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 不辱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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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這位可以決定八國百萬石領地分配的明國大將毫不猶豫地答應了自己的條件，龜田治貞不勝感激，當即伏身在地，說道：“俞將軍這樣慷慨大度，將我們遊佐氏的舊領賜還給我們，鄙人代表我家主公及遊佐氏全族上下深表感謝。為了表示我們的誠意，鄙人有兩件東西要獻給俞將軍。”
說著，他從懷中掏出了兩張箋紙，雙手舉過頭頂。
徐渭起身接了過來，只見一份是遊佐氏遞交的誓書，上面有遊佐氏家主遊佐貞昌的簽名，並且按上了血手印；另一份是久間城的地圖，城主府邸、糧倉、箭樓等各處要地都畫得清清楚楚，還標註著三好長慶屯兵的幾處地點。
對於那份誓書，徐渭毫不在意，走到俞大猷的跟前，把那份久間城的地圖攤開在帥案之上。作為大和境內第一大城，鎮撫司日本情報網的密探早就繪製有地圖，兩人仔細審看，確認龜田治貞獻上的地圖的確是真的，俞大猷便也拿過筆墨，寫下了同意遊佐貞昌繼續管轄遊佐氏原有領地的文書，鄭重其事地蓋上了中朝聯軍司令的印信，並按照倭人的習俗，簽上了自己的大名，還咬破手指，也按上了血手印。
捧著俞大猷遞給他的“誓書”，龜田治貞萬分激動，說道：“這麼一來，我們遊佐氏交給逆賊三好長慶的人質縱然死去，也就可以含笑九泉了……”
聽他聲音哽咽，顯然已經激動得不能自已，俞大猷緩和了語氣，問道：“敢問龜田先生，你們遊佐氏交給逆賊三好長慶的人質是誰？”
“是少主貞能的夫人阿蘭。”
遊佐氏以家中的少夫人為人質，卻提出那樣低的條件，倒讓徐渭心裡起了疑，裝作關切地問道：“那麼，你們做我天朝義師的內應，逆賊三好長慶一定會加害於少夫人。這個代價可謂不小啊！”
“是的。”龜田治貞說道：“我們已經猜到了那樣的結果，也做了相應的措施。”
徐渭追問道：“什麼措施，可否告知我等？”
龜田治貞抬起頭來，已是淚流滿面：“逆賊三好長慶不但奪去了我們的久間城，還逼迫我們遊佐氏交出人質。為了迷惑逆賊，我們假裝讓小女阿蘭與少主貞能成婚，然後將她作為人質，交給逆賊三好長慶……”
俞大猷和徐渭等人對視一眼，都默默不語——眼前這位倭人明明知道遊佐氏做了中朝聯軍的內應，三好長慶一怒之下，定會用極其殘忍的手段處死遊佐氏交出的人質，也就是他自己的女兒，他卻依然甘願擔當使者，奔走中朝聯軍大營，為遊佐氏爭取利益。撇開華夷之大防不論，他這份對主君的忠誠著實令人欽佩……
或許是猜到了對面的這些明國人心中作何之想，龜田治貞突然又說道：“請俞將軍和諸位大人不要誤會鄙人是在為小女的悲慘命運而落淚。”
“縱然龜田先生確實是為令愛而傷悲，也是人之常情。”俞大猷嘆道：“我們大明有句俗話說得好——可憐天下父母心。眼睜睜地看著含辛茹苦養育成人的孩子慘死於逆賊之手，無論是何等鐵石心腸之人，大概都會痛比錐心啊……”
“不！”龜田治貞罕見地反駁道：“戰爭原本就是這麼殘酷，不但我們這些武士要你死我活地廝殺，女人和領民們也都要加入。阿蘭今年只有十五歲，還是個女兒身。可是，我向她說明了事情的原委，讓她假冒少主夫人。她聽完之後，不但沒有絲毫的猶豫，反而笑著安慰她的母親，說自己為家族獻身，是死得其所；然後安靜地梳妝打扮完畢，乘坐轎子，被送到了逆賊三好長慶所佔據的本城……”
俞大猷等人心中都是一凜：龜田治貞這個男子自幼便受到武士道“忠君”的教育，為了主君可以捨棄自己的親生骨肉，這個還勉強能讓人理解和接受——中國古代也有殺子烹熟獻給主君的人。可是，他的女兒阿蘭不過是一個只有十五歲的妙齡女子，竟然也能為了主君而不惜捨棄自己的性命，從容踏上一條不歸之路。這是何等可怕的一個民族。難怪皇上如此重視，將之視若我大明王朝日後的一大勁敵……
徐渭靈機一動，說道：“不愧是龜田先生的女兒，好一個貞烈的女子！不過，龜田先生，令愛正值花樣年華，就這樣慘死於逆賊之手，實在令人於心不忍。在下有一個主意：能否由我軍派出一支精銳部曲，喬裝成你們遊佐氏家中的武士，隨同你一道潛入城中。待得你們舉事之際，突然殺入逆賊三好長慶家中，或許還有一線之機救出令愛。”
