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齋的門外，站著一個老人，身上穿著破舊的麻布衣服，腳下踩著用落葉山中樹枝編織的爛草鞋，不論是誰都會覺得這是一個風燭殘年老無所依的乞丐。
老人眼神通明，彷彿洞穿了一切，他抬起手，敲了敲門，靜靜地等著張凡平的出現。
數息過後，張凡平開啟了大門，望著眼前的老人，沉默不語。
“下山吧，和我一起走走。”
老人緩緩開口，他知道張凡平一定會和他下山的，所以他並不急，他會等他的答覆。
張凡平依舊沉默不語。
老人靜靜地站著，一言不發。
許久，張凡平開口，“下山。”
老人微笑，轉身朝山下走去，他穿過層層落葉，漸漸消失在張凡平的視野裡。
“我在太宰府等你。”
聽到這番話的張凡平依舊沉默，轉身便回到屋內，他在整理自己下山要帶走的行李，這次下山，他有一種預感，感覺近兩年他是不會回來的。
雖說是整理行李，但是他的行李實在是少的可憐，麻布兜中裝了幾塊大餅，再想裝點東西卻不知道要裝些什麼，嘆了口氣，張凡平把麻布兜扔到了床上，空手下山可能是最好的方式了。
拿起門後的掃把，張凡平輕輕的掃起地上的落葉，下次打理自己的院子還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離開秋雨齋真的會讓自己很不習慣。
秋雨齋的落葉甚是繁多，有些地方甚至已經沒到膝蓋，這是常年累月堆積落葉的地方，並沒有人來這裡打掃，應該是那打掃的人將秋雨齋遺忘了，只能等待落葉自己的消亡，慢慢的腐化，變成養料，去維持著秋雨齋的生命。
關上大門，張凡平滿眼留戀，雖然自己住在秋雨齋短短數天，但是他腦中有著尹長川的記憶，這是陪伴尹長川的第二個家，他怎麼可能捨得離開自己家這麼長時間。
落葉山中依然寧靜，除了秋風吹動樹葉的沙沙聲，再也沒有任何其他的聲音，彷彿這座山並不存在一般，孤獨卻很寧靜。
張凡平下山了，沒有人知道，也沒有人關心。
雖說有著尹長川十幾年的記憶，但是張凡平還是對於書院的外面很是驚訝，他第一次見到這麼多人，也第一次見到外面的世界，緩緩的吐了口氣，張凡平憑著記憶去找尋找太宰府的位置，他有些後悔，早知道距離這麼遠他就把那幾個大餅帶著好了，笑著搖了搖頭，路該走還是要走的。
殷都是商國的國都，也是凡界最為龐大的城池之一，神奇的是，殷都的位置在商國的最北面，並不在商國的中心。這是第一任商王說過的話，“殷都永遠是守衛商國的第一座城池。”
商國的北面是外族的遊牧民，被三國百姓稱呼為狼蠻部落，雖說是蠻族人，但其實經過上千年的發展，狼蠻已經和三國別無二樣，有著自己的國家，自己的王，自己的子民。
擦了擦頭上的汗，張凡平繼續向太宰府走去，好奇的欣賞沿路的風景，各種叫賣聲絡繹不絕，人來人往卻沒有任何的矛盾出現，每個人都心知肚明其中的原因。
天下第一的趙塵山。
趙塵山坐鎮殷都二十餘載，二十年來沒有任何人敢在商國的國都鬧事，雖然趙塵山沒有說任何的規矩，但這其中所表達的意義卻很明了，我在，就足夠了。
張凡平心想，這都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也不知道自己回去後的天下是什麼樣的，天下第一還是這個趙塵山嗎，期待的向前走去，張凡平加快了步伐，一上午的時間過去後，終於要回到太宰府了。
太宰府如今仍是閒置著，沒有商王的命令沒有人會沒事來到這裡，大門依舊緊閉，硃紅色的漆卻已掉了七七八八，張凡平輕輕的走了過去，伸出手準備推開大門。
嘎吱的聲音響起，如張凡平所想，門並沒有鎖，用力的推開門，張凡平走了進去，輕輕的關上大門，一言不發。
太宰府的院內蕭瑟荒涼，滿地枯黃的落葉隨風舞動，帶起一絲絲的塵埃，輕柔的吹到張凡平的臉龐。慢慢捧起地上的落葉，揚起手，將一把落葉灑向天空，隨風而去，帶走了過去，留下來的，只有未來。
張凡平不想破壞這裡的一草一木，他小心翼翼的走進內府，內府大門輕掩，輕笑一聲，推門而如。不出所料，老人靜靜地坐在長椅上，閉著雙眼，好似睡著了一般。
張凡平也沒有出聲，靠著大樹，踩著落葉，天地之間寂靜無聲。
不知過了多久，老人睜眼，慢慢的直起身，平靜的望著樹下的年輕人，輕輕的點了點頭。老人開口，“小家夥，知道我為什麼讓你回太宰府嗎。”
張凡平微微彎腰，朝著老人說道，“晚輩當然知道。'
