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大多都有著前塵往事。
判官都不例外。
只是過了太過久遠的時間, 很多往事就成了小小的片段, 相對於更多的地府事情而言，實在太微小。姜江就很久沒有想過自己活著時候的事情。
活著精彩, 卻渺小。
死後更精彩，卻還是渺小。
知道的越多，才明白天地之寬廣，以前的視野有多狹隘。
姜江因酒得勢，因酒死亡，一生都和酒糾纏在一起。到了現在成為判官, 他還是和酒糾纏不清。他是真的喜歡酒，就和有人喜歡畫畫, 有人喜歡吃東西一樣。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 他感激自己所遇到的一切。
這一切造就了他，讓他能夠成為現下這樣的判官。
當然, 這一切中那些討厭的人，並不在這個感激範疇內。他能成就自己，是因為自己，才不是因為那群愚蠢的傢伙。
姜江將自己新釀的酒放在了桌上。
他盯著這瓶子酒, 在心裡琢磨著自己該怎麼去送。
作為一個釀酒師, 他大多數時候都有自己的習慣, 喜歡用酒壇子釀酒，偶爾也用木桶釀酒。大習慣總是沒多少變化的。
不過，他裝酒很少用透明的玻璃瓶。
磨砂質地。
酒要完全未知，再倒入杯子中, 再被杯中酒的色澤所震撼，聞見酒香後，胸中滿心期待，嘗一口，又被口味所征服，這才是驚喜。
透明磨砂的玻璃瓶，太早給出了驚喜，以至於其後的每一點驚喜，都會減弱一分。
不過，這回他就是用了這樣一個瓶子。
裡面的酒，是粉紅色的。
不是豔俗的粉紅色。
而是清清淡淡，像是落下的櫻花，又像是地府荷花池中的荷花，也像是女子嬌羞紅臉時雙頰泛起的紅暈。
文姬曾經是後宮的女妃，她從未說過她是為什麼而死，潛藏著這個秘密一年兩年一直到現在。她的面上從來看不到那種少女青蔥歲月中，看見意中人的羞澀。
生前短暫又無情的年月，讓她早早就對情感失去了任何的念頭。
沒有想法，沒有期待，這樣就不會失望。
姜江幾乎能想象，在後宮中的女子，看過的那些各有不同的悲劇。但凡見多了那些，恐怕是連對人性都失去了任何的想法。
他也是見過後宮女子的人。
皇宮中的情感，基本上都夾雜著各式各樣的心計和謀略。
要是那群女子能夠視野更加寬廣一點，恐怕這世上不止一個武皇。
姜江在心裡頭這般想著，手指觸碰到了酒瓶瓶身。
磨砂質感的酒瓶，摸起來很是舒服。剔透的淡粉從磨砂中露出一點點的蹤影，恍若白紗中曼妙起舞的女子，如夢如幻。
姜江嘆息：“女追男隔層紗，男追女隔座山。”
他要如何向文姬表達自己的想法呢？
這一瓶酒送出去，想來大部分的聰慧女子，都會有所意會。這驚動了文姬，讓她下意識就婉拒，自己可就不好走下一步。
可要是不送出去，他又不知道要拖上多少年才好了。
閻王爺連后土都能追上，自己和文姬都身為判官，應該是天造地設的一對才是。
以後指不定還能申請一起組隊外出工作。
姜江想想就美好。
他不想讓文姬為難，嘆息之後，又去自己的庫存裡好好挖掘了一下，翻出了無數的酒，全部給灌到了一個個磨砂的玻璃瓶中。
各色都有，唯有粉色只此一瓶。
“叩叩……”
敲門聲響起，姜江手一揮開了門，在屋裡頭探腦袋：“誰？”
門口站著的文姬，被滿屋子的酒瓶給鎮住了。
五顏六色的酒瓶子，攤了滿地，幾乎是連鬼都走不過。
文姬懵著尋回自己的嗓音：“姜判官，你這是在找酒？”
姜江沒想到來的是文姬。
他眨眨眼，從腦袋角落裡尋出了理由，朝著文姬笑起來：“最近閻羅王和后土娘娘不是才成親麼？大夥兒都熱鬧著，我就想做點不同的酒，給大家喝著玩。”
