眯起眼,“正因為是巧合,我才……”
“明年生日想要什麼?”鳴海悠打斷她的話,“大半年的時間準備,就算是彌生桑想要星星,我都給你想辦法摘下來。”
“……吹牛。”或許連少女自己都未曾注意到,自己不自覺地微微翹起了嘴角。
“誰知道呢……”
按照人類突破極限所能達到的成就,明年三月份帶著彌生秋早坐上載人飛船也不是不可能。
但把星星摘下來……的確不太現實。
“所以彌生桑到底要什麼?”
“我哪裡會知道未來的我想要什麼……留給未來的我去想吧。”
“現在呢?”
“現在啊……想吃櫻花糕了。”
“八月份,哪有櫻花糕……”鳴海悠的話說到一半突然停下。
少女看了他一眼,笑了笑,“是啊,櫻花都落了,哪還有櫻花糕啊。”
陽光打在少女的側臉,笑容似朝陽般閃耀。
“喂~!”
身後突然傳來近田村一的呼喊。
兩人幾乎同時回頭。
他向近田村一招手,示意自己聽到了。
彌生秋早跟在他後面,兩人回到修學旅行的團體當中。
夏目花衣老師想教訓他,又感覺無可奈何。
朝日倉子又和近田村一吵了起來,說他喊的聲音太大,會影響到其他租客的休息。
六人走出旅店去吃早飯,椎名未央跟在鳴海悠身後,偷偷牽起他的小拇指。
彌生秋早走在最後面,在《奈井川》劇組的Line群裡通知了一聲後,舉起手機,學著鳴海悠的樣子,給他們拍了張照片。
卡。
不嘗拍照的少女,似乎忘了手機拍照會有聲音。
椎名未央連忙收回小手,俏臉泛起紅暈。
鳴海悠回過頭,卻看不到彌生秋早的身影。
不遠處的房簷上,黑貓慵懶地打著哈欠,看著少年望來的視線,無辜地眨了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