擦拭著石桌上的灰塵，張凡平淡淡的說著，“人生之事，不過好與壞之分，就如同這內府一般，如果時時拂拭，將不會有塵埃落下。“
“同樣的一個瓶子，為什麼有的人會裝著痛苦，而有的人卻裝著快樂？”
仰起頭，望向天空，陽光依舊刺眼，內府和落葉山中比彷彿兩個季節。張凡平輕嘆，相比較熱來說，自己真的很喜歡寒冷的感覺，天涼，心靜。
“那麼你的瓶子內，裝的是什麼？”
老人目光入刀般看著張凡平，想要看透他的內心。
“我嗎，我的瓶子，我的瓶子已經掉落深淵，它彷彿裝著太陽，帶著耀眼的光芒，但卻被黑暗吞噬，逐漸沉默，消亡......“
看著老人，張凡平目光如炬，眼中彷彿蘊藏著烈焰，他背過身，慢慢的走出內府，彷彿身後的一切都與他毫無關聯。
“可是深淵下的光芒，永遠不會消逝，縱使看不到那熾烈的陽光，縱使前方道路上只有黑暗，我也要釋放出讓天下顫抖的力量，去搏得那一線生機，黑暗沒有永恆，寒冰終會融化，我會讓天下都知道我的名字，我會在今後提起手中劍，拿起手中書，去告訴那些被黑暗吞噬的人，我的道理。“
老人猛然坐起身，身體微顫，他記起那年少輕狂的桀驁，他曾經仗劍走天涯，少年鮮衣怒馬，一路高歌猛進，快意恩仇，都在那歲月中流逝，被時間所掩埋。
不知何時，落葉山微震，聽風齋的石桌下猛然炸裂，一道光芒直衝雲霄，帶起無數的落葉在空中旋轉飛舞，形成一道巨大的龍捲，彷彿撕裂天際。
光芒在龍捲中急速前行，劍鳴聲響徹商國，劍氣如排山倒海，氣衝斗牛。彷彿沒有把這凡界放在眼裡，睥睨天下。
“爾敢！”
低沉的聲音從殷都中心傳來，趙塵山出手了，刀光凝聚在殷都上方，如驚雷般朝著劍氣劈去，帶著天下第一的怒火，狠狠的與劍氣撞在一起。殷都眾人都以為趙塵山會輕鬆取勝，將這位輕狂傲慢的劍客一刀劈死。
寂靜，整個殷都一片死寂，眾人死死的盯著天空，他們看到那巨大的刀光支離破碎，片刻之後消散在天空，那無敵的劍氣撕裂天空，重重的砸向那破舊的太宰府，將那硃紅色的大門一劍劈碎。
趙塵山沒有在說話，他低頭了，二十年來第一次低頭，他走出房門，微微嘆了口氣。
或許不是向那驚世的一劍低頭，而是向那睥睨天下，唯我獨尊的氣勢所低頭，曾幾何時，自己也何嘗不是這樣呢，見山劈山，遇水斬水，好不自在。可現在的他卻沒有任何氣勢，他只是默默的守著自己的殷都，守著自己的家便心滿意足了。
罷了罷了，這個天下，需要這樣的劍來開山。
張凡平看著眼前老人，看著老人手中的那把劍，他渾身顫抖，驚天的氣勢從老人身上傳來，老人開口，聲音很輕，但是好像整座天下都能聽到一樣。。
拿起手中劍，彷彿什麼垃圾一般的將它扔向張凡平，隨後走出內府，走出太宰府，走在殷都的小路上，說著那讓凡界為之膽顫的一句話。
“天下事，不過一劍的事。”
張凡平呆呆的看著老人，他用力的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這個聽風齋中飲風品茶的老人會如此之強，離劍氣如此之近，他能感受到那磅礴的劍氣在空中肆意瀰漫，拿起劍，張凡平望向老人，弱弱的開口，
“秦老前輩，你這把劍就這麼給我了？”
張凡平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實，他望著在自己手中的劍，劍長三尺有餘，絲絲寒氣外露，此刻的他有一種預感，彷彿這一劍劈下，這天下沒有人能夠擋得住。
”以前的我，仗劍跨江，手中三尺劍斬無數有罪之人，談笑之間御劍走人間。“
老人前腳剛走出太宰府，張凡平後腳趕緊跟了上去，雖然他曾經以為老人會很厲害，但是充其量也就能打十來個人那種，可是今天看到那一劍，他感覺恐怕一劍能把殷都的城牆劈碎。
“我喜歡這個天下，我也恨這個天下，所以我離開了這個天下。”
老人輕笑，他回頭向著張凡平說，“我不知道你有幾年的時間，但是有幾年算幾年，要讓自己慢慢的變強，不然你心中的那些道理，在天下人面前，只是笑話而已。”
