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個晚上, 地府並沒有等到火鍋店開業。
當事人孟曉妮和當事鳥鬼鳳, 在人間睡得深沉。
過去的記憶一旦被鑰匙開啟，一點點恍若回溯, 逐漸回到了孟曉妮的腦中。
孟曉妮在睡夢中，再一次回到了過去。
她睜開雙眼，在看到面前一個大鍋子時就意識到了。鍋子底下燃燒著火，裡頭煮著寡淡的湯。
湯聞起來不怎麼香，一股子的河水和青草味。
這就是傳說中的孟婆湯，能讓鬼忘記前塵往事, 能讓鬼抓緊時間去投胎。
面前前來的鬼，大多是從第十殿出來的。
來來往往, 看不清面容的鬼, 全是要去投胎的。
閻王殿從一個變成了十個，自己“被分配”到了第十殿。
距離和鬼鳳玩躲貓貓遊戲, 過去了有一段時間。
至今她的身份，除了后土與閻羅王之外，再無第三者知道。
一碗接著一碗的孟婆湯被擺熬製成功，擺放到了桌上。
孟曉妮在心裡頭計算著數。
人類的數學非常實用。
最早前, 所有生物僅憑藉著簡單的數字來計算著數量, 對更繁雜的東西, 都靠著自我的領悟來完成。傳承知識多是傳承那些種族間約定俗成的概念。
像什麼是地府，什麼是阿修羅，什麼是天道，什麼是無量劫。
這些都是知識體系傳承下來的事物。
而對於數字以及分析, 這一塊內容，是大部分生靈少有涉及的。
像人類這般，若非用載體和口耳相傳的方式，幾乎不能將知識傳承，他們就學會了用總結的方式，使用更多的工具來解決問題。
孟曉妮很喜歡人類，這是她喜歡的點之一。
按照正態分布，前來投胎的各種生靈中，善與惡分明的都是少數。
這些少數要麼飛昇，要麼關在地獄中。而地府投胎的這一群，應該是必須要繼續維持整個世界，保持著善良之人和惡意之人的佔比。
阿修羅被天道發現。
所有轉世的阿修羅，要麼去人道，要麼就會去餘下三個惡意滿滿的道。這其實是有違常理的。
整個阿修羅的數量會越來越少，直至滅亡。
天少有直接滅掉一個種族，它會讓這個種族由於這樣那樣的原因，自然消亡，好似其中動手動腳的不是它一樣。
循規蹈矩的地府，偶爾逃竄的鬼魂……
孟曉妮想到了雙眸裡純淨得彷彿清泉一樣的鬼鳳，彎了彎眉眼。
她很喜歡鳳凰，不希望阿修羅最終的下場，會和鳳凰一族一樣。
眼角瞄到一抹白色，孟曉妮不再開小差。
白髮的輪轉王笑眯眯走了過來，拖著他那一襲袍子，極為和善來到孟曉妮身邊站著。他望著面前那麼多前去投胎的鬼，含笑說著：“在這裡看他們來來往往，很容易有所感觸。”
孟曉妮沒說話。
輪轉王總是笑著的。
他像是不會感受到任何的苦楚和悲涼，不管面對的鬼是窮兇惡極還是怨恨滔天，都會像對待一個普普通通凡人一樣，輕鬆處理。
閻王殿內不少判官和鬼差，都在私底下議論著，輪轉王會不會頭上套著一個面具。
一個只會笑，少有別的表情的面具。
總是笑的閻王，處久了就會讓他們覺得，恐怖程度不亞於第一殿總是板著臉肅然的秦廣王。
后土選閻王，還是很會選的。
輪轉王沒得到響應，自言自語著：“地府，到底算是一個怎麼樣的存在？我原先以作為一名閻王自傲著，如今卻是看不透了。”
孟曉妮舀了一碗湯，放到了輪轉王面前：“一碗湯下去，你可以繼續自傲。”
當然，也可能連自己是閻王都記不得了。
輪轉王笑意加深。
他知道孟曉妮曾經在閻羅王手下工作，將話題轉移到了閻羅王身上：“閻羅王大人，往日幾度讓人還陽，這事是不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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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曉妮應了聲。
“有冤情歸有冤情，但判案時，好與壞是分明的。該飛昇就飛昇，該地獄就地獄。人間一切事了，地府來判。閻羅王性子是好，但不至於這點都看不透。”輪轉王還是笑著，話卻說得讓人心驚肉跳，“所以，為什麼呢？”
為什麼閻羅王非要讓人還陽呢？
就為了那鬼在人間的一絲面子？
還是為了那鬼未盡的一份情緣？
后土選擇閻羅王，當然是精挑細選出來的第一任閻王。
輪轉王對照自己，覺得自己是絕對不會放人去還陽的。
孟曉妮終是從套衫中看向了輪轉王。
輪轉王對上孟曉妮的視線，勾著唇：“孟婆是在閻羅王之後來的地府？”
孟曉妮比閻羅王早不知道多少年就到了地府，而來閻羅殿則是確實沒有多少年。