文姬意會，跟著笑起來，順著姜江的話往下說：“啊，是。正好給崔判官也送個去。最近他們新打造的刑具挺好用的，楚江王都問閻羅王定了一批。”
姜江：“……”
這聽起來可真是太慘了。
姜江同情：“那我給崔判官送兩瓶。”
好好的首席判官，被丟去幹鬼差的活，真的不容易。
文姬勉為其難從酒瓶的縫隙裡往裡走。瓶瓶罐罐一多，這房間裡都不像是能住人的。文姬偶爾也會來姜江這兒，看到的都是收拾齊整的瓶子罈子，沒想到還會有這麼亂的時候。
她問了一聲：“需要我幫忙麼？”
姜江點頭：“要。那些按著顏色漸變等下幫我拿出去疊起來，直接叫個幽冥小鬼送出去。桌上那瓶粉色的就當酬勞送你了。味道肯定也很不錯。”
姜江的酒，味道都會很不錯。
這麼順暢的送酒，幾乎是一點都看不出來“特殊”的點。
文姬笑眯眯先走到桌邊，貪汙下了桌上那瓶粉色的酒：“我今晚帶回去就喝。”
姜江擺手，沒說什麼。
成功送出，沒有任何的排斥，送酒的行為自然到放在任何一個別的判官身上，也不會有絲毫的誤解。判官與判官之間的交流就那麼簡單。姜江一邊繼續折騰自己那些酒，一邊想著追人可真是難。
這樣好的文姬，誰都會喜歡。
然而至今為止，沒有任何一個成功過。
文姬幫著姜江，將所有的酒全部運送到門口，叫來幽冥小鬼去送貨。
可愛的幽冥小鬼，一個個灰不溜秋，哼唧哼唧勤勤懇懇兩隻搬一瓶，將一連串的酒都搬運走。因為酒瓶是按照顏色分的，所以長長的一條運輸道上，看著還很有藝術感。
有點像彩虹。
文姬逗了一個幽冥小鬼，又暗自看了一下所有酒的顏色。
啊，只有自己這一瓶，顏色是不一樣的。那些運出去的酒什麼顏色都有，唯獨沒有粉色。
難怪要放在桌上了。
文姬悄悄在心底裡開心了片刻，面上看不出絲毫的不對勁。她將酒藏在懷裡：“這酒要是好喝，我改天請你吃火鍋。”
姜江哼笑一聲：“那怕是你請定了。”
文姬樂呵：“最近祁亞秋那兒折騰出了很多新口味的火鍋，味道特別好。聽說下個階段，小老闆還打算去江南那片學一下那邊的火鍋，好像是加菊花的。清涼降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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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鍋麻辣吃多了容易上火，這是相對於人而言。
鬼們不怕上火，就是有點好奇菊花火鍋是什麼樣子。
姜江聽了也挺好奇：“那你請我吃加菊花的火鍋。”
文姬點頭。
兩判官非常簡單就約定了一起吃火鍋，在心底又同時長嘆一口氣。
酒也送完了，屋子也整理好了。
姜江和文姬結伴離開屋子，往第一殿的方向走。
這段時間算是地府淡季，近來醫療有所進步，鬼數量又比往年少了一點點。二胎率增加，第十殿比第一殿忙多了。
兩判官走在路上，還說著最近轉輪王忙的白髮都枯了一點。
要不是廟會慶祝了一下，緩解了心情，恐怕都笑不出來，只想給自己那兒多申請幾個判官和鬼差名額。
文姬路上回自己那兒，還把酒放好了一下。
門口姜江等著，屋裡頭文姬將酒放在了自己臥室的櫃子上。
櫃子另外幾個格子，全是酒瓶子和酒壇子。
酒喝完了，就剩下外殼，一個個整齊如裝飾品一樣擺在上頭。
文姬將粉色的酒瓶放在顯眼的位置，眉眼彎了彎，隨後轉身往外頭走。
她和姜江不是一個朝代當鬼的。
她在人間徘徊很久，見多了形形色色的人，才進了地府，機緣巧合當上了判官，又得到賞識，得以待在第一殿。
在第一殿那段時間，帶她的人就是姜江。
文姬從屋裡走出來，見姜江在原地看天。
