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 小人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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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出父親對羅龍文頗有迴護之意，以前又得過人家不少銀錢，嚴世蕃也不好意思過河拆橋卸磨殺驢，便又替羅龍文擔憂起來：“若果真如爹爹所言，高拱那廝便是有持無恐。倘若羅龍文背地裡幹的這些事情被他知曉，又怎能善罷甘休？少不得要跟我們嚴家鬧騰，到時候真有些不好收場。兒子以為，還是找個理由把羅龍文調出遠征軍的好。”
“這個就不必你費心了。”嚴嵩說道：“那個羅龍文年紀雖幼，處事卻十分精明，向你奏報了高拱受賄之情事之後，情知高拱斷然不會饒過他，早早就給自己謀劃好了脫身之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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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脫身之計？”嚴世蕃問道：“他自請調離遠征軍？”
嚴嵩搖頭說道：“佛朗機人逆天行事，明犯我天朝聖威，凡我大明臣子，無不激憤難平，恨不能食肉寢皮而後快。這個時候自請調離遠征軍，豈不招人‘怯敵畏戰’之詬病？戰事方殷，若無說得過去的理由，朝廷也斷然不會同意他改調他任。再者說來，佛朗機人及呂宋國兩家合兵一處，攏共也不過數萬兵馬，難擋我天朝雄師傾力一擊；如今又連遭慘敗，全軍覆亡已是指日可待。興許要不了多久，便能凱歌而還，獻俘請功。那個羅龍文又不是傻子呆瓜，怎會在這個時候自請調離遠征軍？”
“那麼，他如何能夠金蟬脫殼？”
嚴嵩說：“昨日內閣接到遠征軍軍情奏報，言說遠征軍議定要派以一支偏師西進，攻打夷人巢穴馬六甲城。汪宗翰主動請纓率南路巡防分艦隊出征，羅龍文便跟著去了。”
原來，蘇比克灣一戰，佛朗機艦隊大敗而歸，其後又屢次慘敗於東海艦隊南路巡防分艦隊佈設的水雷陣，便偃旗息鼓龜縮於馬尼拉港，不敢再輕舉妄動。東海艦隊主力抵達蘇比克灣，與南路巡防分艦隊會合之後，東海艦隊參謀長徐渭仔細分析了此前幾次交戰的程序，認定佛朗機人與大明海軍戰力的差距實在太大，沒有必要擺出一副牛刀殺雞的架勢，將遠征軍全部用於呂宋作戰，便提出了“兵分兩路，犁庭掃穴”的方略，即以東海艦隊主力封鎖蘇比克灣，全殲佛朗機遠征軍；南路巡防分艦隊及陸戰一師曹聞道所部的兩個團南下馬六甲海域，攻打佛朗機人在東亞的老巢馬六甲城。
據鎮撫司南洋情報網送回的敵情，佛朗機人在馬六甲城原有駐軍3000人左右，其中500餘人由東亞總督卡西亞諾率領，隨同佩特羅的艦隊攻打呂宋，馬六甲城只有2500人，兵力不及陸戰隊的一個團；而且，佛朗機人原本駐紮在馬六甲的戰船都被補充到了佩特羅的艦隊，無力抗衡南路巡防分艦隊從海面上的進攻。此外，鎮撫司的特使已經聯絡到了賓坦島的鏖內柔佛王朝，相約共同出兵攻打馬六甲城。鏖內柔佛王朝原本就是馬六甲王國所建，40年前，已經在印度洋站穩腳跟的佛朗機人東進，攻打馬六甲王國的首府馬六甲城，馬六甲王國力不可支，不得不放棄了馬六甲城，退到賓坦島，建立了鏖內柔佛王朝。40年來，自國主以下，全國軍民無時無刻不在謀求復國，並屢次向宗主國大明王朝求援。如今天朝興義師討伐夷人，他們當然求之不得。鏖內柔佛王朝當代國主蘇哈迪加向大明鎮撫司特使保證，一俟天朝王師抵達馬六甲，他們即刻出兵，一雪當年滅國之恥。