她繼續攪拌著湯：“我很早很早以前，就已經在地府了。那時候剛剛開天闢地沒多久，地府百廢待興，后土正興高采烈搬著木頭。”
其實搬木頭的是她。
後土造房子可比她優雅多了。
輪轉王總算是驚訝了一點：“我以為……孟婆叫孟婆，僅僅是因為年紀大約是我母親一輩。”
旁邊路過，只聽到後半段的鬼差：驚了！孟婆是輪轉王母親一輩的存在麼？
這位鬼差碰到了自己的同伴，趕緊分享了新的八卦。
誰想到八卦流傳總是轉瞬就變了話，到了後頭不知道誰傳出孟婆就是輪轉王的母親。
此刻還不知道這等清奇八卦的兩位，還在投胎口閒聊。
輪轉王對孟曉妮本就客氣，在知道孟婆年紀如此長之後，他更加客氣了幾分。
“那麼，孟婆知道飛昇的人，是飛昇去天界還是大千世界？”輪轉王終於問出了自己想知道的問題，“泰山那兒又是如何？神隕落之後，會投胎成怎麼樣的存在？”
孟曉妮想著自己和后土的猜想，輕笑一聲。
“后土挑選閻王，也實在是太會挑。”她望著前頭那些個被洗滌了靈魂，毫無自我的鬼魂，飄飄蕩蕩遠去著，“以後后土護著一個不夠，還要護著十個，那可真是太辛苦了。”
輪轉王很聰明。
他意識到孟曉妮確實是知道一些事情的，而這些事情顯然是自己不應該知道的。
此刻的他，只需要安分守著第十殿，當好他的第十殿閻王就好。
輪轉王笑著拱手：“勞煩孟婆，我要回去了。”
孟婆點點頭。
輪轉王拖著長袍往回走。走到半路，他又回過頭看向孟曉妮。
地府閻王殿有不少建築頗為氣派，有不少場景，即便是輪轉王在地府當值多年，依舊覺得震撼的。
如今這般回頭，黑袍的女子沉默造著一碗碗青草香味的孟婆湯，面對著無數匆匆趕去又緩緩離開的鬼魂，在一片蒼茫中不斷勞作。
算是震撼場景之一了。
輪轉王面上神情沒有一絲一毫的變化，唇角勾起，眼內卻沒有多少笑意。
他想著自己那些問題可能有的答案。
真是可怕啊。
更可怕的是，即便輪轉王對所有的事情有著一定的猜測，可他終究必須當做什麼都不曾發生過，繼續做他的閻王爺。
輪轉王收回了視線，重新踏步到閻王殿中。
至少，孟婆現在正在第十殿。
不管孟婆要做什麼，他都不能讓任何生靈過來打擾到她。
十殿閻羅一切照常。
孟曉妮在心中將自己所求的問題，得到了一個差不多的答案。從每個殿過來投胎的鬼，數量佔比永遠在一個數值上，幾乎不會有所波動。
她懶得再整天熬湯，動手用放孟婆湯的桌子，直接給拆了做成了一個機器，讓這個機器代替自己做孟婆湯。
這世上可沒什麼永動裝置。
孟曉妮搞了幾個值錢的東西，塞在裡頭產能，大約能用個一千年左右。
足夠了。
弄完這些，孟曉妮前去和輪轉王道別了。
輪轉王將孟曉妮登記在冊：“名字就寫孟婆？”
孟曉妮點頭：“嗯。”
輪轉王笑著問孟曉妮：“轉世後有想好叫什麼名字麼？”
“一個姓孟的小姑娘，就叫孟曉妮吧。”孟曉妮替自己取好了名字，“越是普通越好，平平安安長到二十五。”
輪轉王同意了，順口問了一聲：“二十五之後？”
孟曉妮輕笑：“那之後就不再受地府約束。”
輪轉王應聲。
孟曉妮和輪轉王告辭。
投胎之前，要先死一回才成。
孟曉妮清楚知道這一點，且並不想要讓鬼鳳看到。
他該知道自己最好看的模樣，而不是與地府暫且告別時的模樣。
他們之間的躲貓貓遊戲，要躲好久啊。
孟曉妮套著黑袍，走上了阿修羅的山塔。
她因冥河而生，在冥河中消亡，這是最完美的結局。她將自己所得到的，全部返還回去。
阿修羅山塔頂端，巍峨的宮殿中，阿修羅們的聲音隱隱有傳來。
宮殿前的荷花池內，盛開著不少的荷花。
這是多數阿修羅的誕生地。
花瓣是粉色漸變到白色，純潔到不像是從汙泥中生長出來的。微風吹過，荷葉和花瓣都輕微晃動，好似有意識在歡迎著她的到來。
孟曉妮一步步走下去，站在荷花池的正中央，轉身仰天倒下。
水無聲浸沒了她整個軀體，從口鼻中滲入。
冥河之水一點點吞噬著第一阿修羅所有的記憶，對待她如同對待那些需要洗滌靈魂的投胎鬼一樣。
孟曉妮將自己完全敞開，緩緩合上了雙眸。
她誕生時，被饋贈以一條紅裙。
她滅亡時，回贈天地一襲黑袍。
這世間教會孟曉妮很多東西，帶給她太多珍寶。為了這些珍寶，她樂意去賭一回，從阿修羅墜入人道，再從暫被寵幸的人道中，一步登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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