地府的天和人間界一樣了，有東昇西落，有夢幻星河。在逐漸荒蕪的路上，漸漸也會有一些綠洲出現。沒輪到投胎的鬼跑來跑去，日子過得還自由自在的。
文姬走到姜江身側，一樣朝著天上看：“天真漂亮。”
姜江回神看向文姬，應了聲。
這回兩位判官再繼續走，話題倒是聊起了很早很早以前，他們都還活著的時候的事情。
“我很小就跟著師傅學釀酒。酒怕壞，不能老在太陽下頭晃盪，越陰涼的地方越好。很少能看天。”姜江說這些往事，不得不在自己的記憶裡深挖。
而文姬回憶過往則是：“宮裡頭的天，一年四季也就那樣。宮牆很高，有時候天就那麼一小個方格子，連落日都看不見。”
他們都曾過過被拘束的一段時日。
越是有共同話題，越不是訴以前的苦，只是自己輕描淡寫覺得一切已經過去，再聽對方輕描淡寫的話，就覺得有點心疼。
他們那時候的命，都不算命。
很快，到了第一殿。
秦廣王在裡頭叫兩判官都進去。
面上嚴肅的秦廣王，面對姜江和文姬，很自然將工作分配了下去：“最近人間墮胎率有點高。這些胎兒，還未形成鬼，突然沒了，對人間還是有所陰氣影響。你們兩個找點鬼差，去六殿領個工具，到人間清理一下陰氣，安裝一下陰氣轉換器。”
姜江和文姬拿出平板，看了眼任務。
“基本上地點都在醫院，一次性工作，做完了發專案獎金。”秦廣王非常與時俱進，“績效考核的時候，你們這種都能算上。”
姜江和文姬應聲。
秦廣王頓了頓，又開口說了一聲：“閻王和后土娘娘的事情之後，地府有好幾對判官提交了結婚請求。生死簿裡本來也有身份登記，可以加上結婚登記，還給請婚假。”
姜江和文姬同時心中一驚。
並不知道面前兩判官心中所想的秦廣王，低下頭繼續處理工作：“你們要是知道同僚裡誰有這個意願，讓他直接來找我登記就成。”
姜江半響憋出話來：“是。”
文姬在邊上回神，忙不迭跟著應聲：“是。”
兩判官接好了任務出門，互相對視一眼，隨後就去門口處理鬼了。
處理鬼是常規操作，沒什麼難度，流程都是姜江熟練了千百遍的。
姜江開啟了系統語音播放，讓生死簿自己掃鬼報判決，自己則是走神了。
地府判官，大多數都是不找對象的。
當足夠優秀的存在，又沒滿腦子繁衍的思想，還有如此多的同僚可以結伴，充實的日常，讓大多數的判官覺得有物件和沒物件差不多。
有了物件最後還分了的，基本上最後的結局都是辭職去投胎了。
姜江覺得，萬一自己那點小心思被戳破，轉頭被文姬拒絕了，恐怕第一反應也是，提交申請去投胎。
“大，大人……”
姜江聽著話，抬頭看了眼面前的人：“何事？”
老態龍鍾的男子顫巍巍朝著判官笑了笑：“看大人有煩心事。大人，都成判官了，還會有煩心事啊？”
姜江看了眼老人的記錄：“您作為醫生操勞了一輩子，開解了那麼多人，成了鬼，還是享享福吃吃火鍋，別再想著工作了。”
老人搖頭：“我哪裡想著工作，我只是順口問一聲。問一聲，不是工作。”
姜江輕笑一聲：“最近地府缺鬼差，您要是有興趣，可去殿內申請。”
老人聽到這話，還真是心動了。
就是他這個樣子老了點，當鬼差不知道能不能還原成他原本的樣子。老人謝過姜江，往宮殿裡頭走。
姜江：“下一個。”
下一個鬼靈機一動：“大人，我也能為你……”
他排憂解難四個字還沒說出來，就被姜江丟出了隊伍：“直接去孽鏡臺照鏡子，照完去第二殿受罰。想得還挺美。”
作者有話要說： 這是最後一篇番外啦，隔壁新文已經開！大家可以去報到啦！！愛你們麼麼麼麼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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