離開太宰府，張凡平不知道該何去何從，老人朝著殷都外走去，張凡品緊隨其後，他再等老人開口，一無所有的他只能跟老人一起才能保證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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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吧，離開了這麼多年，是時候去見幾個老朋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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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鳳閣，坐落在沛城，聽這名字以為是大宗大派，其實閣內上下就兩個人，師父和徒弟。整個宗門就是師父家，一座佔地很大的庭院，每天姬漣都無所事事的讀書練劍，逗逗池中魚，摘摘樹上花，就這樣活到了十八歲，這十八年來，姬漣沒有離開過沛城一步，她很苦惱。
有時候她自己都看不上自己，在師父的保護下自己每天就像這池中魚一般，悠然自得的游來游去，給食就吃，吃完繼續無所事事，這天，姬漣夜晚在床上翻來覆去的睡不著，思考了一會，她猛地坐了起來，連忙來到了自己師父閉關坐在的房前，輕輕地敲起了門。
“進來吧。”
溫柔的聲音從房內傳來，姬漣嘻嘻笑著推開房門，她快速的朝人影抱了過去，朝著自己的師父笑道，“師父，徒兒想告訴您一件事。“
雲見月溫柔的抱著自己的徒弟，這些年來她對姬漣保護的可是滴水不漏，誰也不知道為什麼雲見月要這麼寵著她，她的朋友來問她她也笑著搖頭，也沒有告訴其中緣由。
“怎麼了，漣兒？”
“師父，我想出去歷練。”
姬漣的聲音很軟，但在雲見月心中卻激起千層浪。她乾笑道，“怎麼了，在白鳳閣待著不舒服嗎，師父明天帶你去買好看的手首飾。”
掙脫雲見月的懷抱，姬漣整理了下自己凌亂的頭髮，她神色認真的向著自己的師父說，“師父，我是認真的，我很喜歡您，也想和您一起生活，但是我在書中讀到了許多我沒有見過，甚至沒有聽說過的地方，我真的很想去看看，看看我們生活的凡界到底有多大。“
姬漣默默的低下了頭，她可能知道雲見月並不會答應自己，這已經不是第一次請求她，在兩年前姬漣就問過雲見月歷練的事情，當時被雲見月以年紀太小為藉口回絕了，可能今天也是一樣。
“書上說這天下有那一劍斷山的大劍仙，也有那一拳轟碎城牆的拳法宗師，更有那遨遊凡界，逍遙自在的真正的仙人，這些我在沛城都沒有見到，書上說沛城只是商國最最小的城池，沒有之一，但是在以前的我還是會覺得沛城好大，走上大半天才能橫穿沛城。”
“可是我已經知命境界了，我現在也是書上說的那種女劍客了，可以仗劍走江湖，去靠手中劍來伸張自己的正義了。”
“我想去看看人間的大山大河，感受江上清風，山間明月，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在這個安逸的毫無意義的小地方苟活著。“
雲見月依舊沉默，她靜靜的聽著姬漣的話語，身體輕輕的顫抖，兩個人都沒有說話，相顧無言。
片刻，雲見月開口，她很是疲憊，輕聲向著姬漣說出了自己的決定。
“好，我同意你出去。“
彷彿下了很大的決定，這位白鳳閣閣主在說完這句話後便躺在了床上，她緊緊的握住姬漣的手，彷彿下一刻她就會消失一樣。
“師父最好了！”
姬漣興奮的跳了起來，她已經完全興奮的失去了理智，她終於可以去親身看看書中描述的波瀾壯闊的凡界，那充斥著刀光劍影的江湖。
快速跑回自己房間，姬漣將自己這些年準備的行李都帶上，最重要的是那張羊皮卷，上面繪製著凡界的地圖，雖然粗糙但是卻簡單易懂。不到一炷香的工夫便收拾完行李，姬漣跑到雲見月的房間，她再一次抱住了自己的師父，輕聲的說著自己想說了很多年的話。
“師父，我走了，以後你要照顧好自己，一個人住在這麼大的房子會很寂寞的，爭取在我回來之前把自己嫁出去，這也是一件好事。”
緊緊的抱住自己的師父，姬漣突然落淚。
“師父我知道你這麼多年過的並不容易，雖然你並沒有和我說，但是我能感覺到你其實並不像外表所展示的那樣無憂無慮，在不經意間您會流露出很疲憊的神色，我知道這可能會是因為我，但是我卻什麼也不知道，我只是希望您能夠照顧好自己的身體，等我歷練回來後繼續照顧您。”
雲見月輕輕的拍著姬漣的後背，輕柔的聲音響起，音色溫柔如水，讓人聽起來就感覺到舒適安心。
“去吧，孩子，你的未來為師會守護的。”
走出房門，姬漣知道，未來的道路上，已經沒有師父，就剩下自己獨自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