聽到眼前這位一身戎裝，卻流露出文士儒雅之氣的明國將軍說是有辦法能救出自己的女兒，龜田治貞的眼睛驟然一亮，隨即卻又黯淡了下來，說道：“大人一番好意，鄙人心領了。只是逆賊三好長慶進駐本城之後，便嚴禁我們遊佐氏的人進入，就連我家主公貞昌公，也不能隨意進出。再說了，二道城的城門，也由三好氏的兵馬和我們遊佐氏的人共同把守，就連我和這位先生今夜出城，也是趁三好氏的人換防的空當，才得以避開逆賊三好長慶的耳目。要帶貴國武士入城，只怕很難。而一旦被他們發現，不但會妨害義輝殿下的討逆大業，更會危及我家主公乃至遊佐氏全族上下的性命。鄙人不能為了小女一人的性命，冒這麼大的風險……”
其實，中朝聯軍早已偵知，退守久間城的倭奴三好長慶儘管是大敗於伊賀，但收攏殘部，還有上萬人馬，即便有遊佐氏做內應，要想殺入本城救出龜田治貞的女兒，只怕也是難於上青天。因此，徐渭也就是這麼一說，一是對犧牲了親生女兒的龜田治貞表示安慰；二來也是在試探遊佐氏對於充當中朝聯軍內應的誠意，聽到龜田治貞說的合情合理，也就不好再許下那種空頭承諾，只能說道：“既然龜田先生為要顧全大局，不惜捨棄令愛性命，我等深表欽佩，也不好強人所難，還望龜田先生節哀順變。”
俞大猷接著說道：“至於接應我軍攻城一事，就按貞昌公原定的方略行事。但不知你們打算何時舉事？”
龜田治貞說道：“我家主公早已做好一切準備，如果貴軍方便的話，我們明日就可以開啟城門，迎接貴軍進城。”
俞大猷沉吟著說：“固然兵貴神速，拖延日久，只怕逆賊三好長慶會有所察覺；但是，事關你們遊佐氏全族上下的身家性命，還是穩妥一點為好。這樣吧，不拘明日還是後日，你們將諸事準備妥當之後，可派出使者告知我軍。倘若不便出城，可在二道城城樓之上樹起三支火把，呈‘品’字型排列。我軍見後，便於次日接應你們。”
三好長慶從伊賀一路潰敗來到大和久間城，以遊佐氏區區兩萬石的領地、五百兵士的實力，萬難與三好氏萬人大軍相抗衡，遊佐氏的家主、久間城城主遊佐貞昌不得不交出了遊佐氏世代居住的城池，這樣近乎投降的屈辱讓身為武將的他如何能夠忍受？再者，俗話說“亂兵不如賊，潰軍即為寇”，三好氏的兵士們闖入遊佐氏的領地，大肆搶劫領民、奸**女，就連武士之家的女子也不能倖免，更讓身為領主的他怒不可遏。於是，當中朝聯軍殺到城下之時，他接受了一位帶著幕府將軍足利義輝書信的神秘武士的建議，派出家老龜田治貞出使中朝聯軍，聯絡共同討伐逆賊三好長慶之事。
但是，使者派出之後，遊佐貞昌卻又十分擔心龜田治貞被三好氏的人抓獲，激怒三好長慶大開殺戒，一夜輾轉反側，難以成眠，天不亮就起來，來到後院練武。就在他越來越擔心的時候，下人前來稟報，說是家老龜田治貞求見。他頓時松了口氣，命人將龜田治貞帶了進來。
或許是因為出色地完成了主公交付的任務，心裡十分愉快的緣故，在久間城和中朝聯軍大營之間奔波了一夜的龜田治貞絲毫不露疲憊之色，反而顯得神采奕奕，見到遊佐貞昌之後，他躬身施禮，說道：“主公，在下平安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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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一夜都未能安寢，在自己的家臣面前，遊佐貞昌卻擺出了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笑道：“那是自然。這是我們遊佐氏經營百年的領地，如果我的家臣在這一帶還不能來去自如，身為領主的我就該切腹自盡了。怎麼樣？你可曾見到義輝殿下？他可應允我們的請求？”
龜田治貞說道：“在下到達明國大營之時，義輝殿下已經就寢，所以在下並沒有見到義輝殿下。不過，在下拿到了明國總大將俞大猷俞將軍的誓書。主公請看！”
龜田治貞單膝跪地，取出了俞大猷的誓書。遊佐貞昌卻不接過來，皺著眉頭說道：“怎麼是明國人的誓書？他們怎能替義輝殿下做主？！”
龜田治貞向遊佐貞昌講述了自己出使中朝聯軍大營的詳情始末，還把他所看到的明國軍隊戒備森嚴、令行禁止的情形都一五一十地告訴了遊佐貞昌，然後慨嘆道：“主公，世道已經變了，明國人兵強馬壯，更有各種犀利火器，所以才能輕而易舉地打敗了紀伊三好氏、甲斐武田氏和越後上杉氏。他們三家都不是明國人的對手，試問當今的日出之國，還有誰家能與之分庭抗禮？那位俞將軍如果願意的話，便是如今的‘天下人’！”
遊佐貞昌也為龜田治貞口中那些明國人的霸氣所震驚，但是，聽到龜田治貞這麼說，他還是覺得十分刺耳，心裡更是有一種說不出來的酸楚味道。可是，他偏偏就是找不到合適的話語來反駁，只得冷哼一聲，對龜田治貞說道：“你奔波了一夜，快去休息吧！”