這麼做，一來可以大大加快南洋戰事的程序，節省軍費開支；二來以雷霆萬鈞之勢拔除佛朗機人在東亞最大的據點，可以震懾那些已與大明離心離德的昔日藩屬之國，如暹羅、安南等國，使他們不敢輕舉妄動——雖說那些國家勾結佛朗機人殺戮大明藩王宗親和海外僑胞，或許是懾於佛朗機人的兵威，也或許是貪圖蠅頭小利，未必就真的敢公然與大明王朝為敵，糾集兵馬戰船增援佛朗機人；但是，統軍在外，又是大明王朝成軍兩百年來頭一次跨海遠征，徐渭身為參謀長，這樣周全謀劃也正符合朱厚熜“在戰略上藐視敵人，在戰術上重視敵人”的煌煌聖諭。還有其三，收復馬六甲城，不但是為了斷絕佛郎機艦隊的南逃之路，更是為了維護天朝威嚴、鞏固大明王朝建立起來的東亞封貢體系——馬六甲地處東南亞至東亞海路的咽喉鎖鑰之地，《明會典》上所載63個定期向大明王朝朝貢的藩屬之國，有三分之二在馬六甲以西。佛朗機人武力佔據馬六甲之後，許多藩屬之國便無法前來朝貢，極大地削弱了大明王朝對這些國家的影響力，馬六甲附近的蘇門答臘、爪哇等小國勢單力薄，不得不轉而歸順了佛朗機人。大明王朝的威嚴被踐踏無餘，是故這一次南洋劇變才有不少藩屬之國對大明離心離德。正所謂臥榻之旁，豈容他人酣睡，欲要揚中華之國威，豈能容忍這樣的骨鯁在喉？
論說遠征軍這麼大的軍事行動和部署調整，應該請示兵部，得到朝廷批准之後方能施行。但是，朱厚熜考慮到路途遙遠，資訊傳遞十分不便，而戰機稍縱即逝，請示批覆一來二去，黃花菜都涼了；加之統軍大將又是自己最信任的軍事天才戚繼光、徐渭等人，行軍佈陣、征戰殺伐的本事不知道要高出自己這個只會紙上談兵的軍事發燒友多少倍，就在東海艦隊南下之時，給了他們臨機處置之權。高拱、戚繼光與軍中諸將仔細商議，並在海圖上推演數次，認為徐渭的方略可行，便依照方略做了部署調整，在向朝廷上呈奏疏，報備兵部和內閣的同時，南路巡防分艦隊便整軍南下，殺奔馬六甲城而去。羅龍文原本就是南路巡防分艦隊的經歷官，又擔心高拱得知他蒐羅自己罪證之後殺人滅口，當然要趁這個機會趕緊溜之大吉。
得知羅龍文已經安然脫身，自己背後幹的那些事情大抵不會輕易洩露出去，嚴世蕃放心下來，笑道：“這個汪宗翰，種樹澆水忙乎半天，眼瞅著桃子要成熟了，卻又不敢伸手去摘，當真甘願為他人做嫁衣裳啊！”
嚴嵩淡淡地說：“汪宗翰畢竟是有短處在他人手中，又怎敢和皇上的心腹愛將戚繼光爭功？不過，要說到為他人做嫁衣裳，他又怎比得那個徐海？南洋劇變，全仰仗徐海船隊萬里報訊，並獨立支撐戰局長達數月之久，朝廷方能得知詳情，從容調集大軍，謀劃跨海遠征諸事，可謂居功甚偉。如今，他卻被遠遠打發到了天竺。”
“天竺？”嚴世蕃怔怔地問道：“可是唐三藏求取真經的天竺？”
嚴嵩點點頭：“不錯。在御製的《皇輿萬國圖》上，皇上賜其名曰‘印度’；周邊廣袤海域，也就被賜名為‘印度洋’。徐海率所部隨同汪宗翰之南路巡防分艦隊拿下馬六甲之後，便要繼續孤軍西下，去往煙波萬里的印度洋，襲擾佛朗機人的軍需補給線，將佛朗機人逐出我大明藩屬之國柯枝（今印度柯欽）、古裡（今印度科澤科德一帶）等國。”
原來，在遠征軍上呈兵部並報內閣的作戰方略之中，還提出了另一項重大部署調整：以徐海船隊為主力，補充部分戰船及陸戰兵士，隨同南路巡防分艦隊南下，攻克馬六甲城之後，繼續西進，繞過沙裡彎尼（今印度半島南端東海岸），攻打佛郎機人設在柯枝、古裡等國的打著商棧旗號的軍事要塞，徹底根除佛朗機人深入亞洲的勢力。
嚴世蕃疑惑地說：“當年三寶太監下西洋之時，柯枝、古裡等國確曾接受我大明敕書，也曾遣使來朝、進貢方物。但那都是哪輩子的事情了，近百年來，何曾聽說有彼國前來我大明朝貢？這樣的藩屬之國，不要也罷，何必靡費巨萬錢糧勞師遠徵，助他們脫困於夷人之手？”
嚴嵩冷哼一聲：“如此小家子氣，虧你素來還以相業期許，若是傳了出去，旁人豈不笑掉大牙！如今民富國強、四海昇平，多花一點錢糧算得了什麼？皇上心中裝的，可是九州萬方！”
見兒子還是一副懵懵懂懂的表情，嚴嵩又接著說道：“自古昔帝王，居中國而治四夷。當年武宗正德先帝優遊怠政，坐視馬六甲王國被佛朗機人所滅而不救，並一任佛朗機人坐大，始有目下南洋之禍。柯枝、古裡等國是赫然載於《明會典》之上的藩屬之國；彼國君臣百姓，亦是皇上子民，舉凡雄主當世，豈能再容夷人竊據之、奴役之！再者說了，這些年裡，皇上奮萬世之雄心，不惜背棄祖宗成法，厲行諸般富國強兵之新政，為的便是再造中興、揚我大明天威。若無四夷賓服、萬邦來朝，大明中興之偉業何以昭彰千載、萬古流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